2020年的前四個月，我們一次又一次見證歷史。
最近原油期貨出現“史詩級暴跌”，4月20日晚原油期貨價格大跌305.97%，收於每桶-37.63美元，首次收於負值；21日，切換到新的“WTI原油06合約”的原油期貨價格依然處於極速下跌過程，面臨再次跌破0美元/桶的風險，“液體黃金”正處於比自來水還廉價的窘境。
“負油價”原油期貨的投資者面臨重大虧損，在中國銀行投資原油寶（即個人賬戶原油，俗稱“紙原油”）的投資者資金也遭“血洗”，甚至出現“穿倉”——保證金賠光的同時還需要向“倒貼”銀行兩三倍的資金，不少投資者質疑中國銀行存在多項風險管理不審慎問題，疑將全部風險轉嫁給投資者，聲稱欲提起集體訴訟。
4月22日晚間，中國銀行發公告，對一些操作質疑進行回應。其中提到，對於原油寶產品，市場價格不為負值時，多頭頭寸不會觸發強制平倉。對於已確定進入移倉或到期軋差處理的，將按結算價為客戶完成到期處理，不再盯市、強平。
01
中行“原油寶”風波 油價劇烈震動 中行關閉交易
“原本以為是抄底，沒想到現在被套進去了。”一位中行“原油寶”投資者表示。
根據相關介紹，中行“原油寶”是2018年面向個人客戶發行、掛鉤境內外原油期貨合約的交易產品，按照報價參考對象不同，包括美國原油產品和英國原油產品，分別對應基準標的“WTI原油期貨合約”、“布倫特原油期貨合約”。工行、建行等國有大行都有相關的產品，被市場稱為“紙原油”。
3月，原油期貨價格不斷出現歷史性新低，不少投資者抱著“抄底”想法購入賬戶原油產品“做多”，銀行的相關產品甚至一度被“買爆”。但工行的人民幣北美原油賬戶在3月中旬時，曾因為交易購買人數太多、達到了產品相關淨額上限而暫停交易用戶無法買入新開倉（做多）。於是，大量熱切投資者又前往中行購買賬戶原油產品。
然而由於疫情石油需求大幅銳減，原油期貨價格大幅波動，而WTI 5月合約在4月21日（北京時間22日凌晨02：30）進行交割。交割前日，北京時間21日凌晨，WTI 5月合約上演暴跌305.97%、收於每桶-37.63美元的罕見景象。
凌晨的暴跌也讓中國銀行在4月21日白天公告稱暫停原油寶產品“美油/美元”、“美油/人民幣”兩張美國原油合約交易，並聯絡CME，確認結算價格的有效性和相關結算安排。
他們的結算安排也在4月22日揭曉：“美國原油2005合約-37.63元/桶的結算價格被確認有效”，將以此進行結算或移倉；此外暫停新開倉交易，持倉客戶的平倉交易不受影響。
與此同時，投資人還收到短信，要求“多頭持倉客戶根據平倉損益及時補足交割款”。有投資者發現自己的賬戶中的保證金歸零的同時，甚至還需要向銀行繳納鉅額“平倉損益”，從一張網絡流傳的截圖來看，持有2萬手的投資者甚至需要“倒貼”銀行近千萬。
消息一出，投資者譁然，對中行多項的不合理操作提出質疑，一度將#中國銀行#送上微博熱搜。
CME網站顯示，最後有高達7.7萬手的合約，是按照TAS（原油期貨結算價交易）指令執行。每手合約1000桶油，相當於有7707.6萬桶原油是在結算價附近成交。若以開倉均價20美元計算，可能損失高達44.66億美元，約合人民幣315億元。
“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中國銀行的賬戶原油，但是最後的暴跌可能和中行砸盤也不無關係。”多位投資者看來，中行換月移倉太晚，這時候已經沒有其他多頭會進場了，這時候還在場的只有兩種人，空頭等待平倉，或有庫欣庫容的交易者。
分析人士認為，上禮拜CME交易所改變規則時中行就應有所警覺，而等到中行開始移倉/平倉操作時，已難在市場找尋合適對手方和合適的價格，只能血虧出貨。警覺太晚，也是投資人對中行責任最大的質疑和不滿。
02
投資者“穿倉”、細數中國銀行“五宗罪”
鳳凰網財經《銀行財眼》整理發現，爭議圍繞以下五個方面：
一、移倉、暫停交易等重大事項未詳盡說明義務
中行投資者在4月19、20號兩天收到中行的交易短信，提示4月20號22點停止交易和啟動移倉。
“但移倉對應的合約、對應的時間點均未列出，未對細節進行說明。加之系統不穩定，導致客戶遭受巨大損失，”一名投資者對鳳凰網財經《銀行財眼》表示。
此後，4月21號中行公佈原油寶美油產品停止交易一天，4月22號才再次發佈通知表示，持有中行05美原油多頭的賬戶按照-37.63美元結算，期間中行並未對投資者賬戶進行實質的移倉操作，而工行、建行同類型產品都於一週前移倉完畢。4月22日上午，中國銀行暫停該產品交易，也未提前告知。
另外，當地時間4月21日，北京時間4月22日，芝加哥商品交易所（CME）決定於4月22日起允許報價為負的石油期權[鏈接]上市，中行也未曾給投資者發佈任何風險預警。
二、移倉時間過晚、合約結算價格不合理
中行原油寶投資者質疑，中行在產品設計上存在巨大問題，選擇在最後時刻進行移倉操作，趕上合約交割、價格暴跌，才導致投資者巨大損失。而工行、建行、民生銀行等同類型產品都於一週前移倉完畢。鳳凰網財經《銀行財眼》記者瞭解到，工行紙原油移倉前價格為20.11美元/桶，移倉後為27.44美元/桶。
此外，有投資者表示中行未嚴格按照4月20日22:00進行移倉的說法。
“中行在4月20日前的舊協議寫明，每月4月20日22:00暫停客戶交易，進行移倉，與此前中行發給客戶的短信日期一致。但中行遲遲並未進行移倉到06合約操作，並在4月21日停止交易一天，又於4月22日才將05合約結算價格定在-37.63美元、-266.12人民幣的極低值。”投資者向記者解釋。
據投資者截圖，中行手機銀行app上，美05原油的報價仍停留在4月20日21:59分的每桶報價仍為79.88元（人民幣）/11.69美元，且報價曲線顯示05美油產品22:00之後出現急速拉昇，升至100元人民幣一桶以上，直到4月21日22:00，中行05美油的報價仍在100元一桶以上。“但最終，中行卻要在22日按照-37.63美元一桶給廣大投資者進行結算，令人費解。”投資者說到。
三、未按規定在保證金低於20%時強制平倉
中國銀行大宗商品原油寶交易界面明確寫明，“保證金充足率低於20%時，系統將按照單筆虧損比率從大到小順序的原則對未平倉合約產品進行逐筆強制平倉”，《中國銀行股份有限公司金融市場個人產品協議》第11.4條中也提到，“乙方可以根據實際的市場情況，確定強制平倉最低保證金比例要求，並至少提前5個工作日公告告知。目前強制平倉保證金最低比例要求為20%。”但此次中國銀行沒有按規定，在客戶保證金充足率低於20%時進行強制平倉，反而等到4月21日人民幣-266.12元、美元-37元的價格突然進行平倉。
四、未進行投資風險測試，將風險轉嫁投資者
“賬戶原油產品不是風險自擔型（被動管理型），從一開始（最起碼從4月20日的22點以後）就是是主動管理型產品，而且是高風險產品，存在本金完全損失甚至還要補保證金的風險，”投資者對鳳凰網財經《銀行財眼》表示，“但中行事前沒有進行充分風險披露，沒有對客戶進行風險承擔能力線上測試，在操作時沒有設置強平線（風險止損規則），進行移倉操作。”而查閱《中國銀行股份有限公司金融市場個人產品協議》發現，第2.1.2條規定，甲方用於交易的資金來源合法，為本人純風險資本金，已經考慮到且能夠承擔該資金全部虧損的風險；第3條，風險揭示：甲方應確認其操作的資金必須是純風險資本金，其損失將不會對個人財務狀況和生活產生重大影響，否則，甲方將不適合敘做金融市場產品。協議中風險最多是“損失本金”，並未提及需要“倒貼”方能平倉。
五、霸王協議條款
4月22日，中行保證金賬戶在不簽署新協議的情況下，不允許轉出自有資金。另外，如不把此次平倉損失填補，中行客服表示“銀行有權向人民銀行申請將欠款記錄納入其徵信”。
“風控沒做好，遇到流動性枯竭的黑天鵝。”投資分析師吳旺鑫分析表示，並且中行之後，全球跟蹤油價的被動型原油ETF基金全部被盯上了，這些基金都不會真正交割，已經成為華爾街空頭的獵物。
03
賬戶原油門檻低但風險大 產品存在明顯缺陷
“中國版”原油期貨於2018年3月26日在上海國際能源交易中心上市，但國內首個賬戶原油業務最早在2013年3月就由工商銀行推出，“採取只計份額、不提取實物原油的方式，以人民幣或美元買賣原油份額的投資交易產品。”
鳳凰網財經《銀行財眼》整理發現，目前工商銀行、中國銀行、交通銀行、民生銀行和建設銀行的賬戶原油產品類型與交易方式十分相似，從報價上，賬戶原油價格參考紐約商業交易所（英文簡稱NYMEX，為芝加哥商業交易所集團旗下交易所）西德克薩斯輕質低硫原油期貨合約（WTI）價格報價和紐約商業交易所或洲際交易所（英文簡稱ICE）布倫特原油期貨合約（Brent）價格報價。
鳳凰網財經《銀行財眼》記者22日瞭解到，多家大行已經在監管要求下進行相關產品的自查，不少銀行已經停了相關產品推薦或停止做多，原油產品並不適合沒有專業經驗、尋求穩定收益的個人投資者投資。
多家銀行產品說明中均顯示還有如下特點：“賬戶原油”是賬戶交易類產品，賬戶中的原油份額不能提取實物；可同時實現做多與做空雙向選擇；100%保證金制度，不支持槓桿交易；交易起點數量為1桶，交易最小遞增單位為0.1桶；T+0交易：日內可多次進行交易。
“產品主要是銀行為了拓展國內投資者的投資渠道，降低投資門檻。但是交易規則比較複雜，需要有一定的專業知識水平和風險承受能力，特別是在目前國際油價持續走低、部分月份期貨合約跌入負值區間的時期。”民生銀行研究員伊楠分析道。
原油寶等紙原油產品，與投資者接受宣傳時所以為的“無槓桿、低風險、穩健收益”大相徑庭。賬戶原油投資與原油期貨投資一樣，也需面臨“換月”、“移倉”、“升水”等現實問題，比一般的理財投資複雜得多。此外，原油期貨是美國時間交易、T+0規則實時盤。一位機構投資人士指出，從本質上來說，這麼多金融產品，掛鉤在一個只能實盤交割，而且交割條件如此嚴格的合約上，本來就是設計缺陷。
在紙原油產品中，中行原油寶產品對投資者個人操作要求更高。一位投資過中行、工行紙原油產品的人士告訴鳳凰網財經《銀行財眼》記者，中行的原油寶產品是在原油合約最後交易日前，由投資人自主選擇進行軋差結算或移倉交易；而工行的紙原油產品，則是一個連續產品，不需要投資者按照到期日操作，而由工行自主操作移倉。
相關操作在中行原油寶《產品協議》中有亦有明確。合約到期前移倉的節點，在“液體黃金”原油價格向上時不會出現問題；但在油價向下大幅波動時，若不太懂期貨交易的投資者沒有及時選擇，就會造成損失。
大地期貨的總經理助理周文科曾總結投資賬戶原油時面臨的兩類風險：一是同一合約買賣間點差過大的風險，也就是意味著開倉和平倉的隱含的成本過大；二是合約展期遠月升水的風險，會造成即使3個月或者半年後漲了20美元，但是客戶做開倉買入並不一定賺到錢。投資者入市務必謹慎。
04
中行要擔責嗎？投資者起訴勝算多大？
投資者們聲稱，欲對中行提起集體訴訟。中行在投資人受損風波中要承擔怎樣的責任，投資者狀告勝算多大？
上海創遠律師事務所高級合夥人許峰律向《鳳凰網財經》銀行財眼記者表示，如果中行存在違規、過錯、違約或風險提示不到位的情況，確實存在賠償投資者的可能性，但任何起訴必須要有證據，產品設計有問題，跟後續操作有失誤，是兩個層面的問題。市場上沒法要求每個產品都是優秀的產品，產品設計在不違規並且透明披露給投資者的基礎上，投資者要維權恐怕首先要發現中行操作的違規，當然如果產品設計如果是存在違規的，那麼對投資者也會更有利。
中聞律師事務所馬海濤律師表示，判斷銀行在這次事件中有無過錯需要考察幾個點：產品設計原理是否符合監管機構風險控制要求，尤其在當下原油市場波動較大的情況下最後一個交易日才操作軋差或平倉是否存在風控失職，另外有沒有向投資人進行充分的風險開示，有沒有以明示或暗示的方式引導投資者。
中聞律師事務所金融與資本市場業務部的執行合夥人沈素然告訴《鳳凰網財經》銀行財眼記者，從中行方面看，要結合《九民紀要》和《資管新規》來考量，是否履行了金融機構的勤勉盡責和對投資者的適當性義務，是否對期貨類複雜金融產品的風險性、收益方式進行了全面的足夠的告知和提示義務；以及在原油價格大幅波動的情況下，是否及時向投資者進行了信息披露。在強制平倉事項發生前，是否按照合同約定的“提前5天”履行了告知義務等等，來判斷其是否應當承擔責任。
許峰還表示，集體訴訟不是優選，建議投資者可以向監管機構投訴舉報，由監管機構介入做調查，如果有了初步的證據再去訴訟或仲裁（根據合同約定選擇），可能是更為理性的，也是對投資者比較合理的維權方案。
22日晚間，中國銀行的對外公告，對一些市場質疑的操作進行了回應。關於WTI原油期貨5月合約處理，中行解釋， 4月20日為原油寶美國原油５月合約當月的最後交易日，交易截止時間為北京時間22點。北京時間4月21日凌晨WTI原油期貨5月合約價格急劇下挫，下跌至史無前例的最低-40美元附近。當日公佈的結算價為-37.63美元，出現了芝加哥商品交易所集團WTI原油期貨合約上市以來第一個負值結算價。 “目前，主要參與者仍將根據交易所規則參考該結算價進行結算。我們已依據事先約定完成５月合約的到期處理。”
關於強制平倉，中行表示：對於原油寶產品，市場價格不為負值時，多頭頭寸不會觸發強制平倉。對於已確定進入移倉或到期軋差處理的，將按結算價為客戶完成到期處理，不再盯市、強平。
“這次的事情在交易協議上可能很難判，較於個人投資者，該協議更傾向中行的立場。但以中行持有頭寸的體量，考慮近期市場行情，中行反應確實過慢了。上禮拜CME交易所改變規則時中行就應有所警覺，而等到中行開始移倉/平倉操作時，已難在市場找尋合適對手方和合適的價格，只能血虧出貨。“天首金融研究院研究員陳成告訴鳳凰網財經記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