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宋江想要什麼?

想客觀評價宋江,是挺不容易的事情。因為他正中有邪,沉著穩重,複雜,有心機,他本人又很會講套話,做了許多善事。作者還在他身上用了很多模稜兩可的曲筆,使得解讀出現很大的分歧,眾口紛紜,莫衷一是。

作為《水滸傳》最重要的人物,不管你喜不喜歡,他都是男一號。作為梁山好漢的帶頭大哥,梁山的興與衰,他自然是第一責任人。

因此,他的一舉一動,都會被推到聚光燈下,加以嚴格的剖析與評判。

若要站隊,不待見宋江的人應該佔多數。最主要的原因是他領著梁山全夥給朝廷招安了。

因為這一件罪過,之前的一舉一動,也都被冠上了“陰謀”二字。

更有甚者,不論招安與否,都非常厭惡宋江,認為宋江是罪惡滔天的惡棍。

比如金聖嘆,在70回版的水滸裡,沒有招安和徵方臘,就已經把宋江恨得直咬後槽牙。假如他接受七十回以上的版本,不得吃了宋江?

宋江號名及時雨,仗義疏財,賙濟貧難,遠近聞名,口碑相當不錯。

施耐庵還怕大家以為宋江只是浪得虛名,便讓他豁出性命去給晁蓋通風報信,將他的仗義推到了高潮。

這時候的宋江,沒有別的,就是仗義。如果這時候還說宋江虛偽陰險,明顯很不仗義。

沒有人的心境是一輩子都一成不變的,宋江也如此。怎麼能用他後邊的作為,咎其前事?

宋江的心境一直都在變化。

比如,昔日沒事的時候,他只想幹好官差;發現晁蓋大禍臨頭的時候,他卻為了江湖義氣違法亂紀,給搶劫犯通風報信;殺了閻婆惜之後逃亡,他還不想上梁山入夥,即便是在被髮配的路上,受邀上了梁山,他仍然不肯入夥,寧願以牢獄之苦來洗清罪名。

審察一個人是否虛偽,你可以不相信其口中的話,但是要相信人肉體的痛覺是誠實的。

那個時候他說不想入夥,願去坐牢,便真的不想入夥。他冒著被殺頭的危險去給晁蓋通風報信,便不是日常那種虛偽的逢場作戲。

到了被黃文炳陷害,押去法場要砍頭,他有求生欲,那時候他真想入夥了。

你看,世事在發展,人心也隨之變化,豈能不顧一時的處境,抽取一時的心境,去覆蓋他的一生。

他在潯陽樓上寫詩說:“他時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

那時候他在暢想,要把造反事業做得比農民起義領袖

黃巢同志還要大,直到把丫襯成娘炮。

此刻的他,並沒有他日後所標榜的忠義,更沒有所謂的從來都忠義。正因為彼時手裡沒兵,才有造反的癮。

到他成了梁山一哥,重兵在手,反而不撩黃巢了,開始講起忠義了,因為這個時候已經有了與朝廷談判的資格。忠於朝廷,或者分庭抗禮,這時候的抉擇才有了現實意義,此前都只是聊發牢騷。

雖然宋江的心態一直在變,但是他最初的仗義已經銘刻於歷史,不能抹殺。

後面宋江之所以力主招安,據說是為了忠義。

也有一些讚賞宋江招安的讀者,認為忠義這個理由足矣。

忠義好不好?忠義當然不是壞東西。

假如確定無誤今天是個好日子,招安了,誰又能說些什麼呢?

宋江把聚義廳改為忠義堂,固然不妥,但如果理解上不謬,總還不至於向腌臢的朝廷投降。

對忠義的理解,重點在於“忠”字。什麼是忠?這裡粗略給出三種不同類別:

1、忠於民眾的利益。依據這個宗旨行事,除此誰都不好使,屬於上品。

2、不與違背民眾利益之流合汙。沒有把皇帝拉下馬的實力,但也不同流合汙,仍不失忠義,屬於中品。

3、忠於朝廷。以朝廷的利益為上,罔顧其餘。屬於下品。

緊密團結在以趙佶、高俅、蔡京、童貫為核心的朝廷,早已毀壞了法制,處於非法營業的狀態。此時,阻止朝廷繼續破壞法制,便是忠於民眾的利益,屬於上品的忠義。

我們不能以上品的標準去要求宋江,他本來可以安於中品,但是他卻只有下品的格局,而實際情況是,他連下品忠義都沒有理解,結果是搭上自己和幾十個兄弟的性命,換來一個不忠不義。

當然,小說中的宋江,的確得了一個忠義的虛名,也只是一個虛名。

他一路都被忠義的名相所誤,他把忠義,理解為忠於朝廷。殊不知,上品忠義,完全可以在梁山水泊實現。

退幾步說,哪怕是忠於朝廷,也要以朝廷的利益為重,為了朝廷的長治久安,理當誅奸臣,清君側。活捉高俅的時候,完全可以就地正法,替天行道。那時候的梁山,殺幾個朝廷命官算個事嗎?這樣的案子根本入不了《梁山志》。就算是想為日後的招安留條後路,那麼殺高俅根本不礙事。

但是宋江不敢冒險,怕的是壞了忠義的假名,恰恰是這個虛幻的東西,讓他吃苦受罪。

為了這個,他幾乎到了忠於朝廷奸臣的荒謬地步。明知許多事情都有奸臣從中作梗,卻不敢說個不字,害怕因此傷了“忠義”之名的毫毛。直到自己喝下毒酒,猜到是奸臣下了藥,依然不想如何為自己和死去的兄弟報仇,不想如何為活著的兄弟剷平道路,不想如何為朝廷清理禍害,卻怕李逵日後反抗,便把李逵給毒死了。

何以堅守忠義,宋江有這麼一種信念:雖然奸臣當道,然而皇上至明至聖,只是一時受到矇蔽。由於這個信念的支撐,他可以跪舔而生,含笑而死。

他是哪隻眼睛看見這個皇帝是至聖至明的?

由於皇帝的昏庸可惡,寵愛高俅、蔡京、童貫等奸臣,導致天下大亂。

梁山眾人,多是讓他們逼成山賊的。王慶造反,跟童貫有直接的關係。奸臣為惡丟了城池,卻要將士以血肉去彌補這個過失。

梁山好漢出生入死打敗了遼國,怎奈高俅等奸臣收了遼國的賄賂,唆使昏君同意遼主投降,還把先前攻下的城池還給了遼國。熱血灑在了糞坑裡。

高俅、蔡京、童貫等人多次拿昏君當猴耍。比如童貫在梁山吃了敗仗,不敢上報,說由於天氣太熱,軍士水土不服,所以只好回去;高俅帶去的大軍被團滅之後,又被活捉上山,回到京城也不敢上報,只推病不出;幾個奸臣合謀在御酒裡下毒,先毒死盧俊義,又毒死了宋江。奸臣們乾的許多爛事兒,昏君都知道了,並沒有完全受到矇蔽。這些都是危及到國家根基的罪行,昏君卻不當回事,一次次地饒過這些奸臣,連一巴掌都捨不得打,頂嚴重是喝斥一番。

他為什麼這樣?這些奸臣分明是他趙家王朝的蛀蟲,他為什麼還要如此嬌慣?

因為比起江山,他更在乎玩耍。高俅的球踢得好,蔡京的字漂亮。他們還幫他蒐羅奇花異石,幫他尋覓李師師那樣的美女,還能幫他挖一條地道通到李師師的床頭。

所以離了他們不成。這事兒宿太尉、盧俊義、宋江都幹不了。

昏君因為得了小病,放著宮裡成群的太醫不用,卻派人到前線把神醫安道全召回京城,導致徐寧等人因醫治無方而喪命,極其可恨。

許多細節都證明了,昏君處處該死。

可以想象,忠於這樣的昏君,這樣的朝廷,有多噁心!

宋徽宗有多該死,宋江就有多可恨。

曾經,梁山的集團文化是替天行道,好漢們敢於自掌正義。後來,宋江卻把這個寶貴的權利上繳給了不正義的朝廷。

倘若梁山團伙從來都是孬種,倒也沒什麼可遺憾的,可是梁山好漢從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敢把皇帝拉下馬的,自從招安之後,竟成了虎穴裡的羔羊了,這簡直是普天之下最大的委屈。

忠於逆天的昏君奸臣,就是同流合汙。

有人說宋江處處可恨,虛偽奸詐,陰險歹毒,一無是處,甚至晁蓋的死也是他下的套。我認為說的都不在點子上。宋江不至於那麼不堪,不論如何不喜他的決策,也需承認,他是一個仗義的好漢。

宋江的可恨,在於他對忠義的誤解,以及對誤解後的忠義之名,有著莫大的貪戀。因此他做出了很多悲催的決定。

他知道喝的是被奸臣下了藥的毒酒後,感嘆:"我自幼學儒,長而通吏,不幸失身於罪人,並不曾行半點異心之事。今日天子輕聽讒佞,賜我藥酒,得罪何辜。我死不爭,只有李逵現在潤州都統制,他若聞知朝廷行此奸弊,必然再去哨聚山林,把我等一世清名忠義之事壞了。只除是如此行方可。"

於是連夜把李逵叫過來,把李逵給毒死了。

可見忠義的清名對他來說有多麼重要。他不怕死,不怕兄弟受難,卻極其恐懼清名不保。

臨死前他說:“寧可朝廷負我,我忠心不負朝廷。”

宋江圓了虛幻的忠義夢,卻負了梁山眾兄弟。

最後,有幾位兄弟陪他去死,宋江不枉此生,只是惜煞了諸多好兒郎。

《水滸傳》:宋江想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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