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馬的海

到達利馬的前一日傍晚,我們的船在茫茫的南太平洋海上航行,船頭嘩啦嘩啦犁開深褐的水面,執著向前。風聲水聲浪濤聲,奔流不息。左側前方,遙遠的水際線和天邊,有一長條一大片濃厚鉛黑的雲。而在水際線和厚重的鉛雲間,露出狹小細長的一塊,有隱約的彤雲在時隱時現。這彤雲,如燃燒的火山顏色,其實是落日最後的灼照,但被厚雲壓抑,在不屈地透出耀眼的光,熱烈而震撼。

同行者有人告知我,明天凌晨,我們的船將到達那個彤雲灼照的地方——利馬。那是南太平洋邊的秘魯首都。利馬之名,意謂“諸王之城”,南美幾百年殖民統治的前前後後,那裡一直是個風起雲湧的處所。更遙遠的年代,此地系古印第安人聚集的中心區域。那裡的歷史書寫,婉轉悲壯。

那日我在船舷邊,望那厚重壓迫的鉛雲,望那竭力想在落日時最後耀目而出的彤雲,看著它們在大洋水際線上的廝殺搏擊,心潮不平。

利馬海邊,領略磅礴氣勢,也感受歷史悲壯

到達利馬,最讓我感觸的就是站在高處觀大海。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就是這樣一種俯瞰壯闊遼遠的感覺。但我是在南美的利馬,面對著氣勢宏闊的南太平洋。前一天夜晚我在海上航行,遙望即將登臨的利馬,今日我已站在利馬城上,在其高聳起伏的山巒崖石之上,俯視博大的“滄海”。

極少見到如此壯觀的澎湃海景。

大海闊大,大海奔騰,綿延浩瀚,驚濤拍岸,前赴後繼,無止無歇,湧起千堆萬堆雪。海浪的轟鳴,海邊大風呼號,海鷗蒼鷹翱翔呼叫,聲聲入耳。站在山石之上,不知想要驚歎海的偉大,還是要驚歎阻遏海浪的高高崖岸的偉大。

當年,西班牙殖民者未來前,是南美印加人在此策馬馳騁笑傲天下,印第安人的印加帝國一統天下。至十六世紀三十年代中,西班牙殖民者乘著利船炮艦來了,用先進的利劍槍戟,以區區幾百小眾之軀,擊退裝備原始幾萬之眾的印加大軍。當年西班牙殖民者的頭領叫法蘭西斯科.皮薩羅。有人指斥他的殘忍和狡詐,作戰手段的下作和欺騙,但他最終成為這片土地上的征服者。他將強大了幾百年的印加帝國一舉摧毀,踩於腳下,並在此建起一座完全西班牙風格的新城——利馬,並代表西班牙在此展開窮兇極惡的鎮壓,無情掃蕩當地的歷史文化。

我站在利馬海邊高處,想到皮薩羅。歷史記載,他其實是一個文盲探險家,1535年是他最輝煌的日子。他從遙遠歐洲的海的另一邊碾壓過來,憑他的生猛、嗜血、拼死搏殺的勇氣,以及武器的遙遙領先,置當地土著大軍及國王於死地。勝利之時,他一定站立在這片新大陸的土地上,眺望大海大洋,以征服者的高傲姿態。

利馬的大海

利馬,竟讓一個文盲探險者成王封侯。

歷史,在此開了一個殘忍的玩笑。

從此後,西班牙帝國的旌旗高揚。皮薩羅在此建教堂,建廣場,建一切令西班牙驕傲的建築。儘管僅在6年之後,此人在一次意外的刺殺中一命嗚呼,但一切無礙西班牙王國的跨洋統治,無礙其長期對此殖民地金銀銅礦的盡情掠奪。

但有如此氣勢磅礴大海的利馬,註定它不凡不屈的角色,註定偉大的英雄在此來往。從殖民統治到獨立解放,為人類歷史必然。從1535年到1821年,南美追求民族獨立的故事大片綿延不絕,最終,利馬迎來了叱吒風雲的解放者。

出生阿根廷的何塞.德.聖馬丁,受教育於歐洲和馬德里,西方的教育與灌輸,反而培育了他追求獨立解放的思想。在南美獨立戰爭中,他被任命為北方軍司令。1817年,聖馬丁率軍艱難翻越安第斯山,向智利進發,並屢屢擊敗西班牙殖民軍。1820年,聖馬丁組成一支約4500人的“解放秘魯軍”,包括一支擁有24艘艦船的海軍,浩浩蕩蕩跨海而來,進軍秘魯,艦指利馬。1821年,殖民者徹底潰敗,山呼海嘯的利馬人,將聖馬丁推舉為秘魯“護國公”。

近300年啊,漫長的歲月,西班牙人在此統治,統治著利馬,統治著這片壯闊無比的大海大洋。然後,呼啦啦大廈傾覆,一切戛然而止,壽終正寢。這次揚眉吐氣的是“自由的締造者”聖馬丁。他也從茫茫的海上奔來,登岸,廝殺,流血,勝利。然後,也一定站立在這海邊,心胸起伏,一展英雄氣概。

利馬老城的弗朗西斯科修道院,是一道美麗的建築風景線

曾經,我一度以為,南美最偉大的解放者是西蒙.玻利瓦爾。到了利馬,利馬人告知我,南美解放者的豐碑上,鐫刻著另一個與玻利瓦爾齊名的人:聖馬丁。但聖馬丁卻和玻利瓦爾最終“一言不合,一拍兩散”。利馬獨立解放後的第二年,聖馬丁“官到退時不戀棧,明月清風伴我還”,毅然辭去秘魯國家首腦和軍隊統帥職務,一個人,騎一匹戰馬,馳別利馬。最終,老去歐洲,病逝巴黎。

今日我來,我看,利馬早已告別殖民強人與解放南美大陸偉人的時代。歷史濤濤,大海依舊,一樣的壯闊,不一樣的悲壯,引人感慨遐思。

海邊有個駭世驚俗的“吻”,彰顯利馬人的澎湃激情

這個面向遼闊大海的“吻”的雕像,讓人觀之激情澎湃,血脈賁張。

這是一對熱戀中的男女深情相擁纏綿於一體的巨型塑像。那姿態的自然奔放,相擁的熱烈幸福,相吻的深情渴望,極大衝擊人的眼球和心靈。且女生雙腳赤裸,男生肩背裸露,互相撫慰的手臂,在藍天陽光與大海的陪襯下,更顯人類的情愛與大自然的完美融合。整座雕像高達5米,由一塊平嶄的墨色石塊託舉而起。面向浩瀚太平洋的這一吻,駭世驚俗,充分顯示利馬人的粗獷、豪放和浪漫。

這個“吻”,坐落於利馬愛情公園。公園建於海之上,是一處大的開放性場所。公園綠樹如茵,一年四季鮮花盛開。園內的低矮圍牆和長長的座椅,都採用馬賽克貼面和碎石構成——咦,這不是和巴塞羅那的奎爾公園“高度仿真”?

面向大海,利馬愛情公園的“吻”的雕像

多年前我往西班牙,遍尋著名的創意建築師高迪的作品。巴塞羅那的奎爾公園便是其突出一例:那公園裡充斥著瓷磚碎片、玻璃碎片和粗糙的石塊。用這些最便宜的建材,高迪創造出了華麗藝術的效果。馬賽克瓷磚拼出了一幅幅美圖,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公園的長座椅,也到處是彩色瓷磚拼貼,視覺豐富,氣氛活潑,椅子可躺可坐形態不一,適合人多人少各種組合高論談心休憩,這也使原本看起來堅硬的椅子,瞬間生動和舒適乃至高尚起來。

利馬愛情公園裡的用馬賽克瓷磚裝飾的波浪矮牆和座椅

啞然失笑了。想想,也是的,秘魯和西班牙,曾經殖民和被殖民的關係,即便早已分離,打斷骨頭連著筋,其語言、文化、建築乃至藝術表現,總有千絲萬縷的牽繫。

但再細看,細想,不對了,從形式走入內容,那一米多高、波浪形的矮牆、座椅,儘管都是斑斕的瓷磚和碎石貼成,組成的畫面則“充滿了南美和秘魯的味道”,上有太陽(秘魯古老印第安人的圖騰)、月亮、心形的窗戶(很直接的愛情傾訴)等深具特色的形象表達。至於那個駭世驚俗的雕塑“吻”,和高迪的奎爾公園主題全然不搭。據說,高迪儘管建築藝術創意天賦極高,卻又是個“老封建”:他的奎爾公園,明令禁止談戀愛的青年男女一律不得入內,在此只能欣賞建築裝飾的鋪成和藝術想象。

而在利馬愛情公園,情愛無價,愛情至上。此公園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建成,比奎爾公園晚到這世界近80年,創意源自秘魯著名詩人安東尼奧·西略尼斯。初始,他就公開宣言:在全世界,人們都為烈士和英雄樹碑,但沒有人想到為熱烈的戀人們立碑,他要戮力著意為之。他的這句話,成就了這個愛情公園——為熱戀中的愛人們激情澎湃地立下一個巨碑,唱響一首頌歌。

最終的雕塑作品,為秘魯著名雕塑家維克多·德爾芬創作完成,揮就成一對在公共場合光天化日下“膽大妄為”的熱吻者。作品出來,轟然一片反對聲,但最終,大聲叫好的聲浪成為主流。

我們圍著彩色的矮牆行走,那五顏六色的瓷片上貼滿作家、詩人們描述愛情的經典語句,斑斕的色彩,與甜蜜的話語交相輝映。坐於彩色的瓷磚石凳,遠眺太平洋,海上新鮮空氣飄拂而來,愜意亢奮開心至極。

大海作證,苦難已成過去的利馬人,有著多麼浪漫的生活情調,多麼澎湃激情的性格,他們和偉大的自然,有那麼一種感天動地的天作之合。

利馬之海,值得銘記。

弗朗西斯科修道院長廊上,貼滿了17世紀西班牙風格的瓷磚,令人讚歎

(本文編輯朱蕊 圖片由作者提供)

欄目主編:顧泳

文字編輯:顧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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