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面、米湯、爐盔子……涼州美食中的哲學(上)

涼州美食中的哲學(上)

李學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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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春節,抗疫時期,網上流傳西瓜視頻以涼州方言播放的涼州美食,不知製作者真實姓名,發公眾號時號為“條條子”,是網名。民以食為天,食以味取勝,涼州美食,自古傳譽西北,尤為小吃,更得食客青睞。取法乎民間,得益於五穀之精,色香味三佳,且蘊含人生哲理,故以文記之,一懷舊,二推介,以不負涼州美食之美譽。


一一題記


行 面


行面、米湯、爐盔子……涼州美食中的哲學(上)


己亥秋,北關市場重修開張,應約為涼州名吃三套車撰寫對聯。三套車很難入對,故以順口對撰之,既通俗,又易記。聯曰:莫道涼州行面長,更兼茯茶滷肉香。此聯由省書協副主席、市書協主席翟相永書寫並石刻於市場西門。又想起嘉峪關詩人胡楊兄當年在寫長篇小說《末代緊皮手》評論時,曾化蘇東坡詩《食荔枝》中“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之句盛讚涼州名吃三套車,一併讓相永寫之。聯為:一天一頓三套車,不辭長作涼州人。此聯亦頗有意思。掛於北關市場南門。


涼州麵食多,尤以行面、臊面為佳。吾幼時,吃行面當在來客人或過年節之時。若客人多,一碗一碗下,怕有先後怠慢了客人之嫌。捋行面時,在靠案板的廚房牆上掏一洞,將木杆之一頭伸入洞中,把拉開之面搭於杆上,面優雅排列,開鍋即下,碗碗相繼,並催生一謎面:關老爺下馬不踩凳。後有山裡姑娘嫁之壩下,將面和好,不切繩條,一根盤之,只扯頭,一碗既下,再扯頭一抻,方便是方便了,總沒有杆上搭面那種壯觀。


行面之道,學問大矣。一要面好,二要水好,三要和麵者手藝精巧。行面面質,以冬麥面為佳。涼州西、南鄉,屬冷涼灌區,麥子澆灌有賴祁連山之雪水,大多澆三水即可,屬旱麥。冬小麥灌冬水保墑,遇年旱,開春澆一水,則能保收,且能防蟲。享有綠色面之稱。面質亦精。和麵之水,泉水為上,河水為中,井水下之。皆因泉水、河水流動於地面,並受日、月之照耀。加鹽要適中。鹽多則硬,無鹽則軟。硬無法抻開,軟面則收縮成團。和麵之時,全憑揉功。有巧婦者,手轉腰扭臀甩,協調如一。若身後再甩一長辮,則為鄉村一景。大凡手藝好者,餳面用時少,面圓如盤,面身光潔,油一著身,則能立扯下鍋。或若人生,質地再好,也得有人拉扯。故有人附會行面內涵,有“想成功,就得有人拉一把”,亦能體現行面之趣。

油餅子


行面、米湯、爐盔子……涼州美食中的哲學(上)


吃油餅子現在已司空見慣。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之前,鄉人總以能吃行面、油餅子、爆炒雞為奢望。美食一濫,食慾就會大減。一稀缺,則能引人神往。新世紀初,涼州西、南鄉還種胡麻。胡麻這種植物,通體滑亮。一俟開花,藍茵茵一片。那時榨油用土法。一到冬閒,有油把佬便會挑人榨油。油把佬是榨油的把式,出油多少,全憑其技術。所挑選的人能率先享受新面新油所炸的油餅。這是一種待遇。胡麻油香氣濃郁,一家炒雞、炸油餅,滿村皆香。第一塊出鍋,必須由油把佬先吃,油把佬盤腿而坐,手持油餅,矜持半天,將油餅撕下一塊,慢慢放入嘴中,舌動嘴咧,饞得一地人恨不得上前撕了他的嘴,搶油餅吃了。油把佬不發話,別人只能幹望。幹望是個很有意思的詞,即乾巴巴地望著,徒增慕羨。


炸油餅得用燙麵。巧婦和麵,將麵攤於案板,用兌好的開水燙麵,面身舒張,形成劑子,大小均勻,用擀杖一擀,薄厚一樣。下鍋前,在圓餅上戳一小洞。麵餅一入團,嗞啦啦一陣響,有油從小洞中溢出,此為均油之法。小洞邊緣一黃,即翻再炸。一出鍋,軟而酥。油餅熱吃才香,若調口味,或灑白糖,或卷無骨肉,皆可。家道困難時,難得有油餅,有肉,大人怕小孩猛吃,總諄諄告誡:油餅子卷肉,有福不能重受。小孩們只得在油餅和肉中間選一項,並作為戒律遵守。生活條件一好,才悟出大人們之智慧或無奈。


炸油餅時在麵餅上開洞再入鍋,有人云:出來混,諸事得留個心眼。一塊小小油餅,炸時能體悟人生。油餅無語,人得好好思考。

涼拌沙蔥


沙蔥屬百合科,又稱蒙古韭,是多年生草木,形似幼蔥,簇生,屬沙漠特產。


這是詞條上的解釋。


行面、米湯、爐盔子……涼州美食中的哲學(上)


在沙漠地區,沙蔥屬尋常物。到了平原地區,沙蔥便成稀罕物了。每類植物都有其各自的屬性,若脫離了生存的環境,可能就會淮南為橘、淮北為枳了。現代科技打破了這種慣性,許多植物便難分南北東西了。我沒有在沙漠中採捋過沙蔥,已有的一點關於沙蔥生長的知識,是由別人那裡得來的。沙蔥如何原生,或如何在大棚栽植,對吃沙蔥的人來說,沒必要那麼深究。只要是美食,食客只管吃。


涼拌沙蔥,便成為筵席上的一道涼菜。綠綠的裝盤上來,吃幾筷子,據說開胃、消食,還能殺蟲,有治消化不良、不思飲食之功效。這種說法的誘惑力大,即便對食物不上心的人,也會來點。


沙蔥花呈淡紅色、淡紫色,掐了蔥花醃製或曬乾,保質期長。沒吃過,不好說。倒是經常買天祝的野蔥花,熗鍋,別有一番風味。大凡到天祝,最後總要點一盆蔥花尕面片。熗了的蔥花,香是香,往往成黑點漂浮在盆中。有人稱為蒼蠅面。叫法不好聽,愛吃也就不那麼挑剔叫法了。到天祝,點菜時,問吃啥主食,總有人說蒼蠅面。


沙蔥花,好像沒這種叫法。


野蔥花是高原的特產。


沙蔥大量上市的時候,巧婦們便會包沙蔥餃子,或包沙蔥包子。放豬肉也香,做羊肉包子也行。好馬配好鞍,總能相得益彰。世上沒有無用的東西,野生的一馴化,便能與人為伍了。世上沒有無用的人,只不過沒有找對地方罷了。

米湯油饊子


行面、米湯、爐盔子……涼州美食中的哲學(上)

米湯油饊子是涼州人所向往的一種早點。說一種,是涼州人的早點品種較多。各種麵食,牛雜、羊雜、豆漿、油條等等,既當正餐,也做早點。惟有米湯油饊子,是傳統的早點。一般只做早點。


早喝米湯晚喝茶。這裡的米湯指的也是米湯油饊子。


做米湯油饊子的原料是扁豆和黃米,所以米湯油饊子又稱扁豆米湯。


扁豆子這種作物,我小時候,家家都要或多或少種一點。我一直以為,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農民和土地的關係如膠似漆。凡是能種莊稼的角角落落,都被種上了各種能吃的植物,農人們把它們統稱為莊稼。即便是靠地的石頭灘,也被平整出來,種腦核豆、香豆子,還有扁豆。


食物匱乏的年代,扁豆的功用是炒著吃,因量少之故。它的形狀與用途和綠豆是有區別的。綠豆圓,扁豆扁。


比起炒小麥,炒扁豆更能撐脹肚子,如果再要喝點水的話。


農村人家很少有做米湯油饊子的。一者費功夫,二者油饊子只在過節或過事時炸。那時的油金貴,做飯都用油搭子鬧鍋。


鬧鍋不是大鬧,其實是哄鍋。在一小瓶或小壇中裝了清油,在小木棍頭上裹了布條。熗鍋時,提起油搭子在鍋底旋一轉,有油珠會滾到鍋底,馬上下蔥,一煸,油香便四起。


現在不叫鬧油,直接叫倒油。


一鬧一倒,是兩個時代。


種的扁豆有專人吆喝著收,說是為做米湯油饊子的人收的。


熬米湯油饊子的器皿是大砂鍋。說熬米湯油饊子,得分開說。米湯要熬,油饊子得炸。兩種食材,兩種做法。這也是兩種食材的有機組合。


熬米湯得起五更。“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立志時。”是說在三更和五更時,就要起床,雞鳴就是所起床的鐘點。


扁豆子泡了一夜,身上有了油膩的感覺。下了鍋,加了黃米,熬吧。熬得扁豆呲牙咧嘴時,便爛了。一鍋米湯,熬得時間為3—4小時,旺火、文火,交替著熬。米爛心、豆爛骨時,將適量的麵粉再加點澱粉,攪成糊狀,不能有絲毫的麵疙瘩,倒進砂鍋中,用長木勺在米湯麵上晃動,待面水慢慢與米湯接觸,把長木勺再伸進鍋裡攪動,使面水與米湯徹底融合。將已切好的大蔥花放進熱油中,嗞嗞啦啦的響聲伴著香味四溢。再將油勺快速伸進鍋中,有米便隨湯花跳了起來。自此,熬米湯的工序便完成。


熬米湯時,炸油饊子的面已餳好,絻了油饊子,根據米湯的多少炸油饊子的數量。百碗炸百根,一碗米湯一根油饊子,有時多炸二十幾根,是因食量大的客人,會要兩根油饊子。


小心地將砂鍋放到架子車上,拉到出攤的地方,支了架子,擺好。為防砂鍋碰撞,出攤前將熬好的米湯用木桶裝了,到了地方,支好砂鍋後再倒入。


砂鍋脆,經不得碰撞的。


一見天亮,吃米湯油饊子的人便來了,或蹲或坐。油饊子的吃法分兩種。吃軟的便在砂鍋中撈出早已下鍋泡軟的,滑滑溜溜。吃硬的將油饊子掰成小段,米湯軟,饊段硬,喉嚨進湯,牙齒咬饊,咔吧聲四起,吸溜聲不斷,這種樂趣只屬於吃米湯油饊子的人。


街上小攤一取締,租房的成本高,許多賣米湯油饊子的便慢慢歇業了。偌大的涼州城,只有一兩家賣的了,莫說吃,找起來也不方便了。便民市場一起,有了賣米湯油饊子的專屬區,但吃起來總沒有在街頭吃的那種爽性了。那種抬頭望天、低頭猛吃的情形,已永遠留在記憶中了。


兩種不相干的食材一搭配,便成就了一道美食。一熬一炸,熬的是人生,炸的是氣性。熬出了人生的滋味,撫平了暴躁的氣性。美食如此,人亦如此。只是美食由人操控,而人,只有自己掌控自己了。有行話雲:善於培養自己的人才是高人。

米 湯


米湯在北方,是最尋常的吃食。


涼州的米湯,大多以小米湯為主。


穀子脫了皮,就是小米。


胡麻和穀子,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是農民的兩大愛物。麥子和玉米產量猛增,胡麻和穀子仍屬低產量作物。在強大的物慾面前,在注重現代農業的時期,低產量的作物被淘汰。所以,胡麻和穀子逐漸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之外。


產量低還被成群的麻雀搶食,這也是人們拋棄穀子的原因之一。


在我記事起,米湯是生存的必需。一般農戶,早晚兩頓。小米少,少得能數出來,清湯寡水,喝到肚子裡,咣嘰咣蕩。從事勞作的人,往往把米湯稱小米溜溜,意為不經抗餓的吃食。又叫刷腸子的東西。可見,米湯在某一階段,尤其是物質不豐沛的年代,雖無可替代,但在人們心中的地位並不尊貴。


女人做月子時,米湯的重要性就體現了出來。涼州女人生了小孩,叫月婆子。月婆子一個月不能洗澡,衣服不能隨意增減,還得喝一個月的小米湯。若不遵守,年紀大的女人就會語重心長:造病呢!洗澡會造溼病;衣服穿的少了,骨節會疼;不喝米湯清胃,無法除卻腸肚內汙穢之物,會不利腸胃清潔。所以大凡做月子的女人,把孩子不到滿月的月份稱為罪月,意思是大受活罪的月份。


熬米湯的器物最佳的是陶砂鍋。若有爐火更好。架了火,添了水,待水開時再下小米。下早會泡脹,下遲會冷米。一等鍋開,便揭了鍋蓋。沒鍋蓋的,便少了清沫之程序。小米在鍋中隨滾頭上下浮動,一顆一顆像沙棗花一樣開放,待小米完全舒展,黃亮亮的米湯便呈現在人們面前。浮在上面的稱米油。黏質好的米湯還可粘東西,我曾見過有鄉人抹了米湯糊窗戶紙。


熬米湯突出一個熬字,小米花綻放也得一個過程。所以米湯享有的哲理便是:“要想成功,就得經得起煎熬。”想想也是,穀子成熟得歷經六七個月的時間。過去穀子收割了並不馬上打碾,剁成垛,還得捂上一兩個月。秋風糜子寒露谷。黃燦燦的穀粒,上了碾子,一圈一圈,用石碾碾掉外殼。後來有了碾米機,辛苦程度就降低了好多。下鍋熬成米湯,還得歷經一番煎熬。話說回來,人生若不煎熬,人生就沒有滋味了。凡是取得成就的人,都是煎熬出來的。

韭菜盒子


行面、米湯、爐盔子……涼州美食中的哲學(上)


春韭香,秋韭臭,三道韭菜氣死牛。


這是涼州的諺語。


頭道韭菜二道軟,三道韭菜若芨稈。是說韭菜要吃頭道,二道韭菜韭身還軟,三道韭菜韭身發硬,就像芨芨稈了。


在塑料大棚未出現之前,韭菜多以露天產為主。為季節性菜餚。烙一頓韭菜盒子,那得有多大的豪氣。能吃到頭道韭菜做的韭菜盒子,光景絕非一般人家能及。


把韭菜擇撿好、洗淨、切碎段,將切好的肉末入鍋,下調料煸出香味,把切成段末的韭菜倒入再翻炒,將韭菜水分濾出。再燙麵,擀皮。烙韭菜盒子以小鏊子為佳。鏊子有鐵的,或為鋁的。我曾見過一家,為得到鑄鏊的鋁皮,專門收集鹽水瓶的瓶蓋。整整積攢了三年,等待鑄鏊的上門。鏊一鑄成,那種興奮,無以言表,手提鏊子,逢人便抖幾下,意思很明瞭:有了烙韭菜盒子的東西了。


所以任何美食,器皿、材質、手藝,缺一不可。


韭菜盒子的皮不能太薄,也不能太厚。薄一烙則爛,厚難以熟透。薄到什麼程度,一面烙好,翻烙時能看到餡。皮黃餡綠。所用肉,大多以豬肉為佳,且用五花肉,肥瘦相間。若不用肉末,用雞蛋亦可。雞蛋攪拌下鍋煎炒成碎末,倒出。下油,翻炒韭菜,待韭菜氣性弱,或直接用生韭菜切段,加入雞蛋,用筷子攪拌均勻即可。肉的稱葷的,雞蛋的則稱素的。葷、素沒有嚴格的界限,只要味道好。


韭菜盒子一入盤,得用小口咬。大口咬,燙嘴,入嗓,有燙斷喉嚨之說。所以,吃韭菜盒子得有耐心,出鍋後晾一陣,待盒子裡面的氣稍松,盒身塌下去,再吃,便能大口吞之,其味滿滿。


人云:做人臉皮不能太薄,也不能太厚。用韭菜盒子喻指,若無真材實料,再好的皮也難掩飾其淺薄。


要想活出滋味,人還得有真材實料。

爐盔子


行面、米湯、爐盔子……涼州美食中的哲學(上)


燒爐盔子,過去在鄉下是一件大事。一看到人們從倉庫裡起鏊子,就該過事了。過事說的是紅、白兩事。紅指人家娶媳婦、嫁姑娘,白指家裡死了人。最隆重的便是過年。家家發麵,戶戶備柴。一過小年,便開始起鏊。一個隊總有幾十戶人家。所以燒爐盔子是一種接力賽,你家剛完,他家就得接上。有一定的時間限制。人能等住,發好的面沒辦法等。過了時間,面就會發酸。過年,爐盔子是人家的臉面,走親戚、待客,一碗糖茶、一盤子爐盔子,面酸了,爐盔子便無人問津,打得是主婦的臉,羞得是一家人的體面,誰也不敢馬虎。


為公平期間,起鏊時,今年從東頭起,下一年從西頭起,住在中間的人家,命好。最早燒爐盔子的人家,往往收拾出朝陰的一間屋子,小心地碼好爐盔子,或放入缸中。家中小孩多,一年難得吃上幾頓白麵饃饃,怕偷吃。黑麵無法燒爐盔子。等到大年三十,一頓豬肉白菜燉粉條一吃,肚子裡有了油水,爐盔子也就不那麼嚴禁數量了。


做爐盔子,發麵是個技術活,也是個辛苦活。用上好的酵頭子發了面,接下來就要接面。按所爐爐盔子的數量取面。平素用碗,過年接面用鬥。清開一屋子,填了炕,炕洞裡的火燒得要均勻。炕燙,面易發。炕涼,不易暄。接面得有力氣,一板案面,山似的堆著,力氣小的女人拿不住面,往往會抹眼淚。男人們一般不幫忙。人緣好的女人,幫忙的多,一大群女人湊在一起,挖面的挖面,和麵的和麵,平素臉紅脖子粗的情形暫且放下,把爐盔子爐好再說。一家的爐盔子酸了,或不暄方,丟得也是全隊人的臉。


燒鏊子是對男人們的考驗。火大,爐盔子容易烤焦;火小,會半生不熟。那時,農村燒柴少。燒鏊子,麥草火勁小,無法使生鐵鏊子兩面保持熱度,易於塌火。有準備的人家,在秋末就開始備柴。一刨樹根,二鏟貓兒刺。刨樹根很費事,工具又不行,一把小斧子,砍上去,樹根紋絲不動。耐了性子,用鐵鍬掏懸樹根,邊挖邊砍。一家也就那麼一兩張鐵鍬,折了第二年便沒工具幹活。一個樹根刨出來,得三四天時間。刨出來,用鑿子一點一點鑿,大了入不到鏊子底下,還會生煙。貓兒刺生長在崖邊、溝沿上。夏天開黃花,結成豆莢樣,有甜味。肚子餓時,小孩們會掐了吃。貓兒刺有筋骨,砍時亦費力。砍好,小心地攤開晾曬,在燒鏊子時會排上用場。


往往的情形是,樹根和貓兒刺,都是愛生煙的傢伙。燒頭鏊爐盔子時,屋中濃煙籠罩,咳嗽聲四起,不見人影。待人跑出來,鄉下人便笑稱其為黑虎灶爺。滿臉的黑。燒出的爐盔子非焦即生。家裡脾氣大的女人會跳起來大罵,一群男人,平常在家裡霸道慣了,容不得女人們罵,將爐盔子燒成這樣,被女人罵成敗家子還賠笑臉。爐不好爐盔子,會窩囊一個正月。


鏊子分上下兩層,又稱“天王蓋地虎”。底火要旺,蓋火要穩。底火舔,蓋火趴,堪成一大景觀。


男人們便總結經驗,頭鏊子,再不燒白麵爐盔子,燒黑麵和五合面(豆麵)饃饃。黑麵黑,再燒黑也白不了。燒生了,餵豬,豬不吃,那是豬的事。


絻爐盔子,手藝差的女人會躲在一邊。面發好是一回事,能將爐盔子絻好又是一回事。技藝好的女人絻出的爐盔子,周正,出鏊子後齊齊正正,暄暄方方,抹了熟胡麻油,能惹亮一個正月人們的目光。小小的爐盔子,也能精神一個正月。好的爐盔子增加的是主家的精氣神。


絻好的爐盔子,不那麼起眼。一進鏊子,經火一烤,面的暄勁、酥勁便充分展示了出來。按下去瓷實,吃起來酥軟,讓人們生髮出許多感慨:渺小的時候,比較充實;偉大的時候,又覺得空虛。


後來有人發明了一種土坯砌的、類似於農人過去圈雞的半圓型燒爐盔子的東西,稱雞洞子。中空,穿兩根鐵棍,用麥草將洞裡燒紅,在鐵皮上擺好絻好的爐盔子,伸進洞裡,封了口,約覺得爐盔子熟了,取開封洞口的物件,一股五穀香氣就衝洞門而出。既簡便又省力、省柴,很快就在農村推廣。房前屋後,只要有空閒之地,盤一“雞洞子”,隨吃隨燒。只不過這種洞裡燒出來的爐盔子一開始有土腥味,燒的次數多了,土腥氣一消失,爐盔子就成了真正的爐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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