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個互聯網還沒將“賽博朋克(Cyberpunk)”嘔吐到你面前之前，這一流派已經精神死亡了20年了，如今的流行熱不過是一次又一次的鞭屍運動。以致於如果你嗅覺夠靈敏，老遠就能聞著惡臭。
《黑客帝國》
消費者有權知曉自己吃的是什麼。但現實世界無疑是最好的反烏托邦作品，在這個Huxley寫不出的“美麗新世界”中，消費者們被迫咀嚼消費文化的創造者們烹煮的一切，腐⻝被包裝成新鮮出爐的美味佳餚，冒著熱氣騰騰的屎味，不仔細聞，你甚至可以大快朵頤吃掉整一盤。因為你身邊人都在吃。
賽博朋克還在流行文化市場橫行霸道嗎？答案是肯定的。儘管它已經精神死亡了20年了。Ridley Scott 1982年執導的電影《銀翼殺手》（Blade Runner）是賽博朋克的視覺聖經，這是一次絕無僅有的弄巧成拙，Scott在史詩鉅製《異形》（Alien）拍攝完成後發誓要在⻛格上反自己;1984年的科幻小說《神經漫遊者》（Neuromancer）則虛構了一個通過意識上載與異體改造逃離物理身軀束縛的近未來世界，最終William Gibson憑藉這本唯一同時斬獲雨果獎、星雲獎與菲利普·狄克獎三大科幻小說大獎的傑作成了賽博朋克的文本之父。那是科技取得蓬勃發展的20世紀九十年代，柏林牆尚未倒下，9·11尚未到來，⻄方社會普遍瀰漫著一種新世紀降臨前夜的科技樂觀主義與烏托邦氣息，由Scott和Gibson為首的賽博朋克先驅者站在了人類對美好未來的對立面，創造了一個人類在科技的“安樂死”中無力迴天的反烏托邦賽博城。
《銀翼殺手》
接下來是近20年的野蠻生長，這座類似九龍城寨的賽博城完成了它在世界觀上的原始積累：大財閥統治下的永夜與霓虹，劫富濟貧的網絡牛仔終日遊蕩在意識上載的虛擬空間，人類、義體改造人與機器人的混居生活……當富人通過將自己的意識植入新的身體來購買不死之身時，一丁點社會福利就可以把即將餓死的窮死從街頭反抗運動中打發回家。整個20世紀末，賽博朋克在文本與影視作品上的齊頭並進堪稱空前絕後，《攻殼機動隊》《阿基拉》《真實姓名》均是誕生於賽博朋克黃金時代的佳作，是站在工業社會末期的人對新世紀的悲觀主義想象與現實地獄預言。
從結果論看，古典賽博預言效果驚人。當我們審視當下，尤其正處在21世紀最具荒誕色彩的第二個十年伊始，澳大利亞山火持續燒了三個多月，數億動物死亡；由一隻蝙蝠又或一個生化實驗室釋放出的新型冠狀病毒引發了全球範圍內的疫情經濟；Elon Musk的人腦植入芯片取得了突破性進展；世界第一粒基因編輯嬰孩案件受審，站在人道主義對立面的瘋狂科學家被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一切都是古典賽博的超完美推演。
《攻殼機動隊》
《阿基拉》
不過，眼下對於當代賽博來說，處境略顯尷尬。如果說古典賽博代表著前衛、睿智與針砭時弊，那麼當代賽博則像一個即將偃旗息鼓的跳樑小醜，散發著一股娛樂大眾的末日狂熱氣息。在整個互聯網還沒將賽博朋克“嘔吐”到你面前之前，這一流派的精神內核已經壞死：這座永夜城依然霓虹閃爍，但它與時俱進的反抗精神與反烏托邦式預言能力已經消失。近20年，未來看起來都一樣，像是一張複印件的複印件的複印件。
《愛，死亡和機器人》
賽博朋克依然活很好，但它的末日已至：表現在層出不窮的好萊塢式賽博題材、音樂作品以及主題時裝秀對視覺表達的過分迷戀，對世界觀的過分套路，對科技之下以人為的思辨觀與存在主義等哲學問題拒絕進行與時俱進的思考上。如果創作者們繼續發表有風格無內核的（視覺）產物，迴避近20年其在本文創作上的停滯不前，這一生於時代反叛意識的先鋒流派也必將死於其反叛意識的湮滅——隨量子技術的普及，賽博朋克將在不久將來的第四次工業革命中徹底消亡。
《碳變》（Altered Carbon )便是最佳反面教材，這部以”賽博朋克“為噱頭的美劇號稱Netflix史上最大投資，然而，當男主Woken Furies首次露臉並俯瞰整座霓虹閃爍的城市之時，我無話可說 —— 你知道的，就，還是那座賽博城，自它1982年被《銀翼殺手》的美術總監首次建造，你已經看過一萬次。懷有”視覺致富“夢想的《碳變》最終迎來它在口碑上一敗塗地。
《碳變》
《銀翼殺手》
空有其表的賽博朋克世界觀註定垮臺，一切只是時間的問題。如今的流行熱不過是一次又一次的鞭屍運動。以致於如果你嗅覺夠靈敏，老遠就能聞著惡臭。古典賽博的紅利已所剩無多，觀眾的耐心也亟待耗盡，創作者必須做出選擇。先鋒者們在鋼鐵游泳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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