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窄小的房間裡放著好幾張床，一進門，就有一股腳臭味，下午兩三點鐘的青旅空無一人，就像我此刻的心情一樣，空落落的。
我是蘇紅，離家出走了。
來青旅之前，買了很多包辣條，很久沒有吃過，已經差不多忘記了它的味道，我不知道我要做什麼，習慣性地躺在床上，看著喜歡的綜藝節目，隨著視頻裡的歡樂調動情緒，嘴裡塞滿了辣條，咀嚼著笑，然後眼淚就掉了下來，肆無忌憚。
“姐姐，要吃小番茄嗎？”清脆的聲音打破了我的情緒。
“不用了，謝謝。”看我臉色不對，小姑娘安靜地走到了自己的床邊。
後來，才知道小姑娘是95後，我大她整整十歲，不禁嘆了一口氣。現在我的身邊除了瓶瓶罐罐的化妝品，沒有一個值錢的東西，包括我自己。什麼時候開始，我也開始用價值來衡量自己了。
有時候想想，我這十年過的就像電視劇一樣，甚至比電視劇還狗血。畢業之後，出國留學，學沒留完，就遇到了大文，然後結婚生子，在很多人都覺得壓力山大的帝都過著安逸的家庭主婦的生活。
可是生活從來都不會讓享受安逸的人好過。兩年前，大文有了外遇，當時我一心做自己的家庭主婦，對於大文公司和外面的事很少過問，去年新年的時候，我才知道第三個人的存在，然後爭吵,逼問，最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沒有經濟來源的我只能忍耐，可是今天我忍不了了。
因為包容並沒有換來大文的舊愛，反而讓我覺得自己很可笑，貪戀著那一點點安逸，過著行屍走肉的沒有尊嚴的看似有家的生活。
可是我還沒想好該怎麼面對自己一直以來逃避的現實問題，看著青旅的環境，就想到了離青旅很近的乾淨的家，心裡彷彿有一堵牆，卻不知道該向誰打開一扇窗戶，好讓堵著的心放放風。
沒有開燈的房間，有點暗。
傍晚是一個容易讓人傷感的時間點。
02
傍晚時分，奶奶剛接我放學回到家，手機鈴聲就響了，是媽媽打來的。
我是天明，今年7歲，蘇紅是我媽媽。
媽媽走之前，跟我說過週末要帶我去遊樂場的，滿懷著期待去跟奶奶要手機，想要跟媽媽講話，明天就是週六了。
“媽媽，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媽媽今天不回來了。”
“可是，你說過的要帶我去遊樂場玩的。”
“這個週末不行了，你先讓奶奶接電話吧。”
帶著一絲絲不快，把手機遞給了奶奶，然後在奶奶旁邊玩自己的玩具，那是我最喜歡的玩具之一。
接著聽到電話裡斷斷續續的哭聲。最後一句話，像是被放大了好多倍似的，聽的很清楚，媽媽對奶奶說：“他是你的兒子，你都不敢去講，誰還敢講啊？我說了我沒地方去，可是他說了好幾次讓我滾，那我不走，還有什麼意思呢？”
淚水像短了線的珠子開始掉落，放下心愛的玩具，無意識地衝到奶奶身邊，奪過手機。
“小明，你以後要多幫奶奶做事情。”
“媽媽，我要去找你。”我開始歇斯底里。
“不要哭了，你是男孩子，要堅強。”媽媽語重心長。
“媽媽，我愛你。”
“小明，你早上跟爸爸聊天，爸爸是不是說不愛媽媽了。”
“爸爸說他愛我，他沒有說不愛媽媽，我需要再去問一下他嗎”
“不需要了，兒子，媽媽已經懂了。”
“媽媽，我愛你，你不要走”
“兒子，我也愛你，但是爸爸不愛我了，他要跟別人在一起了，我們要學會接受。”
然後我又開始掉眼淚了。
“那我收拾東西，去找你”
“我不去接你，你找不到我的”
“媽媽，我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我還愛你呢，就是因為愛你，我才忍了這麼久。”
“我要去找你，我不要跟爸爸在一起”
“你聽我說，你不要哭了，男孩子，要堅強。”
“我去找你，我要跟你一起。”
“你聽著，你要把你的爸爸拱手讓給別人嗎？等你長大了，再來找我。”
“媽媽，我選擇你。”
“嗯，媽媽知道，等你爺爺病好了，媽媽再走。”
“媽媽，你是在討好爸爸嗎？”
“沒有，媽媽只是把該做的事情做完。”
“媽媽，我愛你。”
“媽媽也愛你，要聽奶奶話，今天先這樣吧，媽媽要掛電話了。”
其實我一點都接受不了這個現實，那兩個從小陪我一起長大的大人，突然有一天不在一起陪我了，無論我多麼希望日子像以前一樣運轉，可是我卻無法左右事實，我甚至連我自己的情緒都控制不好。
為了我的麵包，為了減輕媽媽的負擔，我也許只能忍耐。雖然我才7歲，可是當變故突然出現的時候，我不得不和大人一樣去面對結果，我不能理解，可是媽媽說了要去接受。
外面的天暗了下來，在明暗之間，爸爸還沒回來，很多次的傍晚都等不到爸爸回來，也許深夜才是爸爸的歸宿。
傍晚是一個容易讓人傷感的時間點。
03
跟顧青吃過晚飯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我是大文，蘇紅的丈夫，愛上了顧青。這兩年每次看到蘇紅的時候，都會有一種不自覺的厭倦感，這種厭倦感隨著時間的堆積，從一點點變得越來越多。
跟蘇紅相識，是因為朋友之間的聚會，那時候蘇紅還是學生，我比她大四五歲，已經工作了好幾年，有一家自己的公司。
看到蘇紅的第一眼，就被她安靜內斂的氣質所吸引，索要聯繫方式，沒有談過戀愛的蘇紅很好追，沒多久就在一起了。蘇紅在我眼裡從一開始就像只綿羊，聽話，以至於很多年後，我讓她滾的時候，她真的離家出走了。
從嫁給我開始，蘇紅就沒有工作過，因為我有能力養她，而且我也不想讓她工作，大概愛自己女人的男人，都想讓她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吧，年輕的時候，我也是這樣的。
結婚後，我們很快有了孩子，那時候我真的覺得我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爸媽健康，家庭圓滿，事業順利。
可是人的慾望是動態的，幸福也是動態的。顧青是我的一個合作伙伴，我大她十歲，她開了一家小公司，年紀輕輕，做事老道。因為工作的原因，兩年前開始不斷有來往，一直到現在，後來我和顧青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跟蘇紅說的話越來越少。
剛開始的時候，我還有愧疚感，每次去見完顧青回來，看到蘇紅，不自覺地想要去抱抱她。
但是每次想和蘇紅聊聊的時候，我聊公司的頭疼事，她聊家裡的雞毛蒜皮，每次都不歡而散。而每次跟顧青聊的時候，她都會給我建設性的建議，跟顧青在一起，輕鬆自在，不會欲言又止。
慢慢地對蘇紅沒有了愧疚，甚至覺得她應該退出，在這個外遇遍地的社會里，我開始習慣自己的行為，從暗轉明。
這次，蘇紅忍無可忍，離家出走了。她對我的包容，我都看在眼裡，可是我不能違揹我的內心，跟一個我不再愛的人在一起。
我唯一的慶幸的是失去蘇紅，不會讓我有太大的金錢損失，畢竟她那麼聽話和未經世事，否則也許我該是沉重的。
在這場角逐裡，我是個徹徹底底的壞人，可是愛沒有錯。要怪就怪蘇紅一開始就選擇了失去自由，依附於我，這裡面有我的責任，可是更多的是她的選擇。
天黑了，我該回家了，但是我是不會妥協地去央求蘇紅回家的。
04
跟大文吃飯的時候，他有點心不在焉，又有點疲憊，他說蘇紅走了。
我是顧青，聽到那句話時，帶著一點點竊喜，眼前的男人也許不久就可以成為我的專屬，然而又有一點對蘇紅的歉意。
突然間，對她罵我的那些話，都不生氣了。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可是，在這場明明該我輸的戰役裡，蘇紅卻手無縛雞之力的敗下了陣。
從一開始和大文交往，我就沒想過長遠，我以為這輩子還會遇見其他人，可是慢慢地，離不開他，又或者互相之間的默契越來越強。
以前，大文會去隱藏我們之前的關係。後來乾脆跟蘇紅攤了牌，蘇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許在她心裡，她覺得大文有一天還會回家。如果是我，我一定不會傻傻地等待大文把我踢走，未經風雨的蘇紅還是有點太嫩了。
做為第三者，我應該愧疚我的行為，可是我卻充滿了取得勝利的喜悅感，在這場情感博弈裡，我對蘇紅最大的優勢不僅是財務自由，更多的是我跟大文之間在對等的價值交換上建立起來的感情，而最好的情感體驗就是勢均力敵。
我們聊的來，我們有相似的圈子。在時光的隧道里，大文和蘇紅早已不在同一個頻率了。
思緒被大文的叫聲打破，“天黑了，我們走吧。”
05
指針剛剛掃過十點的標記，老頭子還在醫院，天明剛剛躺下，我開始失眠了。
我是大文的媽媽。
在我的觀念裡，一個男人有了外遇就是不忠，這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每次我試圖和大文聊聊的時候，他都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我的大文，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陌生，對這個家還不如蘇紅照顧的周到。
“蘇紅，你要不還是先回來吧。”
蘇紅跟我打電話的時候，哭著說：“大文的原話是要麼兩個都要，要麼都不要，但是實際情況是他們想要領證的。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大文肯定不會妥協，給我打電話，讓我回去的，而我如果主動回去，就意味著默認他們的關係，我是不會回去的。”
最後，蘇紅問：“媽，你說我到底該怎麼辦？他們兩個逍遙自在，大文有工作，還可以轉移注意力，而我整天就為這破事發愁。”
聽到這句話之後，我竟然啞口無言，老淚縱橫，說實話，做為從舊時代走來的人，對兒子的行為真的難以想象，從小教他禮義廉恥，到頭來還是不知羞恥。他以為的真愛和快樂，卻是踐踏在天明，蘇紅，還有我和老頭子的心上。
“蘇紅，媽也無能為力。”
“算了，我自己想通了，我也不是就為了在這家裡吃一口飯，在哪裡吃飯不是吃，我是一個人，我也想要完整的感情生活。大不了就離婚吧，我退出，大文早就吃死了我。”
“那你還會再找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不會了，一個人挺好的。”
蘇紅是個好姑娘，自從嫁到我家，就把家裡照顧的很周到，我跟她相處的很好。可是我卻留不住她了。
習慣了家裡有蘇紅的存在，一想到未來的日子，只剩下天明，還有我和老頭子，我都會覺得很難過。
06
人生最怕的不過是依附，我是蘇紅。
明天要去醫院看爸爸，本該早睡，可是躺在床上，心裡有東西沒有消化掉，睡不著。翻著通訊錄，想要找人聊聊，最後放棄了。
回想這些年，家裡的很多事，都是我和婆婆兩個人張羅的，公司裡的事我不懂，可是家裡的事都是我做的，我都快成了一個男人了，連燈泡都是我裝的。而我抱怨這些的時候，大文是不屑一顧的。
他有新歡，我可以理解，可是我不能理解的是，我們結婚了這麼多年，為什麼到頭來對我如此殘忍，明明知道我什麼都沒有了，還要剝奪我最後安身的地方，那個“滾”字像烙鐵一般燒著我的心，活到這樣的年齡，大概沒有人會像我如此的卑微吧。
當年，我學的專業是證券投資，如果一開始選擇工作，也許如今我不會如此狼狽，連跟大文談判的條件都沒有。然而人生沒有後悔藥，我只能選擇接受，就如我能告訴兒子也只是我愛他，我們只能去面對現實，儘管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處理，但我想不該去隱瞞兒子，該讓他知道發生了什麼，爸媽愛他是真的，只是不能在一起了。
這十年家庭主婦的生涯，讓我失去的不僅僅是青春，更多的是關於人生自由的東西。就是因為大文養著我，我才如此低聲下氣。
人生最怕的莫過於依附，不管是依附於父母，還是依附於另一半，最後都會讓我們失去實現個人價值的機會，然後在事故突然降臨的時候，讓人不知所措。
你看，我還是那個愛吃辣條的人，連口味都沒變，不變容易被淘汰。
第一次遇見大文時，說不上心動。後來他追我的時候，挺聊的來的，重要的是大文家境尚可。結婚之後，我也提出過要去工作，可是沒有拗過大文的意見，最後妥協在家裡。這一妥協，就是十年。
離家出走，選擇了離家近的青旅，一方面是為了省錢，另一方面是為了偶爾可以去看看兒子，這是我出來前的想法，可是當我躺在青旅的時候，卻不想再回去了。
離家出走，誰也沒有說，害怕孃家人為難，也怕朋友笑話，等我想清楚了再說吧。
07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將近11點了
開門進屋，漆黑一片，爸媽房間的燈都滅了。
我是大文，11點左右回家是我的常態。今天，把包放下的時候，躡手躡腳地去了兒子的房間，兒子七歲了，看著他熟睡的眼簾，心裡劃過一絲喜悅，嘴角竟然出現了笑意。
這些年，每次發朋友圈，我都會屏蔽一些人，有時候也包括蘇紅。而在外人面前，儘量不發關於家庭的照片，給人一種單身的印象，單身才有吸引力。
在這場看似沒有損失的風波里，最讓我的揪心就是兒子了，不知道在他弱小的心裡，怎麼看待這件事情；不知道這件事情，會在他心裡埋下怎麼樣的種子。大概看多了身邊一些出軌的人，因為家庭的破裂，導致孩子出現心理問題，所以很擔心天明。我該怎麼樣能讓兒子像以前一樣無憂無慮的成長呢？那就儘量不讓他知道真相吧。
天明，爸爸是真的愛你，早上跟你聊天的時候，爸爸問你愛我嗎，你說你愛的時候，爸爸的心都化了，看著你那雙明亮的眼睛的時候，爸爸竟然覺得對不起你。
然後，媽媽叫我們吃飯，飯桌上沒有人言語，各吃各的。最近家裡的事情很多，媽媽的臉看起來憔悴了不少，爸在醫院裡，因為平常都比較忙，就請了個護工，我兩天都沒有去醫院了，醫院的很多事都是蘇紅去處理的。
從小到大，我跟媽媽的關係比較好，父親很多時候扮演著嚴父的角色，這大概是很多家庭的常態。從小到大，我都沒有讓他們失望過，一直充當著別人家的孩子的角色。可能唯一讓他們為難的就是現在的這件事情，媽媽以前是中學老師，從小教育我那些禮義廉恥的東西，可能在她眼裡，我是不知羞恥的，然而我已經不想去解釋什麼了。
中年男人的悲哀就在於，不管你在家裡承擔了多少的責任，只要你犯了錯，就會被貼上各種標籤，可是沒有人會去體會我的心情，也沒有人會關心我過的開不開心。
大概只有跟顧青在一起的時候，我才有些許喘息的機會，我才能感受到我的存在。
離婚的時候，我是會給蘇紅補償的。我養了蘇紅十年，也有過感情生活，有時候想想，我又欠她什麼呢？大家都是成年人，不愛了就是不愛了，放得下拿得起，才是現代人的風格。
08
坐在落地窗前，看外面的燈火通明，夜色才是帝都的本色。
我是顧青，我喜歡帝都的夜色。木桌上的咖啡冒著熱氣，我的貓安靜地窩在我的腳邊。這幾年有大文的協助，公司運轉的越來越順利，少了很多煩心事。
然而跟大文的關係，終於到了要做決定的時刻，大文每次來，都會跟我講許多家裡的事情，包括蘇紅的很多東西，大文越來越把我這裡當家了，而我也很享受這種感覺。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在生活要走向軌道的時候，我的心裡空落落的。
每次遇到想不清楚的東西，我都喜歡坐在落地窗前，看那燈火通明的夜色，五彩的光裡帶著撲朔迷離，似乎又帶著答案。我和大文要過夫妻生活了，以前大文有自己的家，我是第三者，只要大文對我好，我就覺得滿足。
然而現在真的要一起生活了，我卻開始沒有了安全感，婚姻的牢籠會不會也讓我們最後分道揚鑣呢？我是否能跟他們的家人相處好呢？特別是天明，我該怎麼跟他相處呢？我的家裡親戚們又會怎麼看我呢？
當一切沉在水底的東西要浮出水面見光的時候，都帶著巨大的不確定性，而對於人來說，就是心驚肉跳的過程。
我似乎也無法扭轉局面的態勢，只能依靠著我心裡的想法，過讓我覺得舒適的生活。
大文，我準備好了跟你一起生活。即使有一天我們不愛了，我也可以放的下的，畢竟依靠我自己我也可以過的很好，有你只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趁著我們還愛，就好好生活吧。
拉上窗簾，把夜色擋在窗外，做個好夢吧。
09
早上醒來的時候，陽光通過窗簾，心裡有種莫名的開心，今天是個晴天。
週六的早晨，奶奶會讓我多睡一會兒。我是天明，我該起床了。
“奶奶，我要起床啦，給我找一下衣服。”
呼叫聲沒有叫來奶奶，卻叫來了爸爸。
“你要穿什麼，爸爸給你找。”老爸充滿愛意地問我。
“那個小豬佩奇的衛衣，還有牛仔褲。”我睡醒惺忪的回答。
看著老爸給我找衣服的背影，略感陌生，這個不愛媽媽的爸爸，以前很少管過我的起居，我的日常裡大多時候是媽媽和奶奶爺爺，偶爾的節日裡會有爸爸的身影。
“爸爸，今天我們一起去醫院看爺爺吧，我想他了。”
“好啊，爸爸也想爺爺了。”老爸拿著衣服朝我走來。
我趴在被子上打哈欠。
爸爸愛我，媽媽愛我，我和你們的關係仍然是完整的，而你們的關係就留給你們自己去處理吧。
你們愛我，我愛你們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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