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那年，那場雨……

[散文] 那年，那場雨……

六月天，孩兒臉，說變就變。
　　剛才還是豔陽高照，可眨眼功夫西北天邊冒出烏黑的雲頭，然後滾雷夾著簡直要劈開天地的閃電，黃豆粒子一般大的雨滴子便劈頭砸了下來，天地迅速被雨連成了一片，到處灰濛濛一片，雨緊得人喘氣都覺得困難。
　　我和寶成，寶鍾就被這雨澆在了半路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曠野裡看不到一個人影，聽不到半絲人聲。
　　我們三人是趁著星期天去公社新華書店買書的，整個公社只有一個書店，離我們村子大約十多里。

　　寶成心心念念地想買《西遊記》畫本，寶鍾買新華字典，而我自打從同桌王老虎那裡看了半截子《綠野仙蹤》，記掛著買它得有了小半年。
　　我們好不容易攢夠了錢，買到了各自想要的東西。我們高興得像撒歡的兔子，一邊跑著還沒忘了炫耀著各自的東西，全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雨。
　　來得那麼快，下得那麼猛，陣勢那麼嚇人。
　　當天邊冒出黑色雲頭的時候，我們還開著彼此的玩笑。可當那雲頭迅速鋪滿天空，一邊鋪一邊發出沉悶的“嗡嗡”聲，那種聲音像鬼在磨牙，大地似乎都被這磨牙聲嚇得陣陣戰慄。
　　“雲魔！這是雲魔！”寶成驚恐地喊了起來。
　　我們害怕了，我們從大人嘴裡不止一次聽過“雲魔”這個字眼兒，我們撒腿猛跑，恨不得一下子飛到家裡。

　　回頭看我們已經離村子很遠，再跑回去肯定不行；可往前看，只灰濛濛一片，根本看不到任何村莊。
　　寶成畢竟大一歲，他把我們買來的畫本字典放在一起，脫下褂子把那些東西一層層的裹起來，裹得嚴嚴實實。
　　“不能淋壞了它！”
　　“對，不能淋壞了它！”我和寶鍾異口同聲。
　　當雨點子“噼哩啪啦”砸在我們頭上，寶成又命令我和寶鍾把背心脫了下來，把那些寶貝又裹纏了一層又一層。
　　夏天我們不怕淋，可那些畫本怕。我們只有一個想法，不能淋壞了它們，明天上學時還得給夥伴們好好地炫耀呢。
　　雨越來越大，大得我們連往前邁步都變得困難，原本是中午，卻更像夜晚。
　　路邊的溝子裡已經滿了水，渾濁的雨水衝破了地堰灌滿溝子後漫過大路，漫過我們的腳踝。
　　不時有樹發出“咔吧咔吧”的撕裂聲，不時有樹整個被風吹倒，轟然倒在路邊，倒在溝子裡。

　　我們再也不敢往前走，也不敢往後退，生怕哪棵樹突然倒下來砸在我們身上。我們三個人蝦米著腰，寶成緊緊抱著我們衣服裹著的畫本子。
　　寶鍾終於大聲哭了起來，我也嚇得和寶鍾一起哭，寶成氣得除了罵，卻也束手無策。
　　我們三個人頭抵在一起，抖索成風颳的樹葉子，“得得得”的聲音在我們耳畔迴盪，那是我們牙巴骨打哆嗦的聲響。
　　就在我們的哭泣和哆嗦裡，一個老頭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
　　他光著腳，戴著大草帽子，披著麥秸稈編的大蓑衣，下身穿著大褲衩子。他什麼也沒說，一手拎起寶鍾，一手牽起我，嘴角給寶成往路北邊的田裡撇了撇。
　　我的手被他這麼一牽，心一下子安穩起來。這才發現路北邊不遠的地方有個看瓜棚。
　　他先是下到溝子裡站穩，然後把寶鍾，我和寶成運到了溝那邊。
　　我們跟著他進了瓜棚，寶成的懷裡緊緊抱著我們的本本子。

　　瓜棚小得只容得下一張床。我們擠進去，雨水滴滴噠噠順著腳丫子流到床前的乾地上。老頭從木柱上扯下一塊毛巾，又扯過一件青色的褂子。
　　“把頭擦一擦，這雨能淋死人，不知躲雨嗎？”老頭嘴裡罵了句粗話。
　　我們胡亂地擦了頭，從寶成手裡接過溼漉漉的布包來，寶成也用毛巾擦了擦頭臉。
　　老頭奇怪地問我抱的是什麼。我們回答了他。
　　他接過去，一層層剝開溼衣，我們的畫本和字典竟然沒溼多少！
　　老頭瞥了眼我們，眼神裡有種奇怪的光。
　　他掀起床上的褥子，從秫秸縫裡找出一塊小小的塑料布。他接過我們的書本，膠塑料布把它們嚴嚴緊緊地裹了起來。
　　“沒事了，溼不了啦！”
　　老頭笑了笑，老頭的笑容像太陽。

　　外面雨依然很大，整個天地間似乎只有這一個小小的瓜棚。
　　老頭彎腰從床底下挑了兩個甜瓜，指關節反扣了幾下，兩手往中間一擠，瓜便分成了兩瓣。他分別遞給了我們。我們接過來就啃，竟然忘了靦腆。
　　雨終於停了下來，烏雲散去，天一下子亮了起來，如果不是滿溝滿壕的水，如果不是連根拔出的樹和斷枝，人們幾乎可以忘掉剛才的雨。
　　但我和寶成、寶鐘不會忘記。
　　那場雨註定會下在我們的生命裡，淋溼我們的記憶。
　　遺憾的是我們竟然沒想起來問那老頭姓什麼，我們甚至已經找不清那個瓜棚到底屬於哪個村子。
　　我們只知道，在我和寶鍾嚇得哭成一團的時候，在三個孩子頭抵在一起抖索成風中葉子的時候，有個戴大草帽的老頭，光著腳披著麥秸稈編成的蓑衣，把我們拎過漫著黃色浪花的溝壕，領到了只容得下一張小床的瓜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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