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天柱山今昔

三十年前,我閱讀到鴛鴦蝴蝶派作家張恨水在小說裡描寫他的家鄉潛山縣時,被小說中那些天柱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形所吸引。我與酷愛旅行的父親談論讀後感,並要攀登天柱山,它位於安徽省與湖北省交界處大別山的東南麓。

父親給我看家中珍藏的一套八本線裝書,是清代顧祖禹的《讀史方輿紀要》,內有潛山的介紹。但是,我對父親手持木棍站在天柱山天池峰渡仙橋上的黑白照片特別有興趣。

記天柱山今昔

父親告訴我:1955年因為天柱山下大雪,山道被雪覆蓋,他走了半程只得退回。過幾天是農曆除夕,再進行第二次攀登。由號稱“天柱老人”的烏以風先生帶路,用草繩捆綁腳掌防滑,踩著積雪走到天池峰。我驚奇地問:雪山上容易迷路,怎麼能走?他解釋:由建路的人當嚮導,知道雪下臺階在什麼地方轉彎,不會迷失方向。父親又說: 1928年,烏以風畢業於北京大學哲學系。從1933年起,他實地考察天柱山,登山幾百次,對路徑瞭如指掌。那條他倆踏雪而行從左慈煉丹房至拜岳臺的二千多級臺階,就是時任當地一所中學校長的烏以風募款修建的。

我讚歎:在窮鄉僻壤,竟然出了這樣的有心人。我忽然想到成語:高山仰止,另有含義,可以理解為對高山做實事的人物,會讓後人敬仰之。

1983年我在潛山縣烏以風家宿夜,其時烏先生正在撰寫《天柱山傳》一書,他查閱過許多典籍史料,寫出密密麻麻的文字。我由此認識到烏老不顧時局變化,做前人沒有做過的事,鍥而不捨地去考證、論述。第二年,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了他的這本精心之作。萬萬沒想到三十年後的2013年4月,我有幸受潛山縣野寨中學邀請,參加“烏以風先生紀念座談會”。於是乎,我得到再次遊歷天柱山的機會,並且目睹其在這三十年間的變化。

當年我在烏家留宿後,第二天清晨徒步兩小時至山腳,而後獨自上山。在2013年,有班車送達東大門天柱山遊客中心,原先步行二小時的路程,現在僅需十多分鐘,更有天柱山索道和青龍澗索道代步。天柱山已經是國家首批重點風景名勝區、國家AAAAA級旅遊區、國家森林公園、國家地質公園、國家自然與文化雙遺產地。其管理良好,服務周到,讓我覺得輕鬆便捷。

記天柱山今昔

去天柱山的多數遊客首先直奔天池峰,這是天柱山的第二高峰,海拔1426米。天池峰,一裂為三,由兩段瘦窄的石條連接在一起,被稱為渡仙橋。想起1983年,我看著石條下的深淵,不可能不怕。但我想到“無限風光在險峰”詩句,就鼓足勇氣跨過了渡仙橋。天池峰的不足10平方米的天池平臺,是觀望對面的天柱峰的最佳位置。我提心吊膽地站在外沿是懸崖絕壁的天池平臺,聽著西北風的呼嘯,真擔心自己會被吹下去,面朝東方拍了一張以天柱峰為背景的全身照片,並取名為“臨危有懼”。2013年我重上天池峰。那兩段瘦窄的石條依然在,但是下面裝了鐵絲網,以確保遊客不會在渡仙橋上 “一失足成千古恨”。我在渡仙橋走動,就是找不回三十年前領略過的那種毛骨悚然的恐懼感。我站在曾經讓我提心吊膽的天池平臺,向外沿觀望,現在沒有什麼可驚心的了。原來的平臺上裝了欄杆,護衛著遊客。對望正北的天柱峰,柱狀裂縫發育而成全身石骨,四面嶙峋峭拔。這座海拔1489.8米的高峰,因峰體如擎天一柱而得名。我轉身背靠欄杆,非常舒坦地拍了一張原位置的彩色照片,讓晚霞的金色光澤披撒在我的臉上,並取名“臨危不懼”。彩照印出來,與三十年前同位置的黑白照片“臨危有懼”對比。感觸良多,豈止一字之差?

天池峰以東約半公里的青龍背,是座海拔1370米高的狹長脊狀峰,兩側為萬丈深淵。在1983年,我小心翼翼地沿著峰頂的小路,孤獨地向前走。我感覺心是吊到嗓門口,目不斜視地看著眼前的小路,但眼角的餘光在接收兩側的懸崖峭壁信息,不敢看錶,也不知道走過多長路。發覺這條青龍背小路怎麼看不到盡頭?真是“前途茫茫”啊。我被陣陣驚險折騰後,心理已經疲憊不堪,意識到應該轉身退回去。站在左右都是懸崖的窄路上,談何容易?我魂不附體,戰戰兢兢地轉身180度。走回頭路時,我才感覺到身上的冷汗涔涔。三十年後舊地重遊,我又到了青龍背,在狹長小路兩側是新造的護欄。我信步走到三十年前轉身之處,憑欄眺望,看見青龍背小路依然是看不到盡頭,但是另有一番春光明媚的景象。我氣定神閒,繼續向前,發覺這高低錯落的青龍背有一部分是下坡。如果站在轉身之處,只能看到近處的小路,看不見小路的延伸,自然有“前途茫茫”的錯覺。這次,我認認真真地走完青龍背,彌補了上次的缺憾。我悠然自得,手握欄杆向下俯視,外側是壁立千仞。左右都能俯視斷層位移而形成的山谷,只有此處才有。

當年,經由左慈煉丹房下山的必經之路,要徒步越過一個叫天柱晴雪的景點。我腳步踩在花崗岩的風化顆粒上,鬆散的砂粒隨勢下滑,使人無法直立向下行走。如同走下沙丘斜坡一般,無法平衡,容易向前栽。我只能坐下,身體重心後移,手腳並用慢慢滑行。有人見此窘態,搶拍一張“立此存照”。事後我給黑白照片取名為“五體投地”,因為我的四肢和屁股都成為支點,撐在砂粒斜坡上。膽戰心驚的我,哪還顧得上欣賞周圍的景緻,更無心思去理解天柱晴雪的寓意。三十年後,有一條新路從天柱晴雪的旁邊通過,整齊的石條拾級而下,我再也不是 “五體投地”了。我的身份是靜靜地觀賞者,感嘆著大自然把花崗岩風化後,其殘留的石英顆粒,像冰晶狀,大於沙粒。經日光月色照射,晶粒反光,瑩然如雪,故名天柱晴雪。就是沒了當年那種渡險後的“成就感”。

各個景點,都有中英文的景觀介紹牌,使遊客在遊覽中又成為“天柱山大學堂的學員”。沿著一個個景點,逐步積累科學的地理概念,由原來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漸漸地瞭解大自然的地殼運動和風化的偉力,從而成為“知其所以然”的旅遊者。明白如此豐富多彩的地質遺蹟,是由兩大板塊碰撞演化而成。要學地理,可來此地,否則難以想象地球表面竟有這麼多垂直裂縫的山體。

昔日天柱山,攀登者必經膽戰心驚,才能看到上蒼造就的地裂山崩。今天來到天柱山國家地質公園,遊客可以盡情地觀看世界上保存得最完好、裸露面積最大最深的超高壓變質帶。天柱山啊,真是今非昔比! (文丨高 達)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