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複製式悲劇:《金鎖記》與《月牙兒》缺席的男性身份

人若是獸,錢就是獸的膽子——《月牙兒》

《金鎖記》的作者張愛玲,《月牙兒》的作者老舍,一個是混跡在上海十里洋場的女性作家,一個是踱步於北京老胡同的男性作家,不同的生活經歷、不同的時代背景,但卻寫出了相似的故事情節:男性角色有意識或無意識地缺席對於孤兒寡母角色的巨大傷害。

月光下的複製式悲劇:《金鎖記》與《月牙兒》缺席的男性身份

斯琴高娃飾演《月牙兒》中的“蟲兒媽”

一、男性角色缺席導致寡母獨力扶孤

不論是《金鎖記》還是《月牙兒》,很難從中發現父親、丈夫等重要男性角色現身。

《金鎖記》中,曹七巧的丈夫是個“活死人”,打小便得了軟骨病,像一灘軟乎乎的稀泥一般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月牙兒》中“我”的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過世了。

可以看出,在兩部小說的家庭關係建構圖中,男性要麼“退居二線”,要麼不曾出現,總之都沒有發揮其應有的作用。

自然而然的,本屬於丈夫角色、父親角色該承擔的責任和義務就落在了寡母身上。

  • 制定規矩制度

陳忠實的《白鹿原》主人公白嘉軒賑災濟民、通電抗日、主持禁菸、規勸軍閥,能在兒子與田小娥“私通”後行使自己的族長義務,毫不留情地將二人趕出白鹿原,也能在妻子仙草患了痢疾後滿目柔情地為她洗手煮湯羹。

月光下的複製式悲劇:《金鎖記》與《月牙兒》缺席的男性身份

有柔有剛、能屈能伸,這本是正常家庭中男性的責任,如今卻要過渡到寡母身上。

首先體現在寡母制定規矩制度上。

在《金鎖記》中,主人公曹七巧嫁到姜家之前只是個開麻油店的,非大家閨秀身份讓她在姜家備受嫌棄,為了讓自己的女兒長安符合大家閨秀的標準,她硬生生地為長安裹小腳,然而時代變遷早都沒人裹“三寸金蓮”了。

就連保姆都受不了長安因疼痛日夜乾嚎的聲音,作為長安的親生母親,曹七巧並不為所動。

在《月牙兒》中,母親對“我”的唯一要求就是逼著我叫陌生男人為“爸爸”,對於此事小說中提到過兩次,每一次媽媽都神情嚴肅、態度堅決,不允許“我”有半點不從。

在這兩部小說中,我們可以明顯看到這兩位寡母制定規矩制度的出發點並非理智。

不論是曹七巧還是《月牙兒》中的母親,她們都帶著強烈的偏激制定了這一類系列規矩制度,而事實上這些嚴苛的規矩制度並未使子女的生活過得更好。

裹了小腳的長安終生未嫁,“我”終究未能在被稱為“爸爸”的陌生人那裡做片刻女兒。

月光下的複製式悲劇:《金鎖記》與《月牙兒》缺席的男性身份

《月牙兒》中母親的相好

  • 主導子女婚事

在對待子女婚姻問題上,父親是理性思維的代表,母親是感性思維的代表,唯有二者的結合才能讓這一事關子女一生幸福的決定少留下點遺憾。

但由於父親角色的缺席導致寡母同時扮演著父親的角色,試圖在子女的婚姻問題上掌握絕對的控制權。

最極端的莫過於曹七巧。

女兒長安30歲未出嫁,好不容易與留德回來的童世昉一見鍾情,為了給童世昉留下好印象,長安很早以前就戒了大煙,但童世昉與曹七巧見面時,曹七巧卻誣陷長安一直在抽大煙,童世昉因此被嚇跑了。

想當年曹七巧的哥嫂就是因為貪戀金錢才將她嫁進姜家,這是她一切不幸的開始,自己沒有得到的幸福自己女兒也別想得到。

月光下的複製式悲劇:《金鎖記》與《月牙兒》缺席的男性身份

兒子長白到了結婚的年紀卻日日跟著叔叔逛窯子,曹七巧這才著急了,忙給他張羅了芝壽這門婚事。

然而婚後的長白卻整夜整夜被曹七巧叫去服侍她抽大煙,還變相地從長白嘴裡套他和芝壽的隱私。

由於情慾長期得不到滿足,曹七巧把長白既當兒子養,也當丈夫養,她不允許任何女人以任何方式將兒子搶走。

媳婦被親媽逼死後,長白再不敢去,整日晃盪在窯子,但曹七巧的目的達到了。

這種“戀子”情緒將兒子、女兒緊緊地捆綁在自己身邊永遠陪伴著她。

一個人的不幸固然難捱,但一群人的孤獨就是狂歡。

月光下的複製式悲劇:《金鎖記》與《月牙兒》缺席的男性身份

二、男性角色缺席導致其喪失話語權

  • 男性決定權被寡母剝奪

曹七巧的丈夫、“我”的父親,始終都處於“失語”狀態,身體的殘缺導致了他們精神的渙散。

“我”的父親就給“我”的印象就是那塊墳、那個裝著父親屍骨的“木匣子”,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關於父親的描述,也沒有留下任何叮囑。

月光下的複製式悲劇:《金鎖記》與《月牙兒》缺席的男性身份

因而長大後的“我”為了填飽肚子,幹起了母親的行當——當暗娼。

女人的職業是世襲的,是專門的。——《月牙兒》

不妨大膽猜測一下,但凡“我”的父親臨終前向“我”交代過餘生要怎麼走,“我”也不至於走上這條不歸路。

“我”走上母親的老路時,母親並沒有問“我”為什麼不繼續讀書,她選擇了默許,在她意識裡這是填飽肚子的最好方式。

月光下的複製式悲劇:《金鎖記》與《月牙兒》缺席的男性身份

  • 子女對父親身份的淡漠

與《月牙兒》中的“我”相比,長安、長白足夠幸運,他們最起碼有父親。

但巧的是,我們也沒有從《金鎖記》中發現長安、長白父親的隻言片語。

他的失聲意味著更多的話語權被曹七巧所擁有,然而一個人話語權的喪失也是其地位的下沉。

長安、長白對待父親如同陌生人一般。

如果說曹七巧對丈夫如此冷漠源自於丈夫“無能”,但孩子們對於父親的冷漠則更多的是來自於母親對父親態度。

月光下的複製式悲劇:《金鎖記》與《月牙兒》缺席的男性身份

三、男性角色缺席的原因

  • 舊時代女性的社會地位

舊時代的家庭分工較為明確:男主外、女主內,然而現實中這樣的界限並不絕對明確化。

太多的女人的狀況是幹完家務後還得揹著孩子下地幫丈夫幹活,丈夫則相反,幹完農活回家後還覺得自己功不可沒。

而這源自於舊時代男女社會地位的懸殊,女人社會地位的低下使其承擔了更多的責任和義務。

但是這些責任和義務卻被男權主義主導下的男性作家巧妙地屏蔽。

隨著時代的進步,類似於老舍等真正體恤女性生存狀態的作家逐漸登上歷史舞臺,為女性發聲。

月光下的複製式悲劇:《金鎖記》與《月牙兒》缺席的男性身份

老舍為女性生存狀態發聲

  • 作家“戀母”情結對其創作的影響

郁達夫曾說:“小說都是作家的自敘傳。”這種刻意將男性處理為“失語”狀態的做法來源於作家童年時候的陰影。

張愛玲的父親吃喝嫖賭,在張愛玲很小時便和妻子離婚了。長大後的張愛玲還去美國投奔過自己的母親,但是看母親已經組建了新的家庭,她又默默離開了。

母親身上敢愛敢恨的進步思想讓張愛玲羨慕不已,她一直以母親為榜樣。所以在其小說中,曹七巧雖然傾慕於小叔子姜季澤,但在拆穿小叔子圖謀不軌後她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撕破臉皮。

月光下的複製式悲劇:《金鎖記》與《月牙兒》缺席的男性身份

敢愛敢恨的曹七巧

而對於男性角色的詆譭則來自於小時候對於父親的恨意。

張愛玲曾在自傳性散文《私語》中記錄17歲那年,因與繼母發生矛盾而被父親打斷腿、關進黑屋子長達半年之久。

所以在張愛玲心中,父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月牙兒》中母親在走上“暗娼”之路之前,一直靠洗工人們的硬邦邦的臭襪子補貼家用,然而雖然足夠勤奮但僅靠這點微博的收入依舊無法養活孃兒倆。

月光下的複製式悲劇:《金鎖記》與《月牙兒》缺席的男性身份

老舍3歲喪父,母親一人將其拉扯大,洗臭襪子是母親經常乾的事情。

因而在兩位作家心目中,母親才是頂樑柱,是至關重要的存在。

對於目前的肯定與依賴是他們有意隱去男性角色的原因。

就像天上只有一輪月亮,正如張愛玲和老舍心中也只有母親這一個角色。

月光下的複製式悲劇:《金鎖記》與《月牙兒》缺席的男性身份

寫在最後

《金鎖記》和《月牙兒》都不約而同地提到了“月亮”這一意象。

我又看見月牙兒了,帶著點寒氣的一鉤兒淺金……多少次了,它帶著種種不同的感情……它喚醒了我的記憶,像一陣晚風吹破一朵欲睡的花。——《月牙兒》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完——完不了。——《金鎖記》

月亮作為天下蒼生的見證者,冰冷地記載著舊時代冰冷的社會場景。

所幸的是,我們何其幸福,生在最好的時代,做著最美的夢。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