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奏曲】在北京的1224天,他逛完了所有免費景點

 央視網消息(記者 闞純裕):漂了3年多,張亞奇決定離開北京。

  2016年11月28日,天晴,從河北邢臺的學校出發,張亞奇拎著全部“家當”坐上火車,他清楚記得那時的心情“在大城市生活,很雀躍,無比激動,也包含了一些對未來的憧憬”。

  1224個日夜之後,又是一個晴天,張亞奇開著車遠離了這座城市,這也是他三年拼搏掙下的最大成果。

【變奏曲】在北京的1224天,他逛完了所有免費景點

  受訪者供圖

  “我沒什麼偉大的故事,平平常常的想發個財”

  這是張亞奇對自己漂泊1224個日夜的總結。

  在專科學校學過汽車檢測與維修,年輕的張亞奇並不想把人生同汽車捆綁在一起。他在學校的“雙選會”上看中了一份金融行業的工作——把理財產品賣給有需求的客戶,公司在北京市通州區。

  父母都是農民工,張亞奇對北京全然陌生。他只好委託“雙選會”上碰見的公司負責人幫忙在北京租個落腳的地方,還提前付了一筆定金。但房子並未找到,他和另外兩名同學住進了公司附近2000塊錢一個月的青年公寓。

  那時已是深冬,公寓裡沒有取暖設施,身為北方人,張亞奇未曾受過如此磋磨。與房東理論過後,出租屋多了兩個空調孔洞,至於空調“本身”,還需要一個月的等待才能到來。為了不讓呼嘯的寒風直接灌入房間,張亞奇只好在孔洞上塞上幾個一次性紙杯。

  捱過一個月,空調終於裝好了,享受一場安眠過後,張亞奇發現,這晚的電費是50元,因為公寓採用了商業用電的收費標準。即使是三個人平攤,如此高企的成本也令他們難以承受。其中一個人當即決定離開北京,張亞奇和留下的同伴只能搬得更遠一些。

  早上擠公交的時候,張亞奇親眼看到旁邊女生的雙肩包在門外面卡了一站地。於是,他選擇早早起床,接上一杯熱水,捧著走到公司。但他對房子很滿意,因為那裡有了淋浴設備,不用再走到村裡花10元錢洗一次。

  張亞奇的工作就是給客戶打電話推銷理財產品,一週6天,從早到晚。經常有人會直接掛掉電話,甚至罵上幾句,張亞奇慢慢學會了用正能量平衡心情。畢竟,“在負能量裡沉迷好久的話,你是掙不到錢的,你就一直活在這種悲憤之中”。

  張亞奇每天會撥通100多個電話,半個月過去,他終於做成了第一單。“那時候我還沒有學透呢,甚至客戶問了我好多好多問題,我都不知道,到最後那客戶還是選擇我。”張亞奇感到自信心爆棚,每次遇到同事,他都會說起這近乎巧合的高光時刻。

  但運氣並不總能眷顧他,實習期一過,張亞奇的補助沒有了,工資驟降,他又被迫搬到了附近的村莊裡。

  村子名叫富豪村,一間10平方米的屋子每個月只需要200元。為了節省開銷,張亞奇一天只吃兩頓飯,午餐在公司食堂,晚餐就是方便麵,偶爾買點辣條解饞。

  但在春節和“十一”回家的時候,張亞奇會給小自己十歲的妹妹帶些她喜歡的零食。

  即使這樣,每週休息的那一天,張亞奇都要出門逛逛。“北京所有免費景點,那些年我都去過” ,談起這個,他語氣輕鬆,嘴角略微上揚。他並不覺得疲憊,“如果運氣好能在地鐵或公交上找到座位,那就等於是休息了”。

  在北京3年,他沒去過故宮,但天安門去了4次。張亞奇喜歡人流密集的地方,天安門也成為他最喜歡的景點,“可以看到每個人不同的喜怒哀樂,你會發現你沒有那麼慘”。

  第一次去天安門,他選擇體驗一下北京的地鐵,沒想到坐過了站。從王府井走到天安門,才聽說王府井也是個景點,於是他再走回去,買了一根“祖傳冰糖葫蘆”,價錢和味道都記得很清楚,“18塊錢一根,和我老家1塊錢一根的一樣大,特別難吃”。

  工作滿一年,精打細算的張亞奇用攢下的兩萬塊錢加上貸款,買下了人生中的第一個“大件兒”——一輛汽車。現在回想起來,張亞奇覺得自己有些衝動,再來一次,他會把錢省下來買房,但在那個時間點,他覺得挺開心。

  不過問題也隨之而來,算算每個月要還的貸款,張亞奇覺得壓力有點大,換工作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新工作也和汽車有關,公司在順義,銷售汽車配件。回到老本行,張亞奇做得順手許多。

  但也僅僅是還完了貸款而已,張亞奇的手頭積蓄寥寥,他越發覺得“與其給人打工不如自己做生意掙錢”。今年過年,他原準備在老家找找機會,沒想到兜頭撞上疫情,只好繼續回來上班。

  然而,回到北京,他發現生活成本已經水漲船高,公司沒有食堂,只能點外賣,一頓飯25塊錢的價格令他有些難以接受,而工資又降,他在一點一點地消耗著自己的存款。

  於是他下定決心回去。4月2日,他提出離職,客戶和同事都勸他留下,但他還是走了。4月5日,開著屬於自己的車,帶著常年與人打交道積攢下的經驗,張亞奇離開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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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訪者供圖

  “不苦有點澀 一切過往皆為序章”

  廣西人陳平也是2016年底來的北京。就在稚氣未脫的張亞奇輾轉尋找出租屋的時候,陳平正被自己的上司懲罰當眾吃苦瓜,因為他沒能帶客戶來參加酒會,這意味著他無法談成一單保險。

  這份工作是同學介紹給他的,說是待遇很好,當時在廣州實習的陳平沒有多想,直接答應了下來。

  入職之後,陳平才發現,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公司是一個大集團,但部門的負責人和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樣。沒有五險一金,沒有底薪,最初沒有業務的幾個月是他最難熬的日子。但他“不敢跟家裡人說,年輕氣盛想出人頭地”。

  在這裡,他同許多“90後”一起,被迫習慣了強制加班、全年無休的生活,也不斷加深對“掙錢第一,沒有錢什麼都不是”的認同感。

  花2000塊錢在天通苑租了一間臥室,陳平覺得自己有點奢侈,唯一的遺憾是沒有廚房不能自己做飯,儘管他並沒有很多時間。

  在北京的前兩年,陳平沒有周六週日的概念,每天八點到公司打卡,一上午都是早會。員工們被告知“沒有什麼比這個行業更好、更掙錢”,簽下合同的人會被當眾表揚,沒有客戶的輕則被當眾責罵,重則罰站罰錢。看過幾個籤一單掙數十萬元的例子,成為那個被表彰的人變成他們唯一的願望。

  而要得到客戶的青睞,就需要捨得掏錢,請吃飯、買禮物是主要的手段。請一位客戶來酒會吃飯,業務員需要花60塊錢。

  身邊的人紛紛借錢或貸款,陳平也投了不少。效果確實不錯,第一年,他掙到了20多萬。

  但欠的錢更多,點燈熬油的兩年,他負債7萬,他終於意識到“這是在碰,多數人只是炮灰,只能負債累累走掉”。

  陳平決定抽身而退,但再找工作,他覺得“什麼單位都不靠譜,有被迫害妄想症”。

  在陳平眼裡,北京安全、忙碌、多元、進取,但比起廣州,這裡少了一些生活氣息,空氣中充滿了焦慮。他清醒地認識到“作為一個各方面條件不是特別優秀的‘90後’,定居北京的希望是不大的”。於是,他選擇抓緊時間積累更多的經驗。

  這一次,他選擇了自己熱愛的工作——演講口才培訓,不再“追著錢跑”。教育培訓工作並不輕鬆,但有了前兩年的經歷,陳平覺得很知足,“根據自己的興趣愛好和優勢選擇職業的發展,就會開心”。

  用兩年時間還清欠款,他原本計劃在公司學到足夠的技能再考慮離開,但近來的疫情改變了教育培訓行業的業態,也打亂了他的計劃。

  公司的業務由線下走到線上,陳平留在家裡零星接一些遠程的任務,但這不能支撐起生活的開銷,他決定就此揮別北京這座城市。甚至都沒有回來,他讓朋友幫忙賣掉了出租屋的物品。

  當天晚上,他發了一條朋友圈:至今,再也沒睡過這麼舒服的床。配圖是兩年前做保險業務員時期的出租屋。

  陳平還是覺得有一絲不捨,“畢竟是奮鬥了那麼久的地方,有淚有汗”,但他很快自嘲一笑,“不夠優秀,配不上北京,決定告辭了”。

  他會循著父母的期待留在南方,或許是到廣州繼續發展。他並不十分失落:“我在北京接觸了很多優秀的人,看了一些書,成為了終生成長主義者,所以不再會感覺孤獨和空虛。有空就做自己喜歡的事,看自己喜歡的書,只要在輸入,我就感覺無比充實。”

  年前離職後,石曉雯回到老家,但疫情的到來令她難以找到新的工作,離開北京,使她不得不把自己的寵物貓送給別人。

  敏敏也在這個時間點選擇回家,她不願過多回憶從前,只是在閒魚的商品描述里加上一句:要離開北京了。追問下去,敏敏說:“每天都會有人離開北京”。

  《北京人口藍皮書·北京人口發展研究報告(2019)》顯示,2018年,北京市常住外來人口規模為764.6萬。對於這百萬人來說,北京像是一片美麗的沙灘,所有人都在低頭拾貝,有的人不懈追尋,撿到了沙礫中的珍珠;有的人被命運垂青,踩到了五彩斑斕的貝殼;還有人被海濤驚擾,甚至被潮水捲走……他們的足印會被風沙掩埋,會隨浪花褪去,但在天上高懸的日月都會記得,他們曾經來過。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陳平、石曉雯、敏敏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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