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天文能吃飽飯嗎

天文學 | 教育 | 認識世界 作者 / 高爽

最近到了畢業的季節,我在知乎上接連兩天收到了兩條私信提問,我把去掉問候語後的問題發在這裡:

我是19屆貴州的一名高三畢業生,天文學這個專業要做到什麼地步才能讓人吃飽飯呢?

~

我是天文專業大四畢業生,因為興趣選擇了讀天文,但是家裡非常貧困,家人也不支持,現在畢業了沒考研準備就業,我比較擅長天文科普這方面,但是家裡要求找到穩定的工作(公務員,在編老師這類)有什麼去處呢?怎樣可以既堅持自己的夢想又贏得家裡人的支持呢?

這兩位提問的同學,一個準備上大學,另一個大學剛畢業,他們熱愛著我所從事的這門學問,他們擔心未來的生活。但是我沒有辦法回答你們吃飯的問題,更不敢對你們的選擇指手畫腳。我只想說說我對天文學專業的感受。

放心吧,這篇文章沒有夢想,沒有雞湯,沒有北大宣傳片。

1

我也曾經擔心過未來的生活。

我記得自己考研究生的時候,內心焦慮極了。時隔十多年,現在想起當時的恐懼感還清晰著。我焦慮擔心的是,一旦我考不上,我就不能繼續接受天文學專業的訓練,不能繼續走這條擁抱學術研究的道路,那我還能幹點什麼養家餬口呢?

博士畢業前夕,這樣的恐懼感再次襲來。如果找不到工作,沒有一個研究職位,我要怎麼辦?一個學天文的博士,能幹的了什麼?

實際上,這樣的恐懼感今天的我也不能說絕對沒有。我離開了體制內的大學,所有人都覺得高老師了不起啊,這麼勇敢。與別人合作的時候,對方欽佩我的選擇,相信我必有過人之處,所以坦白說我的這種“離開”和“勇敢”甚至讓我獲得了更多的機會。但同時,我也會不停地思考,明年、10年以後、20年以後我還在做什麼,還能做什麼,還能怎麼做?

所以我想,人活下去,對自己未來的具體生活心懷不安,有時候壓力大了焦慮一下,有時候順順順當當也未雨綢繆,這都是人的常態。這種常態,和學習天文學沒有必然聯繫。即便是我父母,在國營工廠裡幹到退休,享受著不多不少的國家養老,也依然充滿了焦慮。

2

至於天文學,那是我的生命。

我曾經一度覺得,我要以天文學的學術研究為我終身的志業。直到前兩年,我才逐漸意識到,科學研究和大學裡的工作可能只是我可以有的選擇之一。我對自由選擇從事科學研究的同事們懷有敬意,但我同情那些無從選擇的慣性工作。

但是,自由選擇說起來簡單,要實現起來,是有代價的。自由從來都不是輕鬆的事。我今天可以隨時隨地面對鏡頭,走上舞臺,開始有乾貨、有情懷的演講,不會太緊張,還能持續保持語言順暢。我是怎麼做到的呢?

幾年前,有媒體工作室的朋友和我合作拍攝天文紀錄片。為了一句話,一個動作,走一步路的鏡頭,我們曾經從中午持續工作到半夜。為了情緒、語言、走位完全配合,我曾經在貴州天眼 FAST 的鋼架圈樑上重複走了十遍。這樣的努力,呈現在紀錄片的成品裡只有2秒鐘。但呈現在我人生的精進中有一輩子。

天文學對我來說真正重要的不是獲得教授職稱和著作等身,而是快樂,是思維,是見識。

舉個例子。

伽利略的時代西方天文學家發現了太陽上有黑子。但沒有人能理解黑子是什麼東西。沒有別的辦法,一代一代的天文學家只能繼續觀測太陽,看到黑子就記錄下來。在沒有照相機的歲月裡,天文學家全憑素描手繪完成一幅一幅的太陽觀測圖。

這樣一畫就畫了300年。直到19世紀才有天文學家彙總歷史上大量的黑子觀測記錄,結合自己20年的記錄,發現黑子出現的數量和位置有著11年的週期規律。這是人類對太陽黑子的研究過程中取得的最重要的勝利。

但是,過去那300年呢,數不清的天文學家,那些受到尊敬的學者,終其一輩子就畫了一些素描圖。這些天文學家不重要嗎?如果我恰恰處在這300年期間,我的意義是什麼?

你看,這就是天文學教給我的更底層的人生邏輯。我感謝我選擇的這門學科。

今天林特特老師也給我講了她的故事。

林特特是暢銷書作家,她的作品《以自己喜歡的方式過一生》讀起來溫暖又誠實。但是,林特特曾經是歷史學家。

她的專業是研究清史,她之前在大學裡教歷史、研究歷史20年,後來又做過歷史書籍的出版和傳播。她說自己從來不後悔選擇了這個專業。歷史對她來說不僅僅是學術,更是思維方式。和什麼樣的人合作,不會在危機來臨的時候被出賣?世人可以世故到什麼程度,又可以倔強到什麼程度?這些答案早就寫在史籍裡了。

林特特有一次工作需要,要跟一位土家族的朋友合作。她會先買一本《土家族簡史》閱讀,研究對方的背景,找到更好的話題。她給自己的孩子講海盜主題的睡前故事,會選擇一本《海盜簡史》。這就是思維方式。

3

我把兩個提問者的問題發到自己朋友圈之後,收到了好多朋友提供的工作機會。有優秀的中學、小學需要科學課教師,有新建的科技館、天文館需要技術人員,也有望遠鏡廠商需要天文學愛好者。我要特別感謝你們,你們的幫助具體而赤裸裸,難能可貴。

但是我真正想感謝你們的不是這些工作機會的幫助,而是你們本身的存在。

杭州的鄒小斌老師是小學科學課教師,他的本職工作是完成每週幾節課的科學課教學。在此之外,他志願承擔了學校了航模小組的工作,為孩子和學校贏得了大批的航模挑戰比賽的榮譽,讓孩子們個個心懷飛天的夢想。在航模工作之外,他是圈子裡有名氣的天文愛好者,天氣好的時候,他會組織學生和家長去郊區的山上觀測星空。你看,天文學是他的額外負擔的額外負擔,是他的義務勞動之外的義務勞動,他很快樂,我尊敬他。

上海自媒體工作室的孫彥峰和沈偉煌老師,曾經幫我做過天文紀錄片。我們的片子投入不小,一分錢商業收入也沒有。工作室把成品放到網上免費分享。他們會細緻的研究 BBC 紀錄片的光線運用和主持人走位,他們心裡時時刻刻想著有一天再把天文紀錄片重新做起來。我尊敬他們。

我的朋友史靜思老師,大學畢業之後參與創立了“青年教師天文連線公益組織”。幾年以來,她組織協調北京各所大學和天文臺站的愛好者、專業學生一起教研、備課,給中小學、少年宮、科技館講授天文基礎課。多的時候,她一個星期輾轉北京不同城區上9節課。我尊敬她。

他們都沒有天文學研究生的學歷,他們和好多像他們一樣的朋友,形成了一個遍佈全世界的網絡圈子。因為這些網絡圈子的存在,天文學的思維方式一直存在,一直影響著我身邊的世界。

高爽的得到app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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