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去了一趟湖北的潛江。我所謂的“大蝦之城”，正是指潛江。
從長沙出發，坐高鐵三個小時即可到潛江。若是從武漢出發，一個半小時足矣。地理位置好、交通便利，使得潛江每年吃蝦旺季都擠滿了外地人。
眾所周知，潛江所產的蝦實為小龍蝦，我這種訪客親歷一番後將其稱為“大蝦城”，其中自有緣由。
曾有一夜之緣
2007年，湖北宜昌一個動物園的老虎被人偷走一隻，案件離奇，引去各路媒體記者，其中就包括當時進京工作僅半年的我。
因為在動物園辦公室的冰箱裡無意中發現了三隻冰凍的小老虎並將之曝光，我當時成為當地有關部門不太歡迎的記者。
做新聞，別人歡迎不歡迎其實不重要，事情的真相併不會因為地方上的歡迎或者不歡迎就更容易或者更難接近。有時候歡迎你的，可能打了一套迷蹤拳，讓你眼花繚亂，反倒迷失方向；有時候不歡迎，反倒讓你更清醒，讓你明白正在探尋的方向可能離事實不遠了。
一路追訪，打探得知宜昌林業公安鎖定的買虎人住在潛江市，我便從宜昌到潛江探訪。
到潛江的時候天已黑，下著雨，到酒店住下的時候鞋子溼透。次日早起，陰雨稍歇，我從潛江市公安局一路找尋，最終才找到了嫌疑人在潛江市園林辦事處章華中路的住處。
大門緊閉，鄰居們隻言片語，信息邊緣零散，有效的信息並不多。
做新聞，常常如此，為了一個線索長途奔襲，費盡心思但未必有什麼收穫，可只要有一絲線索，都要盡力去挖掘。
當年的潛江，還不曾有如今的大名，跟普通的小縣城幾無二樣。那日一別，這十多年再也不曾去過潛江。
後來潛江就火了，潛江的小龍蝦讓人日日垂涎。在武漢的夏天，我常常記掛的諸多美好事物中有一樣就是吃小龍蝦。
小龍蝦在我的老家過去並不罕見，反倒是常見得沒有人要。早年在鄉間捕魚，若遇到小龍蝦都是挑出來扔掉，大家基本不吃小龍蝦。那時候，村裡的魚塘乾塘捕魚時抓到的野生甲魚也經常沒人要。
那個年代，這些殼多甲厚肉少的東西並不太吸引已經能吃飽飯但肚子裡仍缺油水的人。
漁獲不多時，小龍蝦勉強裝進笆簍裡帶回家。
晚飯時間，一家人坐在一起，把蝦尾從殼裡剝出，並不紅燒也不清炒而是做湯。那湯，剝了殼的蝦尾像白棉花一樣漂浮在清湯上，起鍋前加幾片綠色的菜葉子或一把蔥花，十分誘人。
小龍蝦紅遍餐桌之後，卻再也沒有喝過這種湯。
在很多人棄小龍蝦如雞肋之時，潛江的小龍蝦卻悄悄成了產業，後來甚至一夜之間紅遍了大江南北，潛江人的聰慧可見一斑。後來，不僅武漢人吃，整個湖北都在吃潛江的小龍蝦，如今更是全國人民都在吃潛江的小龍蝦。
這些年說過無數次要去潛江吃小龍蝦，人到中年，常常身不由己，不能說走就走，終因各種原因一直沒有成行。
最近，有久聞不曾見面的潛江朋友託人相約，我爽快答應，欣然前往。
哪裡是小蝦，分明是大蝦
下高鐵時，一群朋友已經喝過了第一場酒，等著我去吃宵夜。
宵夜店的老闆，據說是我常看的地方方言短劇的主演“三江鍋”開的。門口，週而復始播放著“三江鍋”的方言短句。劇中，他叫“三三”，經常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但一開口就讓人忍俊不住。
江漢平原的人，本不苟言笑，幽默細胞更是不能與天津人、東北人比，所以我第一次看到“三三”、“賤賤”們的表演時，還是大大地吃了一驚。
一夜無話，早七時醒來，獨自端著茶杯在酒店門口閒逛。下起了小雨，不禁又想起了當年在潛江尋找買虎人的往事。
早飯約在9點。一碗野生鱔魚麵，我連湯都喝得沒剩多少。從小吃米飯長大的人，對面其實無感，但當地朋友特意帶去的這家麵館讓人難忘。
常年四處遊走，基本發現了一個規律，居住要找星級酒店，吃飯要去街頭小店，也就是俗話說的“蒼蠅館子”。美食與地方特色，往往在江湖上才能原汁原味地保存流傳下來，街頭巷尾，常有做美食的高人給你驚喜。
下著雨，我們還是執意要去看看潛江的小龍蝦交易市場。
走高速，到後湖，半個小時左右就到了中國最大的小龍蝦交易市場。果然，規模大得驚人，人多蝦多，當然人不如蝦多。潛江市長最近接受媒體採訪時發佈的數據稱，目前日均銷量達到了400噸。
交易中心最忙的時候，大概是清晨，我們吃完鱔魚麵才到，已經錯過了最忙碌的時候，不過，市場裡依然是青蝦、紅蝦應有盡有。
在湖南，長沙人把重量在一兩以上的蝦叫“兩蝦”，在這裡有更有趣的叫法，潛江人把重量過一兩的小龍蝦叫“炮頭”，個頭大、鉗子大、屁股大，然後小一點的重量在六七八錢的叫“中青”，再小一點的叫“小青”。
在交易市場，我們還有最大的收穫，那就是知道了怎麼辨認龍蝦的公母。哈哈，這算半個絕活，暫時秘而不宣。
看完交易中心，我們又去了一家加工企業。潛江人已經把蝦的產業鏈延伸到深加工，蝦經過分揀清洗烹飪加工，做成了各種真空包裝的熟食，出口國外。最近出口受到一些影響，我們這些自己人可以多吃幾隻，支持我們自己的農副產品。
這意味著，我們外地人若想要吃潛江的小龍蝦，不一定非要去潛江了，在家裡上網就能在各大電商平臺下單買到。
醉倒“大蝦城”
雨一直下，有些陰冷，是留客的天，也是喝酒的天。
午飯，見到了邀約我去潛江的朋友。吃蝦的地方，路邊有一個超大的小龍蝦雕像。通體紅色，蝦鉗上揚，生動活潑。據說，這個龍蝦雕像申請了吉尼斯世界記錄。
菜，最吸引人的當然是小龍蝦，清蒸蝦上了兩盆，油燜蝦上了兩盆，蒜蓉蝦上了兩盆。是的，是盆不是碗，可見潛江人的豪邁，也可見產蝦地的實力。
潛江人養蝦，可不是小打小鬧。在潛江的熊口鎮趙腦村，村裡的書記告訴我，他們村是潛江最大的稻蝦養殖基地；而在不遠處的熊口農場，“62歲的王老漢”能在手機上控制蝦塘裡的水位、能即時掌握水的含氧量和酸鹼度。潛江的龍蝦養殖，不僅規模大、產業鏈完整，而且養殖技術基本現代化了。
為什麼“62歲的王老漢”要打引號，容後再說，我們還是回到酒桌上。
我愛吃蝦，小範圍也是有名的。長沙的幾個朋友，經常聚在一起研究怎麼做蝦，每次做兩三種口味的，他們每個人嘗一兩隻，剩下的基本都是我一個人包圓。
吃著吃著他們問我，褚老師，哪種味道好？我一般是沒有時間抬頭，低著頭含著蝦應付他們一句：都很好吃！
一群湖南人大笑，但他們也很佩服我這個湖北佬，吃蝦可以不用手，更不用套，用舌頭和牙齒就能把蝦尾從殼子裡乾乾淨淨剝出來。
我這種吃法，在有些地方還真不安全，在潛江卻完全不怕。
潛江的蝦，蝦稻共養。稻田四周挖了深一兩米的深溝，不種稻的季節，大水漫灌，蝦可以在整個稻田自由活動，吃稻田裡的浮游生物、枯敗的葉梗，天氣稍微再熱一點，等稻田裡插了秧，就會把田裡的水放掉一些，讓稻田露出來，蝦則退回到四周有水的深溝裡；等到秧苗分櫱成長到一定程度，蝦鉗也就很難破壞禾苗了，蝦稻實現了和平相處、共生共榮，蝦又可以回到稻田裡。
蝦的經濟價值比種稻子高，為了保證蝦的成長，農民會主動抑制使用農藥。如果為了種稻子打農藥，共養的蝦就會被藥死，所以當地養稻蝦極少使用農藥。這也就是為什麼我這種不用手剝蝦的吃蝦客在潛江吃得非常放心的原因。當地產的蝦稻米，因此也很環保生態，十分搶手。
網上的新聞顯示，潛江的官員介紹潛江的蝦時說潛江蝦環保、健康、物美價廉。後來我才明白，其所說的環保健康就是指稻蝦共養所實現的生態亮點。
到了潛江，當然是龍蝦管夠。有好蝦，自然少不了好酒。週末，大家難得休息，也知道我愛酒，不免要陪我喝幾盅。
當地人喝的是一種叫“園林青”的酒，清香型。仗著自己有兩分酒量，一邊吃蝦一邊喝酒，敬酒的來者不拒，還頻頻主動出擊。結果，喝多了。
這頓飯，吃到了下午四點多，喝得多吃得少。散去，我回酒店呼呼大睡。
酒喝到這種地步，我一般是要睡一整天才能動彈，頭暈，噁心，沒有胃口。奇怪的是，6點半左右他們喊我吃晚飯，我居然爬起來了，頭不疼也不暈。
晚上，見到了傳說中的五七油燜大蝦創始人小李。
五七油燜大蝦在江湖上成名已經一二十年，小李已經成了老李，戴一頂帽，瘦瘦弱弱，過來敬酒，典型的人狠話不多。
中午喝多了，晚上當地的朋友們也沒打算放過我，又是滿滿一大杯，說至少兩杯。雖然頭不疼也不暈，戰鬥力卻大大減弱，最終一杯酒只喝了半杯。
桌子上，自然又是三種口味的蝦，清蒸、蒜蓉、油燜。
清蒸蝦，剝開腮細看，果然是白的，蝦肉自然甘甜。蒜蓉蝦，蒜香濃郁，油燜大蝦，入味鮮香。可惜，吃蝦大戰頻頻被敬酒的朋友打斷，總覺得不過癮、未盡興。
（大家仔細看腮，真的很乾淨）
園林青雖好，但吃蝦總被打擾。以後若還有機會去潛江，一定要吃一頓無酒蝦。
臨走那日，當地的朋友又介紹了一款叫“醉香泉”的當地糧食酒，都說好喝，但並沒有多喝，一是連續作戰，戰鬥力確實下降，二是想多吃幾隻蝦。
“62歲的王老漢”
到了潛江，除了吃蝦，當然也要搞清楚這些腮白、屁股大、肉Q彈的小龍蝦究竟是怎麼養出來的。
19日上午，天晴了，決定去潛江市熊口鎮趙腦村，看看潛江最大的小龍蝦養殖基地。
（從小玩蝦，居然被一隻老蝦夾了手）
村裡雖然不少是留守人群養蝦，但田頭都安裝了儀器，可以自動檢測水質、水位，人坐在家裡就能清楚知道田裡的情況。
果然是最大的養殖基地，車行走在田間路上，兩旁一直都是蝦稻田，感覺走不到頭。當然，鄉間路不寬，車行不快，所以越發顯得養殖基地很難走到盡頭。
第二站，是潛江市的熊口農場。這裡，現代化的養殖更是讓人歎為觀止。
接待我們的，是蝦農老王。老王實際只有五十五歲，滿頭白髮，但一個手機能管理上百畝的蝦稻田。去年，有電視臺的記者去採訪了他兩天，從撈蝦、洗蝦、炒蝦到吃蝦完整地拍了個遍。
最後，記者們大概是被老王滿頭的白髮欺騙了，也或許是為了故意製造一種當地如此年長的蝦農都能自如運用現代科技養蝦的報道效果，在新聞裡把當時54歲的老王說成了“62歲的王老漢”。
老王講完這個故事，農場的書記在一旁補刀：老王的兒媳婦去年回來看望老王，因為看了報道老王養蝦的新聞，在飯桌上給老王敬酒時端著酒杯說，“給我家62歲的王老漢敬杯酒！”眾人大笑。
潛江人養的雖是小龍蝦，卻把小龍蝦做成了大產業，大家此時應該能理解我說的“大蝦之城”了吧。
離開潛江的時候，日頭正好，我打趣說：來的時候下雨，這會兒出這麼大日頭，這是不留客啊！眾人，又是大笑。
高鐵上，上網看到澎湃新聞的記者採訪潛江市委書記吳祖雲的視頻。視頻裡，吳祖雲有句話讓我印象很深：潛江，好水養好蝦；吃小龍蝦，就是支援湖北，就是支援潛江。
網上各大電商平臺都有潛江的小龍蝦出售，大家可以足不出戶就吃到潛江的小龍蝦。
吃起來吧，憋了兩三個月的吃貨們，享受美食，吃援湖北，吃援潛江。
褚朝新
2020年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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