釵頭鳳 不堪幽夢太匆匆

【三】宿命

【釵頭鳳•送別離】

三年短,別情暖。長思寧姐關心盼。

今猶記,聯歡戲。默笑人文,樂紅稱帝。氣、氣、氣!

約宵半,歌聲亂。淚清風澀誰曾覽。

淅淅瀝,故人寄。將負當回,哪時能聚?覓、覓、覓!

今天無意中就翻到了這首當年的送別詞。

三四年過去了,雖然還在H城。但沒再聚過。

離別與忘卻就是相遇的宿命吧。

釵頭鳳本就帶有悽婉之情,以作離別愁緒想來也是當時應境而發。

釵頭鳳,又稱擷(xié)芳詞 。《古今詞話》雲:“政和間,京師妓之姥曾嫁伶官,常入內教舞,傳禁中《擷芳詞》以教其妓。人皆愛其聲,又愛其詞,類唐人所作。張尚書帥成都,蜀中傳此詞,競唱之。卻於前段下添‘憶憶憶’三字,後段下添‘得得得’三字,又名《摘紅英》,殊失其義。不知禁中有“擷芳園”,故名“擷芳詞”也。”

這一詞牌上下共六十字,上下闋各七仄韻,兩疊韻,即每闕後三字相同且入韻。

忽然覺得每次要寫與詞有關的文章就應該順道分析一下這個詞牌本身。這樣想也能熟悉一下詞牌以便後用。每次填一個詞牌總還是需要填完之後再去修改一些基本問題就是不熟悉的緣故。

釵頭鳳 不堪幽夢太匆匆

那天,小師妹在這首詞下面評論她對陸游和唐婉之間悽美的愛情故事的看法。

就是那個扎著馬尾辮常常在球場上散步發呆的女孩。後來,高二的時候我們見過一次。

她說她喜歡這個故事。但陸游就是個渣男。

為什麼說他渣。

她數了陸游以下兩大渣男特性。

一是迫於母親之命休妻。連自己心愛的人也保護不了。二是離婚了還要去寫詩勾搭最後害死了唐婉。但她並沒否認陸游對唐婉的痴情和真心。

很顯然以現代的愛情觀去看確實也是這樣。陸游所面臨的問題在現在也依然是擺在很多相愛之人面前的難題。一個是婆媳關係,一個是真愛與婚姻倫理。

不可否認的是兩個人是真心相愛的。相愛的人必須相離才能構成愛情悲劇。兩首《釵頭鳳》就是他們之間愛情悲歡離合的見證。世事如夢如幻,一切就如宿命註定。

如果要給這個故事提個判詞的話,那一定是悽婉的。

前幾天學校小劇場剛好把越劇《陸游與唐婉》搬上了舞臺,遺憾沒搶到票去觀賞。不變的自然是悽美的愛情母題。

釵頭鳳 不堪幽夢太匆匆

愛一生,別夢寒。沈家園裡,只剩忘情一杯黃藤酒,喝了也忘不了那春波驚鴻舊影。美人終作塵土,哪堪幽夢太匆匆。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

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邑鮫綃透;

桃花落,閒池閣,

山盟雖在,錦書難託,

莫、莫、莫。

沈園牆上的這一題詞,間接使得唐婉為愛而夭,相思成疾,一病不起,幾個月後便與世長辭。

一別七年之後,意外巧遇,一個是失意之人,一個是再嫁之身。曾經相知相惜一心的人,如今天涯成陌路。本該白頭共攜手,奈何中道分飛各,情猶在,今非昨。多少愁都付予東風。縱沈園春色打好,也難撫慰心中萬千幽恨。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高堂不負卿。

在以孝義為天的時代,母親的催逼是陸游所不能抗拒的。他只得將唐婉暫時安置在別苑卻又被母親發現。最後只得一紙休書兩處悲苦。

就這樣,離婚後的陸游被老媽每天看著埋頭讀書備考公務員。

而唐婉隨著時間的流逝也想慢慢忘了這份情。

都說忘記一段感情最好的辦法就是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在趙士程的真情感動之下,唐婉也想就此和一個愛自己的人淡然相守一生。而婚後兩人也是相敬如賓,有著一份平淡的幸福。

然而命運就是這樣喜歡捉弄人。

情場失意,考公務員又被秦檜的孫子秦壎這個官二代把自己刷下來了。陸游此時更是對朝廷失望之極,鬱郁不得志,報國無門。回到老家的陸游整天借酒澆愁,加上想起和表妹青梅竹馬,琴瑟和鳴的美好生活,更讓他心痛。

這一年,他已經三十一歲。

那一年,正是沈園春色滿溢之時,他也就想出去走走調整一下心態。從古自今,心情好或者不好,人們都喜歡出去遊山玩水。文人尤其如此。

三月物語,沈園春色旖旎,處處柳綠桃紅,池水新碧,垂柳依依。

趙士程攜手唐婉也來到了沈園一同賞景。在旁人看來,他們在園中水榭擺上酒席,兩人都是具有才情的文人,自然詩酒年華。相對而吟而飲。好不似一對神仙眷侶。

而只有趙士程知道,唐婉並不是真的開心。看見眼前的桃花流水,她心中只有一陣無由的痛楚。出來踏青賞春,趙士程本來是想讓妻子能借春色之美景放鬆心情,能真正快樂,早日從過去的傷痛之中走出來。其實唐婉也明白,但是世間唯有一件事是萬分不由己的。那邊是愛。

就在此刻,穿過雕欄柳林,她看見了那個最熟悉的人影。沒錯,就是陸游了。他現在已經不再是那個翩翩少年了,清瘦了許多,也落魄了許多。她一瞬間愣住了,痴痴地說不出話了,神情恍惚,往事湧上心頭,觸發著她的每一根神經,已經平復的傷疤此刻又被撕裂,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讓其顫抖。

看見妻子的表情,趙士程已然清楚。順著唐婉的目光望去。沒錯。陸游,這個渣男。她前夫。趙心裡估計就這麼想的,還不定想去揍陸游一頓。一萬句MMP。

但是趙士程還是忍住了。他讓家僕去請陸游過來一起喝一杯。他知道唐婉都見到他了,不如一起好好聊聊也能讓她釋懷,走出曾經的傷痛。

然而趙還是低估了前任的力量。

同時,陸游一個回頭也看見了水榭中央的婉妹。她臉上有一種從未見過的憔悴,神情悽然,但依舊還是那麼明麗動人。他心中一慟,悔痛油然而生。

水榭中趙和她說著什麼,但她始終低首蹙眉,神情憂傷。它每一個輕微的神情都讓此時的陸游心碎一地。

他該接受他們的邀請麼?陸游心裡不禁問自己。縱使相逢也無言,自己面對她還能夠說些什麼呢?至少知道趙是她值得託付的人。陸游看了最後一眼那最親的容顏。拒絕邀請後轉身決然離去。轉身的那一刻,陸的眼角是有淚水的吧。

我們在人群之中相遇,又在人群中失散。最後,那個我深愛的人,還是被弄丟了。

悲痛難言,情難自禁。他揮毫在沈園白壁上題下了這首《釵頭鳳》。

釵頭鳳 不堪幽夢太匆匆

11月18日。

好像就是這天。從凌晨那句算了就算了開始一直單曲循環了這首歌。

離愁才下眉頭 別恨卻又上心頭 重逢隔幾許春秋 自古深情難相守

紅酥手 黃縢酒 滿城春色紅花翠柳 春如舊 人空瘦 對望無語淚先流

耗盡芳華為誰等 浮沉到頭終一夢 昨夜星辰昨夜風 風起花落熄青燈

為你唱首釵頭鳳 悲到深處泣無聲 空城自此分外冷 一杯薄酒度殘生

這種詞境就是陸游和唐婉的心境吧。

所有的承諾在那時都變成了最可笑的謊話。

第二年春天,唐婉鬼使神差地還是來到了沈園,來到了這面詞牆之前。如果陸游沒提那首詞。也許唐婉還能平淡地過完她被愛的一生。或許她不該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們常常將這種定數稱之為緣分的東西。

沈園一別之後,唐婉好像要回到這兒尋找一件自己丟失的珍貴之物一樣。

她,還是來了。一種期待,一種不安。

每一次斷腸的邂逅都是一杯毒酒,但也只有飲過之後才能夠暫緩那種錐心的情苦。明知道如飛蛾撲火,但還是奮不顧身。

每次幾乎要了命。但你一句話,我仍然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來到你的面前。

人,當然不可能在那兒了。唐婉並不知道,此時秦檜一死,陸游被朝廷徵召遠走他鄉擔任寧德縣立簿。也算是暫時離開了這傷心之地。

可是陸游也並不知道,自己留在沈園牆上的那首《釵頭鳳》,那聲聲傷情之音會給唐婉帶來的影響。

這一字一句無疑將她本就傷痕累累的心再次刺痛。

往事青梅,恩愛相知無不深深烙刻在其心中,這些承載著無限情思的詞句無不砸在她柔軟的心底。兩個一直相愛的人卻要承受這一切有緣無分的苦楚。

原來相愛的兩個人未必是相守的兩個人。

最後,我所遇見的人,每個都像你。

這一切都是錯錯錯!莫莫莫!此時,唐婉已然淚流滿面,不禁和了一首詞在陸詞之後。

她說: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晚風乾,淚痕殘,

欲傳心事,獨倚斜欄,

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

角聲寒,夜闌珊,

怕人詢問,咽淚裝歡,

瞞、瞞、瞞。

你若相惜,一世明媚。緣何我們始終就這樣錯過。

難難難!瞞瞞瞞!唯有自我欺騙。我們是多麼不適合呀

從沈園回去之後不久,唐婉就因病而逝。陸游此時得到賞識,仕途順暢的他北上抗金,西入巴蜀。哪裡知道那次沈園一面竟成永別。

自古情深而不壽。然而陸游卻活到了八十又五。

時隔四十年。陸游再次來到沈園。已經六十五的他看到當年自己題《釵頭鳳》的那面殘壁,往事不禁湧上心頭。

林亭感舊空回首,泉路憑誰說斷腸。壞壁醉題塵漠漠,斷雲幽夢事茫茫。

他終究還是錯過了自己最想要的珍惜的那個人。

我不想錯過你,餘生都是遺憾。

這句話顯得太耳熟了。有時候,它聽起來又是那麼的虛偽。因為那個說話的人並不是這樣做的。當一份感情得不到珍惜,肆意可棄的時候。誓言在某一瞬間會變得可笑又可氣甚至是可恨起來。

放不下的人始終還是放不下。哪有那麼容易說忘就忘。當年沈園決然的轉身。陸游後悔一輩子。我更願意相信陸游把更多精力放在報國之上是一種情緒的轉移。畢竟當偶爾卸下繁重的擔子一個人的時候,傷春悲秋,他想起的也只有一個人。

小雨簾櫳慘淡天,醉中偏籍亂書眠。夢迴有恨無人會,枕伴橙香似昔年。

有時候想起那些紅塵憾事,五內如焚,箇中滋味,幽怨難解。

其實他對母親是充滿怨恨的,唐婉之死也間接是其母親所為。在陸游的詩中許多時候會出現一隻鳥的形象。這種鳥是為姑惡鳥,是被姑逼死的女子所化。從中可見陸游對自己母親拆散他們的怨。這種情感在懷念唐婉的詩詞中有痕跡可循。

他寫了篇敘事詩名為《夏夜舟中聞水鳥聲甚哀,若曰姑惡,感而作詩》

女生藏深閨,未省窺牆藩。上車移所天,父母為它門。

妾身雖甚愚,亦知君姑尊。下床頭雞鳴,梳髻著襦裙。

堂上奉灑掃,廚中具盤餐。青青摘葵莧,恨不美熊蹯。

姑色少不怡,衣袂溼淚痕。所冀妾生男,庶幾姑弄孫。

此志竟蹉跎,薄命來讒言。放棄不敢怨,所悲孤大恩。

古路傍陂澤,微雨鬼火昏。君聽姑惡聲,無乃遣婦魂?

這首詩中所敘女子之事實乃有唐婉之影在。

後來八十二歲的陸游還有一首《夜聞姑惡》也可見他的這種情感之所在。是為:

學道當於萬事輕,可憐力淺未忘情。孤愁忽起不可耐,風雨溪頭姑惡聲。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陸游的一再放不下,一再借以詩詞回憶同唐婉在一起的美好,一再傷情幽怨,終是不能忘情罷了。

兩個人都能珍惜,那便不會有那麼多遺憾。

釵頭鳳 不堪幽夢太匆匆

我們常常說,人生何處不相逢。更多是一句美好的期待罷了。如果並不是刻意去相見,那麼就不可能相見。一別,真的就有可能是永遠了。世界很小,但也很大。

這三年總是在宿命般重複著一件事。

去年的這個時候。那個答應說我不在便不要隨便喝酒喝醉的女孩還是喝醉了。

電話裡。我們聊了很久。我圍著操場走了不知道多少圈,從籃球場到一邊到另一邊,然後回去。像是一種宿命的輪迴。大概是從凌晨一點到三點。

其實我倒是沒說幾句話。一直是她在說。喝醉的人是真實的人麼。喝醉後說的都是真話麼。我也那麼認為的。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了。來不及思考,也不需要掩飾和瞻前顧後。

後來,她哭了很久。吵著不去睡覺。讓人揪心的疼。那時,所有的話變都得多麼的蒼白而無力。

這種場景至少在我們之間上演了三次以上。

七十五歲。

陸游上書告老還鄉。蒙賜金紫綏。離家越近,那驚鴻麗影越是縈繞心間。

垂暮之年,陸游總算是知道了自己所失去的最珍貴的東西。用一輩子來明白了什麼是珍惜,這顯得多麼可悲。

哪怕錯失的人已然化為了一抔黃土,餘生,她也是他的全部。

回到家鄉的陸游每日到沈園散步,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勝情。《沈園二首》更見深情。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臺。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八十四歲。他又來到沈園,寫下了他對唐婉最後的告白。

沈家園裡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次年冬天,他沒能等到萬物復甦再遊沈園。寒風吹落了一地的木葉,陸游溘然長逝。一生遺憾終得圓滿。黃泉萬里,比翼雙飛。

釵頭鳳 不堪幽夢太匆匆

後來,曾經約定的相聚對飲並沒有實現。

一個經常把酒而問的人最後還是不怎麼喝酒。

所以,我要是跟你說去喝酒,你可千萬不能信。

最多,我們只是吃了一頓火鍋而已。加特辣。

踏雪尋梅。

不過江湖一場自我幻象。

我說應該送你把寶劍,配上寶劍,從此浪跡江湖。

而你說:“滾”

在離劍柄最近的中心位置,上面用小篆刻上了兩個名字。而它們最打的意義卻並不是為了行走江湖。

從此之後,它們躺在了床頭底下的舊箱子裡,蒙上塵土,鏽落歸去。

而不是掛在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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