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生命蒼涼如水?
餘秀華是個用靈魂在歌唱的歌手;
餘秀華是個用靈魂在抒寫的詩人。
蒼涼如水的生命她用最極端的方式述寫著,體驗著……
詩歌是她最文雅的表達了,因為,除此以外,就是怒罵。
她不想怒罵,可她也忍不住要怒罵。
怒罵的時候,她一點不像詩人。也許,她壓根就不想當什麼詩人。她只是想發洩,包括靈魂的壓抑和生理的壓抑。
她說,她的身份順序是女人、農民、詩人。
我們不能顛倒順序去評價她,因為她首先是個女人,而且是一個從來沒有得到愛情而靈魂又迫切得到愛情的女人。
然後,她還是個農民,農民有罵街和撒潑的行為都正常。
小時候在老家,我的母親和隔壁的二媽也是這樣。
詩人是她最末位的身份。能夠這樣評價自己的詩人,在現代真的不多了。
所以,我很尊敬她,也崇拜她,也同情她,雖然,她厭恨別人的同情,也不屑於別人的同情。誠然,除了身體機能比她健全,我們真的沒有什麼資格去同情一個靈魂高貴的人。
她說,詩歌是靈魂的自然流露。
她沒有做作,沒有刻意追求所謂的詩歌藝術,沒有用高雅的語言,也沒有去營造高雅的藝術氛圍。
他就是在農村老屋裡,看曬壩上的玉米粒被雞鴨搶食,看田野的油菜,花未謝完就結籽。
然後,就細細體會身體的痛苦,再然後,在痛無可痛、忍無可忍的時候,寫出內心的真切感受。
所以每一次讀到餘秀華的詩,心情一點不輕鬆。
卻又忍不住想要去讀。
2019的餘秀華是在感動中寫完最後一篇微博的。12月22,她寫到:
哇哦,當撒貝寧翻我的書的時候,我好激動。董卿還沒忘記我?記性真好!
在《主持人大賽》上,董卿的出題就是關於餘秀華的。她說,腦癱的軀體困不住自由的靈魂,餘秀華用堅持的生命譜寫了自己最美的詩集《我們愛過又忘記》。
眨眼間就到了2020年。
在1月份的2020年,還沒有現在這樣沉重。餘秀華也還寫著自己的點點滴滴。
1月10日,餘秀華在微博上發佈了一組詩:
《我是多麼堅硬的一個意外,碎了也要割傷你》。4個短章《我的冬天》《刺蝟》《給你》《雪》,都很刻骨。
在《我的冬天》裡,她寫到:
我要把自己一點一滴寄給你,從心臟
到眼睛結束
從一寸一寸陽光到大雪
結束
開篇就是一句“敘述就此中斷”,詩人的冬天是在絕望中的重生。蘿蔔掩埋著,河面冰凍著,孤獨包圍著,日子就像赴死的菸圈,她已經爛醉在自己的清醒裡了。
爛醉,如泥。
然後,才可以一點一滴的把自己寄給你。為什麼要一點一滴的寄給對方,而不是一個整體?
我無法猜測詩人的內心,我只是覺得她是痛苦而自卑的。
在最後一篇《雪》裡,詩人把這種絕望表述得更加淋漓盡致:
哦,我們一輩子都在收集自己的骨灰,直到雪埋沒屋脊
真的,雪下了我無比恐懼,我喝酒,打賭
可是無法輸個徹底
我是多麼堅硬的一個意外啊
哪怕碎,也有傷人的動機
誰的一生不是這樣?日復一日的收割著自己的生命,像雪花埋過屋脊。
誰不是在喝酒打賭中麻醉自己?體會“一天天的日子如灰燼,最終就覆蓋了你我”的過程。
而且詩人面臨的更多,她還得更加堅強,把自己逼成刺蝟一樣,爭取“一團隔刺相取的暖”。
“我是多麼堅硬的一個意外,碎了也要割傷你”,她表現越得堅強,就越無助。
因為誰都願意讓自己破碎,只是為了去割傷別人?
蜜蜂,在蜇傷別人的同時,失去的是自己的生命。
2月28日,雨水已過,疫情正緊。
何況是疫情重災區的湖北。在全國各地湧現出了千千萬萬的抗疫感人瞬間,有感於斯,餘秀華寫了一組詩《我有袈裟,從來不穿》,包括《你的眼睛》和《無題》兩首。
《無題》不同於《你的眼睛》,她從抗疫的感人事蹟中走了出來,習慣性的迴歸到了自身,4個彼此獨立的小摺子,後兩折,韻味悠長。
3.
我心有佛塔,我從來不轉
我心有袈裟,我從來不穿
我心有你,你從來不知道
不知道詩人是感於疫情面前人類的脆弱,還是生活的殘酷讓詩人無法抗拒。她聽天由命的活著,像詩經裡的靜女。
病毒,改變了很多,包括我們的思想,也改變了詩人的表述,當然,這些都是暫時的。因為我們總是善於遺忘。
詩人的心裡,有一件袈裟,你不來,她不穿。而你,卻是命中註定的不會到來。
4.
我有桃花千枝,在遇見你以前,開了又敗
我有桃園萬畝,遇見你以後,你不看
就一果不存
詩人沒有了主動,她還是在靜靜等候,在鄂中丘陵裡寂寞開無主,在零落成泥在碾作塵土。
不同於以往的潑辣,她小心翼翼的透露著,也在等待著,等待著無可挽回的失去。
桃園萬畝,桃花千枝,枝枝為你,你未來之前,我甘心開了又敗,遇到你之後,我無心是開是敗!
餘秀華的詩,總是能夠這樣輕易而又精準的戳中人心的軟弱,讓人防不勝防,逃無可逃。
3月,餘秀華集中精力去創作散文了,老實說,她的散文不如詩歌動人。
在這月的最後一天,餘秀華終於詩情大爆發,寫了6首詩,從詩歌的意境分析,應該是在兩個不同的場景下創作的。
第一組詩《人間燈火亮得亂七八糟》,包括《白酒一杯》《虛影》《一次暫新的愛》《街口》4首短詩。
真的不得不佩服,餘秀華適合寫詩,簡單幾個字,被她一組合,就有摧古拉朽的魔力。
只來品品這《白酒一杯》:
換大杯!要56°的高粱!
不信這夜色覆蓋了一船憂傷。不信這憂傷從不搖晃
不信這走到了頭的路找不到一堵南牆
不信當年李白看清了地上的影子。不信你此刻
看透我心腸
就愛這傾斜的人間被風扶正的構樹
就愛這用壞的人生有女鬼替我們哭
就愛我們微醺對看
說什麼都不對
搖晃、傾斜,是餘秀華詩歌裡的常見詞,是她最熟悉的感受,更是她最傷痛無辜的地方。
這一天晚上,天氣有些悶,雨還沒有落得下來,詩人和朋友在一起飲酒。
在酒精的作用下,身體的搖晃更大了,傾斜更明顯了。
這一組詩,率性流露,詩情張狂,前面部分把醉態盡情抒寫,她還思接千載,想到了詩仙李白,餘秀華依舊是在調侃這個歷史上最有名氣又最有趣的詩人。
應該是有些醉了,或者詩人是想大醉一場,醉得失去意識最好。
遺憾的她還留有幾份清醒,所以在後面部分,傾斜的人間和被風扶正的構樹,用壞的人生和有女鬼替我們的哭泣,詩人顯然還是沒有能忘記現實,比如現實中的“說什麼都不對”。
後面的幾首詩延續著這個情緒,延伸和放大著。在《一次暫新的愛》(不知道是不是該“嶄新”,不過說兼用“暫時”和“嶄新”兩個意思也未嘗不可)中,詩人還是直接流露出了生活的孤寂和空虛:
她的牙咬得緊緊的
想咬住這一生的荒謬,和又一次出現的
深淵
沒有月光。
沒有叩門的聲音
我相信,優秀詩人的靈魂都是高貴的,正如我相信優美的詩篇都無限接近神性。
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裡,餘秀華就是自己的神祗。只是,這個神祗有些特別而已!
第二組詩,寫於這個晚上的晚些時候,她已經回了家。
外面下起了雨,春雨淅淅瀝瀝,勾魂動魄的力量並不比秋雨遜色多少。
詩人歪歪斜斜的又寫下了2首詩:《下著雨的春夜》和《泥菩薩》。
我更沉醉於她在《泥菩薩》裡的詩意:
”鳥鳴山更幽“,我不怕撞見一尊菩薩,一個惡魔
性命在此,你取也罷,留也罷
我的心裡已有陡峭的懸崖
2020年3月的春夜,有無數的悲劇在發生,生命如同春雨滴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在不久前,詩人寫了一篇散文《誰在遠方死去,就是我的一部分在死去》,後來,又有一篇《為何生命蒼涼如水》,在這個春天,對生命的理解和感悟,是餘秀華詩文的中心。
人間有愛,每一個生命都獨一無二。病毒無情,生命脆弱,誰都無法分辨,撞見的是一尊菩薩,還是一個惡魔。
誰沒有在戰戰兢兢的生活。
只是這種擔驚受怕的感覺,居然被詩人描繪到“我的心裡已有陡峭的懸崖”這樣立體可視。
我承認,我淪陷在了這句詩中。這是怎樣的思維在支配著語言,才可以迸發出如此鬼斧神工的漢字組成。
或許,對餘秀華的本意來說,我的理解過於牽強,也流於俗套。
她要表達的無非就是自己的孤苦悲觀,就是對命運抗爭到無能為力的悲嘆。
或許,她的詩歌,就是怒罵表達不完整的情緒。
你說,為何生命蒼涼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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