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趙旭，中央美術學院碩士生導師；北京保利拍賣股東、董事；清華經管學院；長江商學院工商管理博士。作為中國拍賣行業傳奇創造者與領軍者之一，見證了中國拍賣行業從無到有、發展和興起的整個過程。近期，他將出版《藝術的交易》一書，與公眾分享多年來他在中國拍賣收藏一線所親身經歷的故事與觀察，現經作者授權，在藝App特提前節選部分內容刊發，供大家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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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如何做藝術交易的（三）2009年秋
保利拍賣從2005年成立起，員工們的形象一直就是年輕和充滿激情的。2005年員工的平均年齡是28歲，到2015年，業務部門平均年齡還是28歲。
2005年時，嘉德、翰海、榮寶這些拍賣公司都已經成立了十年以上了，他們的員工優勢是經驗比較強，我們的員工優勢就是激情和年輕。
我們從成立公司開始就從美院、文博學院、北師大里招聘，從碩士以上開始招，央美的有劉金庫、王健、郭玉、志明、移舟、天璧、小常等，央美與文博學院的小喬、小羅，還是不一樣，前者需要認真培養，後者靈活，能馬上進入工作狀態，社會經驗豐富。
這批年輕人陸續成為業界中的骨幹，我從一開始就很信任這些同事，對於重要客戶總是沒有保留地介紹給他們，因為這麼多客戶，都要靠團隊力量去維護。
直到現在，我還覺得自己充滿了激情。
從2006年開始，公司業務飛速發展，排在我們前面的老資歷拍賣行佳士得、蘇富比、翰海、嘉德，每場都要派副主席、主管等來保利觀戰，我們都以禮相待，覺得人家來我們這裡觀摩是對我們的肯定。
韓國首爾拍賣公司是韓國唯一上市的拍賣企業，當時邀請我們與其簽署戰略合作協議，為我們在韓國維護國際客人起到了重要作用
還記得藏家顏明在飯桌上，當著董國強、劉益謙和陳鬱的面，赤裸裸地直言於我：“你以為佳、蘇記每次都派大部隊來你場上來是肯定你們的嗎？他們是來盯著你們那些海外大客戶的，這幾年你通過你的定乾兄、筱君姐幫你聯絡臺灣清玩大佬，你身邊這麼多印尼、新加坡、韓國大藏家都聽你指揮了，這原來是人家最大的客戶，他們慌了，是要來把客人找回去的！”
與新加坡藏家共聚
的確，由於我90年代長期在海外奔波，與東南亞的大藏家們成為了兄弟、好朋友，而他們很多一直是佳記、蘇記兩家公司的大客人，我們公司的成立，多了幾十個“趙旭”，一人對一個大客人，這些客人看完拍賣，我的畫廊經理蘭芳成了美食導覽員。
我從2005年開始就在說服他們將早期在國內買的藏品直接留在北京拍賣，賣掉不收款直接再買，再留在我們庫裡面。2006年從紐約市場興起的中國當代藝術，我們也很快地銜接上，又創造了世界紀錄。
2007年以後，我告訴業務，客人見你拿手機做委託會起疑心，不正規，小公司的員工都假裝用手機通電話做電話委託，以後全部都要正規，用座機電話，我帶頭改。
2009年，當代藝術的歷史性時刻
2006年4月，紐約當代藝術的那股熱風剛剛吹起，時隔一個月，北京保利的油畫場上就已經座無虛席，而一些在2005年經常流標的當代藝術作品，在2006年卻拍出了天價。
Lot0466 周春芽 1999年作 石頭系列 布面 油畫
北京保利2006秋季拍賣會 中國當代藝術專場
成交價：RMB 1,320,000
在2009年秋拍，保利的油畫及當代藝術部已經在國內脫穎而出，可以與佳士得、蘇富比現當代藝術部門同臺競爭了。
由於油畫的國際性，帶來很多國際藏家，這使得我們古董珍玩、中國書畫的買家結構更加完整，買家數量也迅速增加。
那時候中軍帶著陳義紅、於明芳、盛希泰、張永漢、姚洪波、周少雄、曾偉、許尚龍、柳志偉一群同學來看油畫。那時，益修告訴我：“趙總，你要上長江商學院……他們與蘭姐、馬雲，都在上這個商學院。”
2009年秋，首次以“荷蘭式拍賣”形式舉辦的小拍，場內座無虛席（“荷蘭式拍賣”亦稱"減價式拍賣"，標的競價通常由高到低遞減，直到有競買人願意接受為止。如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競價人同時應價時，轉入增價拍賣形式。）
記得有次在去香港的在飛機上，同一排有兩位女士一路在聊當代藝術，周春芽啊、張曉剛，劉野、劉小東什麼的，成都口音特別好聽，我就和她們攀談起來，下了飛機我們已經成了好朋友，還一起用了午餐，一起看了佳士得的油畫展覽。
劉小姐跟安小姐都是當代藝術的大藏家，回到北京，我們仨又在一起吃火鍋，安小姐就說：“我有個好朋友啊，現在北京算最有錢的，你知道是誰嗎？”
“誰呀？介紹給我認識。”
“她不買藝術品，你可以說服讓她來買一買。”
記得當時是7月，當晚，我就和這位她們所講的好朋友吃了餃子，蘭姐和她的公子小菲就和我這樣相識了，後來又去到她的“蘭會所”幾次。後來，保利拍賣預展的時候，我就邀她們來看展。
2007年法國列級酒莊瑪歌莊主來北京參加保利拍賣
“當代藝術收藏家張蘭”這個名字，就是在她2006年以2200萬收藏了劉小東《三峽》的時候紅遍了全球藝術圈，“俏江南”也在當時成為中國著名的餐飲品牌。
與當代藝術收藏家張蘭
蘭姐後來將這幅畫掛在當時新建立的俏江南上海“蘭會所”，非常漂亮。這是一幅多麼偉大的作品啊! 我們這些當代藝術的狂熱愛好者們，當時就在那件作品下面聚餐，度過一個令人難忘的夜晚。
客戶就是這樣一點一滴積累來的。
2009年舉辦策劃了“紀念傅抱石誕辰105週年收藏大展”、“春之歌——世紀悲鴻作品收藏大展”兩次中小型的展覽
蘭姐、安安、楊濱、張銳、蘇橋、伍勁、唐炬、馮導、中軍、小軍、朱彤、譚智……收藏圈子越來越大，開始十幾人聚，後來一聚會就是幾十、幾百人，蘭姐自收藏第一張作品《三峽》後，從此她買藝術品便一發不可收拾。
在藝術品交易中，要不斷推出新的理念、新的版塊，來源神秘有故事的作品，越難搞定，越不好拿到的東西，就是我的菜。
要敏銳捕捉全球藝術品交易的最新趨勢，讓買家總有刺激和新鮮感，不僅要持續吸引買家，還要為市場創造新的買家。
2009年 中國書畫億元時代來臨
2009年春拍，劉益謙在保利花了6000多萬買到了宋徽宗《寫生珍禽圖》，這件作品的價格當時帶給市場的信心和影響，如同2017年齊白石《山水十二條屏》近十億成交的影響一樣深遠。
《寫生珍禽圖》的作者宋徽宗趙佶，是宋朝的第八位皇帝，他傳奇又神秘的一生和他對藝術的尊崇，給這件寶貝也戴上了更有傳奇色彩的面紗。
Lot1336 宋徽宗 寫生珍禽圖 手卷 水墨紙本
2009年北京保利春拍 中國繪畫藝術夜場
成交價：RMB 61,712,000
大概估算下，龍美術館到現在應該在全球花了幾百億用於收藏藝術品了，過億的作品數不清楚，而這件宋徽宗的《寫生珍禽圖》在其館藏的中國古代書畫中，當數第一。
我不禁想起劉益謙在拍完《寫生珍禽圖》時跟我講的話：“市場變了啊，趙旭，你小子要注意。這次的拍賣讓你搞成這樣，聚了這麼多人，全世界的人都來北京了啊，市場會在你想象不到中起來了，會有一個歷史性的變化。”
而我當時心裡覺得，這一場拍賣只不過是因為作品稀有，才會來這麼多的客人。做股票的是有大勢，而我們賣是非標商品，沒有大勢，而且還有金融危機呀！
市場會大起？不一定吧！
Lot 0992 徐悲鴻 1935年作 醒獅圖 立軸 設色紙本
北京保利2009秋季拍賣會 中國近現代及當代藝術夜場
成交價：RMB 12,880,000
由於春拍的成績，產生了“蝴蝶效應”，2009秋拍，很多重要的拍品蜂擁而至，一些之前讓我們望塵莫及的大藏家，也都陸續和我們取得了聯繫。
Lot5182 御題山水冊 冊頁 （八十開選二十四） 設色紙本
北京保利2009秋季拍賣會 中國古代繪畫夜場
成交價：RMB 24,640,000
無論古代書畫、近現代書畫、當代水墨還是古董珍玩，每個板塊，每個專場，突然之間就壯大了。但那時我心裡，其實還是很擔心市場的購買力。還好我一直在很多領域結交朋友，不斷有很強的新買力進場。
2009年秋季的拍賣，是我從事拍賣行業以來，所經歷的最為震撼的拍賣會。
保利這次秋拍推出了尤倫斯男爵第二部分收藏的專場，有另兩件最重要的古代書畫：明代吳彬的《十八應真圖》和宋代曾鞏的《局事帖》。
吳彬的《十八應真圖》底價是3000萬，這幅作品可以說完美至極，乾隆帝在這幅作品上引首並題跋共題了近500字。吳彬是中國晚明時期的畫家，他畫的佛道人物，變相萬狀，極富奇思妙想，這件可以說真是一張神品。
曾鞏《局事帖》這幅作品雖然不到一方尺，卻很有吸引力，預展時客人來了一撥又一撥，但800萬的底價似乎讓這些客人都望而卻步。
長圖請橫屏觀看
有一位藏家牟遠東，之前他花了近3600萬買下了陳丹青的《牧羊人》，他與張涵予、蘇和平、趙心、李世輝、季平、初征、田振廣、鄭健生、海峰、海巖、玄龍、關強，是一群收藏文玩古畫的老友，他們在這幅作品前凝視很久。
這件作品為什麼起拍價定得這麼貴？我跟他解釋：“曾鞏這幅作品雖小，只是一個信札，但他也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八大家的其他幾位，像柳宗元、韓愈、歐陽修、蘇東坡、王安石他們都有真跡存世在各大博物館中，而這件曾鞏是孤品，他存世作品只有這一件。誰有了曾鞏這件作品，不管是哪裡舉辦關於唐宋八大家的展覽，永遠要跟他借的。”
Lot 0887 陳丹青 1980年作 1980年西藏組畫·牧羊人 木板 油畫
北京匡時2007年秋季拍賣會 油畫專場
成交價：RMB 35,840,000
牟先生當時就跟我說：“那你幫我舉牌啊，幫我舉到1000萬！”我當時心裡說不出的高興，但還是回答他：“1000萬，您可能舉不到啊！”
與黃玄龍、牟遠東共賞文玩
2009秋拍的近現代書畫板塊也是兵強馬壯，最讓我難忘的是齊白石那件《可惜無聲》。這件作品在齊白石的傳世畫中是名作，特別是在他的花鳥草蟲冊頁中當屬第一。
Lot 997 齊白石 1942年作 可惜無聲·花鳥工蟲冊 冊頁 （十三開）
北京保利2009秋季拍賣會 中國近現代及當代藝術夜場
成交價：RMB 95,200,000
秋拍這件作品保留價定為2500多萬，還沒開拍，這定價已經是齊白石的紀錄了。很多大藏家和機構都在關注這件作品，如湖南廣電、新疆廣匯、蘇寧，等等。
我在剛剛認識的王總那收了一大批書畫，看到了一件雍正粉彩六方瓶，他花不到二千萬買了一年半，我問了移舟，定了二千五百萬，移舟擔心貴，我就特別上心這件拍品，最後在拍場上兩個書畫客人爭起來了這個瓶子，創了紀錄，也讓這兩個客人，劉益謙和趙濤，開始喜歡上了收藏古董。
Lot 2046 清雍正 檸檬黃地洋彩浮雕花鳥寶瓶紋六方瓶
北京保利2009秋季拍賣會 “明清宮廷藝術及重要瓷器、工藝品”專場
成交價：RMB 67,760,000
中國書畫夜場拍賣開始了......這場拍賣吸引了全球的藏家和買家。
先開始進行拍賣的專場是“傳家寶”專場，已經拍瘋掉了，場內買氣沖天。
Lot0741 吳冠中 1975年作 坦桑尼亞大瀑布
北京保利2009秋季拍賣會 中國近現代及當代藝術夜場
成交價：RMB 30,800,000
之後油畫夜場中吳冠中的《坦桑尼亞大瀑布》3080萬成交，成為2009年全球吳冠中作品最高紀錄。
到了要拍賣齊白石《可惜無聲》的時候，我很擔心這件作品是不是隻保留價成交。
起叫價“2000萬”後，很漫長的一段時間，無人應價。直到拍賣師說“2000萬有了，2200萬，2500萬，2800萬，3000萬，3200萬，”到了3000萬以後，全場已經都是掌聲，沒想到在3000萬以後竟還有六塊牌子在舉，包銘山老師的牌子與其他兩塊牌子一直追到最後8600萬，加佣金近億元。
哇！全場震驚了，
新的紀錄誕生了，這成為了當時全球最貴的中國近現代書畫作品。拍賣進行到深夜時，場上的人開始稀少了，劉益謙還坐在拍賣場第一排，他招手叫我過去，問我：“兄弟，能不能在現場抽菸啊？這幾排已經沒別人了。”我說：可以可以，只要舉手，一直抽都可以，他抽著煙說，“下一張就是吳彬了。”
這時，我們兩個人同時回頭去看委託席，18部委託電話無一空閒，每部電話都在和買家連線。他笑著就問，“這18部電話後面都是什麼人啊？趙濤、力平、鄭總、林先生、陳瘋子，美國楊先生，耀輝、曹先生，老何，老謝，還有誰啊？你小子把他們都叫出來了吧？這怎麼搞！”
話還說著，這件作品的拍賣就開始了，3000萬元在拍賣師的報價中迅速超過了5000萬，然後開始一百萬一百萬叫價。當競拍價在9000萬的時候，幾個競標對手停了很久，全場像靜止了一樣，鴉雀無聲，然後價格開始以50萬為階梯緩慢攀升，當拍到1億的時候，全場又轟動了，
中國藝術品的億元時代到了！全場掌聲持續了一分多鐘，現場非常火爆，但價格還在不斷攀升，在一億五的時候停住了，拍賣師都喊累了，正要落槌時，一直沒動靜的劉益謙突然對拍賣師講：“我加一百萬。”
Lot5125 吳彬 十八應真圖卷 手卷 設色紙本
北京保利2009秋季拍賣會 尤倫斯夫婦藏中國重要書畫專場
成交價：RMB 169,120,000
最後，這張畫以一億五千一百萬落槌，加佣金近一億七千萬成交！
新的紀錄誕生了！全場沸騰了！
接著拍的是曾鞏的《局事帖》，八百萬的起拍價起拍後，價格一直飆升，誰都沒有想到，這一幅小小的書法作品，竟然成交了一億零八百萬。當時有些人覺得買家肯定買貴了，砸在手中了，沒想到六年後在嘉德被王中軍以兩個億買走。
Lot5126 曾鞏 局事帖 鏡心 水墨紙本
北京保利2009秋季拍賣會 尤倫斯夫婦藏中國重要書畫專場
成交價：RMB 108,640,000
藝術品非標且稀有，考驗人的膽識，買作品要以收藏喜好為出發點，不能夠以投資甚至投機為出發點，因為藝術品不算市場化的商品，買賣和拍賣都是藏家對藏家，買家對賣家，一對一。
記得拍賣結束的那天晚上，我拉著帽哥、安平、小蓋妹妹、蘭芳、姜偉，去量販式歌廳唱歌，與2006年一樣唱了我喜歡的歌：《神話》。雖然做拍賣特別累，但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因為每一件拍品的價格都超出了我的期待。
與美國藏家共聚
我從2006年開始要求各部門不要護盤舉底價假成交，到了2009年秋，各部門都開始主動蹭尤倫斯專場真實成交的熱度，我告訴他們，當你身為一個部門主管知道所有成交都是真實的，而且成交價格超出預期的時候，你的腰就會比任何人都直。
我當時想：每個公司拼的都是大東西，今年的行業比賽我們跑在前面了，後面不能總回頭看了，明年是拉開距離的時候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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