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紹棠:愛一人,夢一生

文史 | 劉紹棠:愛一人,夢一生

文史 | 劉紹棠:愛一人,夢一生

“流水光陰,恍如一夢,我這夢只有一個地方、一個人,它長長久久地縈繞著我這半生。”楊廣芹的夢中人,是著名鄉土文學作家劉紹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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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紹棠13歲發表作品,15歲到《河北文藝》當編輯,17歲,作品入選高中課本,離開時,他是“神童作家”,風光無限;30歲創作權利被剝奪,被迫收拾行囊“大亂回鄉”。

第一天上工,他對著群眾鞠了一躬,沒有人知道,隊伍裡,有個女孩心裡一激靈。她就是楊廣芹,15歲,正讀初二,政治運動波及校園,學校停課,她暫時回鄉勞動。從小,爺爺的運河故事伴她長大,對同樣歌詠鄉土的劉紹棠,她自然地景仰崇拜,傳說中的大作家突然以落魄姿態出現在眼前,她內心五味雜陳。

親人遠離,前途無望,獨自住在黑乎乎、冷冰冰的屋子裡,他常常聽著房簷滴水的聲音一直到天亮。劉紹棠想借勞動麻痺自己,奈何“體力和技能不如一個小腳放足的老太太”。

兩年後,楊廣芹正式離開學校,回到村裡負責在菜園賣菜。下工後,買菜人多,劉紹棠自覺地躲在最後,輪到他時,往往什麼也沒有了。出於同情,楊廣芹便提前給他把菜留好。17歲的懵懂,對一個失意的大作家,愛說愛笑的她只有善良和率真。一來二去,交談多了起來,不出工的時候,他便經常去她家。忠厚的父母敬重讀書人,他們留他吃飯,陪他聊天,在人生暗夜,她的家,是他唯一感到輕鬆和溫暖的地方。當他嘆息著說“日子就像這個夜,挨不到天亮”時,她安慰他:“總有天亮的時候,你喜歡寫就繼續寫吧。”

伴隨著她的歡笑,頭頂的烏雲鑲上了金邊,在紙上,他鄭重地寫下一個“琹”字,對她說:“這個‘琹’是我們共同擁有的,因為我們都有一個琴字(劉紹棠的小名叫寶琴),我缺木,你姓木(楊是木字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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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紹棠)

信念重新點燃,劉紹棠開始偷偷寫小說,一週後,描寫校園愛情的小說《知己》寫完了。豈料,楊廣芹看完後,直言不諱地說:“這篇小說寫得不好,離我們的生活特別遠。”熱愛的運河故事,他當然想寫,可是他不敢,身邊不時有人監視,如果被發現,會罪加一等。

“有什麼不敢的,有什麼事,我給你擋著!”她一句話,讓他溼了眼眶。他認真地答應她:“你想看什麼,我給你寫!”幾天後的上工路上,他塞給她一張紙條後轉身跑開了,上面是六個字:我是你的阮湄。“阮湄”,是《知己》中主人公的名字。他的意思很明顯,希望他們互為知己。從她身上,他獲得了力量,興奮地拿出未完成的《狼煙》手稿說:“有你的支持,我能寫出好的小說,我會把這部殘稿整理出來。”

受他影響,她也開始讀書寫作,記日記。四面漏風的小屋裡,他們一起談《靜靜的頓河》,談魯迅,談到《紅樓夢》時,他說:“你真像晴雯一樣,率真可愛!”苦悶頹廢的他不再自暴自棄,決定構思小說《桅頂》。他動情地對她說:“你就是像桅頂一樣給我希望的人。”

《桅頂》的主人公叫“飄香”,意為“三秋桂子,十里飄香”。而她的小名,就叫“桂香”。他要把她寫進去,捲曲的頭髮,豆莢形的俏眼,還有紫丁香一樣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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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運河家鄉這片天地間,我們在心靈上比誰都要接近。你那顆芳潔的心,直覺地理解我的好壞和功罪,公道而深情。你這個小小的人兒,對我有著奇大的潛移默化的作用。”他滔滔的話語令她感動,能帶給他動力,她也無比振奮,“你好好寫吧,我支持你!”

疲憊的身心得到安撫,筆下畫卷徐徐展開。每寫完幾段,他都會念給她聽,她說不好的,他就立刻修改;她撫掌稱讚時,他就高興地繞著她轉圈;她該離開了,失落的他便捧著幾張稿紙戀戀不捨地盯著她。

在錯綜複雜的人生路口,在他感到迷惘和茫然時,她適時的鼓勵讓他望見了地平線上的桅頂,從此,他看到希望,有了方向。“我要在我們運河家鄉的土地上,完成我少年時代的宏願——寫一部多卷體長篇小說。”他將以她為主角,讓她在小說中“更豐富,更放大,更完美,更可愛,更理想”,他希望她在他身邊,給他支持,目睹他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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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紹棠作品

那時,楊廣芹是廣播員、團支部書記,村幹部對她寄予厚望。1973年,村裡推薦她報考大學,條件是:“帶頭鬥鬥劉紹棠,政審就算通過了。”她沒有服從,換來的結果是:“再考察考察。”第二年,第三年,同樣如此。為了保護他,她三次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他得知後,痛苦地說:“我心裡難過,我太難受了,太折磨人了!”事實上,她的犧牲遠不止此,流言蜚語、世俗壓力,以及道德上的評判接踵而來,而她一一頂住。他無以為報,只有更勤奮地創作,相繼完成了《地火》《春草》《狼煙》三部長篇小說的初稿,他的創作,就是每一年獻給她的生日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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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劉紹棠重返文壇,回到北京。而那時,楊廣芹已經是28歲的老姑娘了。他依然渴望和她組建家庭,他在信中說:“讓我們不要輕言放棄,並要抓緊時間,愛得更心明,愛得更情深,以免最後像晴雯死前對賈寶玉的哭訴:早知如此,何必——空擔個虛名。”他甚至設想了婚後的理想生活:“運河邊上,幾間明亮的小房,一座乾淨的院落,院裡花木蔥蘢,藤蘿架綠蔭如傘。我們一同勞動、讀書、寫作、休息、娛樂,生兒育女……”

可是,她寧願空擔個虛名。他需要時,她挺身而出;他命運好轉,她悄聲而退。為了讓他能夠安心自己的事業和家庭,1980年底,她瞞著他,悄悄嫁人了。得知消息後,他氣呼呼地來到她的家,看到她生活幸福時,終於釋然。後來,他創作了小說《鄉風》,裡面那個被丈夫寵愛的娟妹子,原型就是她。“我的鄉土小說,多半取材於本村,人有原型,事有出處,芹妹子是親歷目睹的見證人,凡是我寫的缺欠不足之處,她都幫我充實、豐富、飽滿。”“芹妹子”是他永遠的創作靈感,包括《蒲柳人家》在內的、引起文壇轟動的一系列作品,都有她的影子。

他成為著名鄉土文學作家,“大運河鄉土文學體系”創立者,多部作品被翻譯成外文,聞名世界,而她默默祝福,從不宣揚和他的關係。怕給他的家庭帶來困擾,他的來信,她也一字不復。直到1996年收到他患重病的消息,她才回復了幾十年來唯一一封信:“如果年齡能夠交換,病體能代替,我願接受病魔的挑戰,替你戰勝疾病,彌補你痛失的青春歲月……”

幾個月後,劉紹棠去世。青春情感,苦難彷徨仍歷歷在目,所有的付出與成全,她無怨無悔。心若安好,便是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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