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隨便指導別人的人生,因為你沒有那個資格,也付不起那個責任

如何定義”作家“?某百科用一個括號來強調,作家應該是(從事文學創作有成就的人)。怎樣才算是有成就呢?正式出版過一本書?通過寫作獲得不低於普通工薪階層的收入?有一定知名度?加入了某個有官方背書的組織?以上任何一個標準,杜喻都沒有達到。

所以當他跟我說,他陷入創作瓶頸的時候,我會覺得好笑。但當著他的面,我沒有笑,因為我要照顧他的自尊——一種除了自尊之外一無所有的男人的自尊。

我很想告訴他:“不要做夢了,你應該去找一份正經的工作,或者像我一樣做點小生意。”但我還是沒有說。好為人師這種事,我以前做過,現在卻不想做,而且見到類似的人就非常討厭,就像討厭當年的自己。

你憑什麼給別人提供人生指導呢?你讓一個站在十字路口的人向左或向右,或者讓他往回走,萬一出現意外,你能負責嗎?誰也不能付得起這個責任,哪怕是他的父母。

不要隨便指導別人的人生,因為你沒有那個資格,也付不起那個責任

可是,如果聊聊文學,我的肚子裡還是有些貨的,至少我自己是這麼認為的。所以,針對他面對的具體問題,我說:“我記得在哪本書上看見過,如果你實在沒什麼東西可寫,那就去寫自己的故事。沒有人比你更瞭解你自己。”

“這個混帳話是誰說的?”杜喻斜著眼睛問。

我有些心虛,因為我看書從來不記作者的名字,也絕不會因為某個人很火,某個人受到的讚譽多就會去看他的書。我哪知道這是哪個王八蛋說的,只記得他說得好像有些道理。《紅樓夢》《簡愛》《大衛科波菲爾》《少年維特之煩惱》《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等等許多偉大的作品都帶有自傳色彩。

“醫者難自醫,理髮師不能給自己理髮!”杜喻一本正經地盯著面前的那杯酒說,“作家也不應該寫自己的故事,即便寫出來了,也充斥著虛言假意。曹雪芹算是最有自知之明的那一個,字裡行間裡不斷地暗示,甚至都明說了,‘假亦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他一向是出口成章,我通常是隻有虛心聆聽的份。我聽得出來,他不贊同這個觀點,於是又說:“你要不願意寫自己的故事,還有一個笨辦法——深入生活,觀察生活,從中找到你想要寫的故事。反正不能像現在這樣,躲進小樓成一統,管它春夏與秋冬。”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咄的一聲把酒杯砸在桌上,說:“我他媽要是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不要隨便指導別人的人生,因為你沒有那個資格,也付不起那個責任

我很慶幸剛才沒有擺出人生導師的架勢,因為他實際上什麼都明白,並不像外人認為的那樣痴傻。但我覺得他還是沒明白我的意思,於是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讓你觀察別人的生活,就拿我這個小店來說吧,每天來來往往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幾十個,你可以從中選取一個讓你感興趣的,認真細緻的觀察,說不定就能發現有意思的故事。”

他似乎聽進去了,至少正在思考。 他在思考的時候,就像是中了定身術,此刻就是這副樣子。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進來一個穿著乞丐裝的男人。這裡的“乞丐裝”不僅僅是一件出廠時就特意磨破了的牛仔褲,而是一件真正的乞丐裝——破破爛爛、油油膩膩的。但這不代表他就是真正的乞丐,因為他的手中拿著一個手持雲臺,雲臺上還安裝了一個價值數千元的相機。除此之外,他的胸前還掛著一把吉他。這他媽是個自媒體人啊!

不要隨便指導別人的人生,因為你沒有那個資格,也付不起那個責任

他一進門就開始談著吉他唱歌,曲調是流行歌曲的曲調,但歌詞卻改了。這讓我想起城中村的一個小教堂,每到晚上就有很多老人用流行歌曲的曲調唱聖歌,怎麼聽怎麼彆扭。

“停!”杜喻叫了一聲,“你會彈吉他嗎?”

“嘿嘿,正在學!”那人不好意思地說。

“拿來!”杜喻起身把吉他搶過來,撥弄了幾下,說:“琴絃都沒有調好,下談什麼?”

說著,他坐了下來,慢慢調整著。不一會兒就調好了。然後,他就彈了起來,並趁著酒勁唱了起來。他唱的是朴樹的《平凡之路》,雖然總是跑掉,但配上牛欄山二鍋頭的氣息,居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滄桑感。

“老師,教教我唄!”那個乞丐領域的自媒體人忙說。

“教你也行!你得跟我說實話,一個月能賺多少錢?”

“沒多少錢!”那人說,“最多的時候,一天能賺上千塊;不好的時候也就兩三百塊錢吧!”

“你真謙虛!”杜喻把吉他的帶子掛在脖子上,說:“兄弟,我跟你混幾天行不行?放心,我不要分紅,就是體驗一下生活。”

“體驗生活?“那人看了看我面前的酒瓶子,大約是認為杜喻喝醉了。

“你還別不信,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位作家。”我說。

“是嗎?那我得開個直播!”那人立即拿出手機,麻利地做好準備工作,然後對著手機說了起來:“老鐵們……”

“你才是作家,你們全家都是作家。”杜喻不樂意了,表現出一種很反感的樣子,然後又轉過頭問那個乞丐:“什麼他媽的老鐵、老鋼的,Low不Low啊!跟誰學的?”

“大家都這麼說。”

“別人這麼說,你就這麼說?很反胃的,你知不知道?”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勸道:“你覺得反胃,也許別人聽起來覺得親切呢?”

杜喻卻很較真,噴著酒氣說:“老鐵一詞,出自東北方言,你是東北人嗎?況且,這個網絡流行詞已經引起很多人的厭惡了,你沒看見網上的評論總有人回覆:老鐵是爹的意思嗎?”

為了證明這一點,他特意拿出手機,調出了一些短視頻下面的評論。

“好像是的哦!”乞丐見到證據,不得不信服。

“你是個乞丐。乞丐乞討的時候應該怎麼稱呼別人?”杜喻啟發式地問。

“老闆?”

“也可以!”杜喻撓了撓頭,一邊想著一邊說,”還應該豐富一些,比如大爺、大媽;大叔、大嬸;老爺、太太……總之,你既然要裝個乞丐,就要專業一些。稱呼只是一方面,討飯歌會不會唱,數來寶之類的?”

乞丐搖了搖頭。

“不會就學嘛!這可是老祖宗留下的文化遺產。”杜喻又倒騰起手機來,居然還就搜出了一些討飯歌,其中一首是相聲演員常說的:噢,這個竹板兒打,(我這)進街來,鋪戶這個買賣兩邊排,是也有買,也有賣,也有這個幌子和招牌。金招牌,(我這)銀招牌,裡裡外外的掛出來。這邊兒寫:特別(這個)減價大贈彩;那邊兒寫:(這個)白送一天您快來。說你也來,我也來,(這個)大掌櫃的發了財!您老發財我沾光,路過相求來拜望……

“這個我聽過!”乞丐說著,便跟著唱了起來。

“這就對了嘛!”杜喻也跟著唱了起來。

然後,兩人就勾肩搭背地一起出去乞討了。

不要隨便指導別人的人生,因為你沒有那個資格,也付不起那個責任

我找到了他們的直播,一邊喝著酒,一邊看著手機。不得不說,我第一次見到杜喻的“才華”得以施展,那不斷增長的粉絲以及他們狂刷的禮物就是證明。

這他媽的就是生活嗎?我聽說,真相就藏在荒誕的生活背後,但我想不出我正在看到的生活表象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也許杜喻能告訴我,那要等他回來再說。

“老闆,來兩碗麵,一瓶啤酒!”店裡進來一對年輕人,身上的迷彩服沾滿了白灰,應該是在街對面新建小區裡幹活的裝修工。

“好咧,稍等!”我放下筷子,跑進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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