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上的精神盛宴


人文書評 | 原野上的精神盛宴

書評作者 | 凌峰

這篇書評可能有關鍵情節透露

“有一個時期,我一直以為一個作家的才華主要表現在對自然景物的描繪上……比如那些能夠準確而細微地描述大自然,特別敏感地領會自然界的暗示和啟迪的人,顯然是些特殊的生命,是作家隊伍中最優秀的一類人。”

三十六年前,28歲的張煒在《大自然使我們真正的激動》一文中寫下了上述話語。當時的少年可能不會想到,三十六年後,自己會用一部優秀的作品來成為年輕時心目中最優秀的一類人。雖然在文壇,貴為中國作協副主席的他早已是公認的作家隊伍裡最優秀的一類人了。

《我的原野盛宴》就是這部優秀的作品,2020年1月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發行,被譽為“一個人的成長史和心靈史”。在冠狀病毒陰影籠罩的庚子新歲,《盛宴》帶給我的閱讀享受,已經超越了“記錄一個時代、復活一段歲月”、關於勇氣、哀傷、友誼、忠誠、犧牲和愛的書寫,更是成為了一部警示錄,啟迪著我們的思考,如何認識自然,如何認識人類自己,如何與自然相處,如何善待這個世界。

《盛宴》寫了什麼?

如果不是書封背面“張煒唯一的長篇非虛構作品”這幾個字,我會相信這只是一個童話,是作者以童年生活經歷為藍本講述的童話故事。但“非虛構”三個字又鄭重而明確地告訴讀者,這是作者真實的童年。

“我小時候曾很有幸地生活在人口稀疏的林子裡。一片雜生果林,連著無邊的荒野,荒野再連著無邊的海。”(綠色遙思,張煒,1988年)

“我懷念美麗富饒的膠東半島。渤海灣畔,是一片遼闊的海灘平原,平原上有一望無際的稼禾,有鬱鬱蔥蔥的林木,有汩汩流淌的小河……離海五六里的一片樹林深處,有一所學校。我的小學和中學就是在這兒讀完的”。(童年三憶,張煒,1985年)

“我一個人生活在外面,常常思念母親,思念故地。思念故地和思念母親的心情是一樣的”。(秋夜四章,張煒,1982年)

林子、荒野、大海、林木、小河、學校、故地,這幾個字經常會出現在張煒的作品中,藉此我們可以窺見作家心心念唸的童年生活。在《盛宴》中,作者用細膩的筆觸,全景式地講述了“我”從孩童到少年的成長故事,展現了廣闊原野的萬物生長和芸芸眾生的星辰大海,字裡行間蘊含著對精神家園的守望,對人、對自然、對世界真摯的“愛的教育”。

有人統計,書中描繪了三百六十多種動植物,植物中有大家熟悉的楊樹、柳樹、榆樹、楓樹、葡萄、蘋果、草莓,也有很少聽說的徐長卿、劉寄奴、十大粗榧……動物中有野兔、野雞、刺蝟、鴿子、老鷹,也有銀狐、獾、螞蜥……如此眾多的動植物在《盛宴》中與人類共同構成了一個完整的自然生態系統,每種生物都在其中自然地成長。人的成長是其中很微小的一部分,會因種植和飼養而影響周邊環境,但更多的是依賴周邊環境,依賴於林中瓜果的供給、依賴於原野精靈的庇佑。

《盛宴》通過採藥人老廣之口,將林中生物的醫藥作用進行了詳細介紹,得了風寒吃麻黃,火矇眼用車前草種子煎水服用,柏樹葉子治好了“玻璃頭”的禿子,煮白茅根治尿血,地骨皮專治肺熱咳嗽,茜草根止血跌打傷……自然界處處都是藥材,那些平時不起眼的花花草草,其實就是埋藏在我們身邊的醫藥寶庫,只是我們兒時沒有“老廣”,沒有一位採藥人的指引,有眼不識金鑲玉,沒有真正認識到大自然低調的恩賜。

故事裡,我和壯壯經歷了學前的無憂無慮和上學的豐富多彩,並認識了小北,三個小夥伴一起探索、一起成長。這是每個孩子記憶裡最美好的時刻,也是日後出現在夢裡最多的時刻。回憶時應該慶幸,這是很多人可望不可及、錯過就永遠不會有的寶貴經歷,能夠在童年的時光遇到幾個真正的夥伴,能夠在廣袤大地上接觸眾多的鳥語花香、大海沙漠,能夠用心去傾聽山林之歌、感悟自然之美。

所以可以這樣來形容《盛宴》:這是一部生活版的《昆蟲記》+童話版的《本草綱目》+森林版的《草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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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宴》教給了我們什麼?

作家寫一本書,總是要告訴我們些什麼,而不是單純的記錄。拋開親情、拋開友情,我想站在人與自然的角度,從精湛質樸的文筆和優美的文字中摘錄一些語句,來猜測作者想要教給我們的道理。

“你為野物做了什麼好事?他們為什麼要給你擺宴?”這是外祖母說的話。外祖母是貫穿全書的人物,她是“我”叢林生活中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因為父母都在外面的果園或礦山工作。外祖母也是“我”的心靈導師,她認識幾乎森林裡所有的動植物,知道森林世界的所有秘密。採藥人老廣救過的一隻兔子擺了一桌豐盛的席感謝老廣,當“我”聽說了這件事後就一直在林中尋找屬於“我”的席,卻遲遲找不到。這時外祖母對“我”說了上面的話。席是一種象徵意義的饋贈,也象徵了我們從自然界過多攫取的那一部分。我們是否該攫取?又該以怎樣的方式攫取?外祖母用簡單的道理告訴了作者,也告訴了讀者,要先付出,然後才會有收穫。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收穫。如果做一個善良的人,做一個勇於付出的人,那麼在世界的某處,一定有一桌為你準備好的席在等待著你。

“如果你對動物好,真好,就要依著它們的本性,就是和我們不一樣的活法。”當試圖以自己的價值觀去強加於別人時,我們要細細品味一下外祖母的這句話,不光是別人,還有自然萬物。貓有貓道,狗有狗道,只有各行其道,才是正道。每一個物種都是世間獨立的存在,都有自己的生長規律和生存法則,世間萬物,莫不如此。正是因為有了物種的多樣性,我們才能得見百花齊放、萬紫千紅,才能聽見鳥語蟲鳴、流水潺潺。不能因為人類的某些私慾,擅自改變生物的生長軌跡,還打著“為你好”的旗號。把動物圈起來名曰保護,給植物灌各種農藥催長,把植物的種子弄得不可繁殖,而忘了它們的本性。

“野物有情有義,我幫了它們,它們也護著我。人不能仗著有幾條槍就狂得不成樣子,這要倒黴的”。採藥人老廣也貢獻過很多經典的句子。在書中,採藥人這個職業是“我”非常向往和佩服的,他懂得林中人類以外的生物世界背後的世界、也懂得林中每個物種的作用。“我”希望瞭解林中的生物“寶庫”,也想知道每片土地上面誰是“主宰”。但老廣告訴“我”的不止這些,他自身的不凡經歷和他從經歷中悟出的哲理,給予了年少的“我”極大的震撼。“我”和老廣的想法是一致的,人不能因為有槍就狂,所以“我”對壯壯在他獵人舅舅槍管裡撒尿感到無比佩服,

“我們人哪,我們所有的人都對不起鳥,對不起林子裡的生靈”。當時的“我”,可能無法體會外祖母這句話的悲涼,以及從中代表的人類對自然的愧疚。但在離開那片林子的數年之後,作者回到了外祖母說這句話的地方,他寫下了如下的文字“我在少年時代生活過的地方不停地奔走,一遍遍地看和問,極力尋找記憶中的人和事。林子已經去掉了絕大部分,一些大樹沒有了。印象當中有一條路,路邊的銀杏樹至少有近百年的樹齡,它們都沒有了。有一片大橡樹林,也沒有了。一片片大楊樹、大柳樹,都沒有了。這完全不是我生活過的那個地方。”我們忘記了和大自然的交流,沒有徵求它們的意見,甚至為了滿足口腹之慾盜獵野物,從而遭到了自然界的報復。如果每個人生活中都有這樣一位外祖母給我們細細訴說,眼下的這場災難是否就可以避免了。

文中帶有哲理的語句還有很多,裡面充斥著作者悲天憫人的寬厚胸懷,對自然萬物的真心敬畏。人類只有愛護自然、敬畏自然,原野才會為我們提供盛宴,否則,人間就會是災難的盛宴。正如作者所說,“說到底,人類只有依仗自己的善良和寬容,才能走到美好的未來”。(出發之地,張煒,2017年)

《盛宴》有沒有遺憾?

張煒老師是文章大家,《盛宴》也是“現代漢語寫作的範本和美章”,但作為一名讀者,本著吹毛求疵的精神,就我沒有太讀懂的地方,和大家交流探討。

《盛宴》的定位是什麼人群?雖然沒有看到介紹,但從故事情節的描述、漂亮的字體顏色和精美的插圖來看,這應該是一本主要面向青少年的書。作者展示了豐富的動植物學知識,但忽視了閱讀對象的接受能力。對一個在農村生活且學過《植物學》《樹木學》的人來說,書中的動植物只是有個大概的印象,那麼書中出現三百多種動植物的意義又在哪裡?而且很多隻是一帶而過後不再出現。讀者可以讀到文字之美,卻很難去想像如此龐大的沒有圖像的動植物信息。畢竟,動植物和人物不一樣,無法通過故事情節讓讀者去猜測、去構建。

故事中有些情節,為後面做了較好的鋪墊,但當故事繼續發展,這些鋪墊戛然而止,沒有發揮作用,比如那頭小黑豬。“我”帶著小黑豬一起去了果園,老爺爺開玩笑說要送給他,“我”連忙說:“不是的,它是跟我來串門的,他高興待多久就待多久,最後還要回林子裡,回我們家”。在去小北家時,“我”想“如果抱著那隻小豬來這兒就好了”。之後就沒有了小豬的消息。是被獵人堂叔偷走了?還是放歸山林了?還是後來吃掉了?個人感覺,作為小屋的第一個寵物,應該有更為清晰的交代。

願我們早日撥開陰霾,遠離疾病,在希望的原野上自由地享受大自然的盛宴。

(庚子上元佳節於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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