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春菜”有哪些?龍鬚菜是個什麼東西?

三月是早春時節,雖然學堂裡教孩子們的是“亂花漸欲迷人眼”和“拂堤楊柳醉春煙”,但在舊時,這卻是平民百姓相當難熬的“青黃不接”的一段日子。上一年窖藏的蔬菜早已經賣完了,新的蔬菜還沒有上市,不要說往日挑擔或推車賣菜的小販消失了蹤影,就連糧油店門口的菜架子上也踅摸不來幾片綠葉子……這辰光,也就成了考驗家家戶戶的眼力和創造力的時候——說白了就是能不能發現和烹製“春菜”。

老北京“春菜”有哪些?龍鬚菜是個什麼東西?

吃出況味

拿薊菜編出小調

學生時代的一年寒假,我在家翻看《帝京歲時紀勝》,對其中一句話突然大感興趣:“三月採食天壇之龍鬚菜,味極清美。”龍鬚麵我吃過,龍鬚菜是個什麼東西?可是頭一回聽說。因為家裡有親戚住在南城,離天壇並不遠,我就去問他們,可他們也都一頭霧水,只含含糊糊說大概是一種“壇根兒下面的野菜”……直到多年以後,我才在鄧雲鄉先生的《雲鄉話食》一書裡找到了迴響。原來這種菜早已泯滅絕種,只存在於清初筆記《析津日記》上,說是早春有人會採挖出來“鬻於市,其莖食之甚脆。”雖然今天也有資料說龍鬚菜是一種百合科天門冬屬植物,甚至市場上也有售賣,但與當年在天壇生長的是不是一種,可就無從回答了。

儘管如此,在這寥寥幾則記載中,卻不難體會到老年間的北京人三月吃菜之難。《帝京歲時紀勝》中,跟在“龍鬚菜”後面的就是“香椿芽拌麵筋”和“嫩柳葉拌豆腐”,聽來雅緻,但仔細一想,但凡要是有轍,誰會吃這類東西?就說“嫩柳葉拌豆腐”吧,那得用柳樹葉尚未全綠時最嫩的芯芽,摘下來先用開水焯過,內中拌入些拍爛的大蒜及自家做的黃醬,再淋上一些芝麻香油,跟豆腐一起拌勻了才可以入口,其味道微苦而香,據說有“醒人春睡”之功。再說“香椿芽拌麵筋”,現如今香椿價格高昂,人皆以為美味,只是因為奇貨可居,過去老百姓只拿它填補初春無菜可吃的空當兒,切碎後用開水焯過,加上鹽拌著麵筋吃。比較“高級”的做法是炸香椿魚兒,把香椿用花椒鹽醃入了味兒,拿麵糊糊裹了,外面撒上一點兒蔥花,放在鍋裡炸著吃,味道確實不錯。

再要說比較“大眾化”的菜就是薊菜了。薊菜土名“刺兒菜”,有清熱解毒的功效,三月份吃,正好可以敗敗積了一冬天的火,很受老北京人的喜愛。採來後將其葉子取下,用開水焯過,拿刀切碎了,放入家做的大黃醬或蒜末兒,再淋上些芝麻香油,拌勻了就可以下飯下酒。《北平歲時志》上說:“三月三為薊菜生日,是日,多食薊菜餃子,諺雲:‘年年三月三,薊菜開花賽牡丹。’”不過餃子對於百姓而言是奢侈品,更多的是拿棒子麵包成糰子吃。農村還有把薊菜糰子編成小調來比喻情愛的:“哥哥是皮兒爾妹是餡兒啊,皮兒餡兒一起熱啊一起熟啊……”雖然曲調不存,但想來必有格外動人之處。

薊菜算野菜,老年間北京的野菜非常多,車前子、馬齒莧、野韭菜、野胡蘿蔔等,只要調製得好,頗有一番鮮香的味道。有兩種野菜特別值得一提,因為說來稀罕:一是嫩杏葉,油黃嫩綠的,採來洗乾淨,用鹽醃起來,吃的時候,先拿水把醃後的黏液洗乾淨,切一下,加上點兒香油和醋就可以吃,味道據說是“清苦中有清香”;另一種是苣蕒,生長在春初郊野的低窪地或鹽鹼地裡,地面上露著長著鋸齒的葉子,地下白莖細長,挖出後直接蘸甜麵醬吃,或者用白糖、芝麻醬醃後再吃都可以。每年初春,老北京的小巷裡常有人手肘上挎著用小榆樹條兒編成的腰子籃兒,裡面放著成把的用馬蓮捆著的苣蕒,上面蓋著潮溼的白羊肚手巾,一邊走一邊叫賣:“吃青兒,鮮苣蕒菜來買……”

吃出情懷

戀戀不捨菠菜乾

雖說對於老北京的平民百姓而言,早春是要開動腦筋找老天爺“討菜吃”的時節,但是有一種菜還是相當“應時”,並且在市場上比較容易買到,那就是“春菠”——春天的菠菜。

《帝京歲時紀勝》裡說:“菠薐於風帳下過冬,經春則為鮮赤根菜,老而碧葉尖細,則為火焰赤根菜。同金鉤蝦米以麵包合,烙而食之,乃仲春之時品也。”菠薐就是菠菜。鄧雲鄉先生解釋這段話說:“所謂‘風帳下過冬’,就是用秫秸在菜畦上紮起一排短牆似的風帳,菜畦上用草簾子、亂草、馬糞等蓋著過冬。這種方法種出的菠菜根部又粗又紅,呈嫩紅色,十分鮮豔。棵株極低,但葉子向四面鋪開,極為茁壯,是北京早春極好的菜。將這種菜和金鉤蝦米做餡烙合子,吃起來又香又軟,較之韭菜合子,又別有一番滋味了。”不過鄧先生認為,如果直接拿這種菠菜在開水中燙過,待涼後和綠豆芽加麻醬、醋、蒜拌了吃,香噴噴、涼絲絲,“更是難得的美味”。

《京師食物雜詠》上說:“菠菜京師三月黎明時,城外肩挑入市者接踵,比他菜多數倍,以其值賤於豆腐,故貧富家家需之。”由此可以看出,當時的菠菜並不貴,屬於最實惠的菜蔬。京師百姓不僅大量購買,還創造出一種名叫“炒春菜”的吃法。即將粉條剪短,木耳洗淨,黃花擇淨,一起用溫水發泡開,然後把提前切好的肉絲下鍋,煸兩過兒,再下入發開的黃花、木耳和粉條,當鍋內這些菜快熟時,再下入“壓軸”的菠菜,加鹽和醬油即可出鍋——此道菜被命名為“春菜”後,儘管相比其他做法複雜、用料多,但因為寓了一年內萬象伊始、百興待興的意,所以開春家家戶戶都要吃幾次的。

北京人對“春菠”的喜愛,竟到了“戀戀不捨”的地步:李家瑞所編《北京風俗類徵》裡說菠菜“北方所產肥大,自冬至春,正甘美,春沐,殆高二尺矣,於涼燥處幹之,亦絕似南方菜花頭”,這裡面說的便是老年間民間別出心裁的一種食物“幹菠菜”。《燕市積弊》一書曾經以調侃戲謔的口吻說道:“北京的幹菠菜,都是四鄉人賣,別看買賣不大,從中也有毛病,凡是帶著黃土,全都打了綹兒,是地道的幹菠菜,要是乾乾淨淨,梃支稜,就是泡過水的。更有一種風俗,說起來可笑,不差什麼的人家兒,都要晾點兒(菠菜)乾的,必得第二年正月,拿它包餃子,所為又苦又澀好費油,細想怎個好法兒呢?不過吃個塵土味兒吧!並且晾它還得找陰涼,一曬就不綠啦!”既然又苦又澀又費油且是塵土味兒,而京城百姓無論貧富都要曬之,可見大家對菠菜已經有了某種“情懷”,不吃就好像少了點兒什麼似的。

吃出詩意

枝頭忽見榆生莢

北京的早春菜蔬中,最有詩意的“菜”也許是榆錢。前因居士有詩云:“晝日遲遲漸困人,海棠開後已無春,枝頭忽見榆生莢,廚下時糕又薦新。”說的是榆錢糕。舊曆三月,榆樹結莢滿枝,其子居中,狀似銅錢,俗稱榆錢。榆錢呈淡綠色,極嫩。《燕京歲時記》雲:“三月榆初錢時,採而蒸之,合以糖面,謂之榆錢糕。”其味清香略甜,柔韌筋道,頗為爽口。文史學者周簡段記錄過另外一種吃法,同樣是榆錢和麵蒸熟後,上鍋稍放精鹽、蔥花,用油炒著吃,味道更加鮮美,這種做法據說是清代御廚為翰林學士所烹之珍饌。

在民間,榆錢的食用,主要也是和麵共食,比如於白麵內摻入適量的鮮榆錢,加水共和,然後將麵糰擀開,抹上花生油或豆油,再撒上細鹽,放於餅鐺內加火烙之,做成榆錢餅,這時的榆錢在餅內隱約可見,可謂色香味俱全——此為昔日京郊鄉野待客的“名吃”。與之相類的還有榆錢窩頭和榆錢糰子,都是百姓們在初春至愛的美食。舊京竹枝詞詠榆錢曰:“素裳披紗嬌嬌身,待字閨中本寒門,若邀崔郎遊故地,人面桃花何足真。”可見人們對樸實無華的榆錢別有一番疼愛。

不過,上述的早春菜蔬,除了菠菜之外,大多數是野菜,吃不吃得到,要看能否找到並及時採摘。大多數百姓度過這段“饑荒”的方法,還是在前一年的秋末冬初用陶瓷罈子或缸醃上各式雜菜,主要的是芥菜纓兒和雪裡蕻纓兒,還有這兩種菜的疙瘩(地下根莖)。而郊區的農戶們罈子裡醃的菜就更多了:扁豆、豇豆、鬼子姜、甘露、芹菜芯兒、辣椒尖兒等,這樣不僅能捱過冬天,一直吃到來年的初春也沒問題。

上個世紀80年代,筆者少年時,生活越來越好,每到開春,也能見到一些老人蹲在玉淵潭公園的野地裡採摘野菜,但多半是為了嚐個新鮮勁兒,有時擔心野菜有毒,摘了就扔在道旁,純粹是為了採摘之樂,後來,這樣的老人也越來越少了。前幾年,退休後的母親想找點兒她兒時吃過的榆錢給我做榆錢糰子,可是出外繞了好大一圈,空著手回來,說是忘了榆樹長什麼樣兒了……香椿倒是每年開春都能吃到,價格不菲,給孩子們買了和雞蛋一起炒著吃,只為不要讓他們忘了世界上還有這樣的食物。

前一陣子疫情洶洶,又值開春,我擔心影響北京的蔬菜供應,跑到超市準備囤些菜,結果一進超市,發現菜架子上滿滿當當,無論售貨員還是顧客,戴著口罩的他們眼神都平靜、從容和自信,我的心頓時踏實了,像所有人一樣慢條斯理地挑揀起鬱鬱蔥蔥的菜蔬來。

來源 北京晚報

作者 呼延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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