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納托利亞往事》:安納托利亞高原上的風,將沉睡的靈魂吹醒

文 | 深沉的海

圖 | 網絡

“人往往看不到自己的內心”——努裡·比格·錫蘭

被人冠以“遊走於土耳其大陸上的孤狼”稱謂的努裡·比格·錫蘭,是一位具有詩人氣質的電影導演。他用含蓄剋制的敘事、細膩唯美的鏡頭、層次豐富的構圖以及充滿隱喻的思想去創作他的每一部影像作品,既能給人帶來充滿深度的影像文化內涵,又能讓人感受到詩意的美感流淌其中,給人以視覺與心靈的雙重震撼。

或許錫蘭的作品總是透露出一種淡淡的疏離感,再加上觀影時間比較長,很多人覺得太“悶”,對錫蘭的這種風格加以批評。實際上這種“悶”並不是錫蘭的問題,在這個快節奏商業化的時代,我們觀影已經習慣了那種快切式的視聽盛宴,浮躁的內心已經不再願意去接受那種意象深刻的詩性電影。要想了解錫蘭鏡頭後面的故事,不僅需要我們用雙眼去看,更需要用心去聆聽和感知。

《安納托利亞往事》:安納托利亞高原上的風,將沉睡的靈魂吹醒

2011年上映的土耳其電影《安納托利亞往事》,明面上看是一個尋找謀殺案真相的的電影,實際上錫蘭想通過謀殺案這個外殼,著重挖出普羅大眾潛藏在肉身之後自我遺棄的靈魂。通過醫生,檢察官和嫌疑犯等幾個關鍵人物,展現他們的言行舉止,配合光與影的襯托,藉此折射安納托利亞高原上這群人的生命現實。無奈與無望籠罩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上,生活在悲涼現實環境中人們那些看似平靜如水實則心力交瘁的靈魂,是選擇甦醒還是沉睡在昏暗的夢中?當我們用心去體會時,會發現他們在暗夜中的感受是屬於每個人的,它很好地觀照了每個人的內心,給人以深刻的思考。

《安納托利亞往事》:安納托利亞高原上的風,將沉睡的靈魂吹醒

散文化的敘事方式,群象化的敘事對象,揭露每個人深陷其中的內心困境和精神隱憂

《安納托利亞往事》:安納托利亞高原上的風,將沉睡的靈魂吹醒

錫蘭的電影大多故事性不強,他本人也並不太注重這些故事情節,作品中並沒有通常意義的序幕、開端、發展、高潮、結局和尾聲,反而對電影的細節追求到極致。同時善於使用詩意的鏡頭與留白的手法敘事,讓觀眾產生強烈的心理介入和情感共鳴,具有散文化的敘事風格特徵。讓人感覺他的電影其實就是生活本身,有種不動聲色的力量,簡單卻真實,平淡而感動。

《安納托利亞往事》不同於錫蘭以往的作品,他不再壓縮臺詞,而是增加了大量的對話。在尋找兇殺現場的過程中,錫蘭將鏡頭拉近,通過劇中人物細碎的對話,讓人們漸漸瞭解到他們生活的蛛絲馬跡以及脾氣秉性,卻又點到為止,並不深入挖掘,留下大量空白讓觀眾自行聯想推斷。

在尋找真相的夜晚,漆黑寒冷的安納托利亞荒原上,人們開始變得迷茫,多思且脆弱。很多隱藏心底的故事漸漸浮現,人們都在絮叨和抱怨生活的困苦和不滿,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如意。

在坐滿人的逼仄狹小的車廂裡,說話充滿火藥味的警長讓車廂裡的其他人感到更加壓抑。通過警長和他妻子的那通電話,瞭解到他的孩子需要服用藥物的事實,讓人明白警長情緒焦慮的源頭。通過後面的情節得知,警長為了避免在家裡看到兒子生病而感到痛苦,不得不繼續這折磨人的工作,即便上了歲數,在警長看來也只能這樣了。

《安納托利亞往事》:安納托利亞高原上的風,將沉睡的靈魂吹醒

外表堅強的司機阿里,在這荒涼的夜晚也掩蓋不了內心的脆弱。在和醫生的聊天中得知,阿里常常到這荒郊野外來,把射擊當做一種發洩的方式,這讓他的心裡會好過。通過阿里的畫外音,伴著荒原上的電閃雷鳴,訴說著這裡殘酷的生存法則,讓人感覺生存不易的現實。

而醫生的回答揭露了這無力改變的命運,就像這下了幾個世紀的雨也沒有改變什麼。他,阿里,檢察官和警官都無力去改變,如同一個詩人所說:

“歲月消逝依舊,留不下我的一絲痕跡,黑暗與冰冷會縈繞著我疲倦的靈魂”

醫生這一刻的內心也是對這片土地充滿了失望,孤寂的靈魂被疲倦縈繞。當他回到家翻開曾經的照片,美貌的妻子,年輕的朋友,青蔥的歲月都離他而去,或許在他看來就像窗外走過的黑色貓咪,一切都是宿命罷了。

更為經典的是檢察官和醫生站在樹下聊天的場景,外表光鮮的檢察官洞悉一切卻唯獨看不清自己的靈魂。就像他說的:“看看我們生活的時代,你活著,而卻一無所有。”現實是悲涼的,檢察官內心的靈魂也是充滿了茫然,明明知道是自己的外遇導致妻子的自殺,卻一直自己欺騙自己,用一個荒謬的假象掩蓋事實,但內心的不安總是在提醒著他發生的一切,事實就是事實,永遠無法抹殺。

《安納托利亞往事》:安納托利亞高原上的風,將沉睡的靈魂吹醒

這樁謀殺案只是這片高原上所發生巨大變遷的表象,隱藏在背後的關於普羅大眾的故事,則是人們在追求現代化生活過程中所承受的無法言說的困惑與痛苦。看似無聊的對白,其實正是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價值觀的寫照。錫蘭正是借群像之口,含蓄地將自己的所思所想以及所悟傾吐出來,表達了自己對國家社會現狀和矛盾的隱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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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膩唯美的鏡頭語言,既表達了對這片土地的熱愛,又通過人與自然這一和諧的整體,將人性中的善惡美醜不動聲色的傳達給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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錫蘭很擅長長鏡頭下的寫意畫面,這和他攝影師的出身脫不開干係。長鏡頭的運用加強了影片給人帶來的沉思性,就像中國山水畫一樣,長鏡頭就是錫蘭對於電影的詩化和留白。而固定的機位給人一種強烈的代入感,就像一個闖入的第三者靜靜的觀看事件的發生,高原上那種濃厚的憂鬱和現實的苦澀逐漸侵入人心,給人一種厚重的實感。

電影的開場就是一段固定長鏡頭的大遠景,暮色四合的安納托利亞高原上,天邊還掛著晚霞的餘暉,一棵樹孤傲的矗立在畫面的正中央,遠處是連綿的山丘。突然間,一束黃光從鏡頭的左上角穿刺而出,劃破這片寂靜的夜空。隨後三輛車前後在這蜿蜒的山路上逶迤而來,車燈在夜色中發出金色的光亮,給人以心靈上強烈的衝擊。無論是構圖還是影調都充滿了美感,展現了錫蘭非比一般的攝影功底和對美的捕捉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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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之對應的是他們找到屍體返回的時候,同樣也是一個長鏡頭,少了夜色和車燈的烘托,更多體現出一種寫實的美感。工整的構圖,柔和的線條,充滿層次感的空間,就像一幅色彩豐滿的油畫懸掛在人的眼前,給人以美的享受。

安納托利亞高原上唯美的景緻,為冷峻的劇情增添了不少亮色。然而這精美如畫的背景下卻掩埋了眾多不為人知的真相,高原上亙古不變的肌膚,也襯托出人們內心的蒼涼與無力,含蓄的表達了主題思想。

錫蘭在這部劇中的構圖顯得簡潔凝練,有著人為刻意佈置的痕跡,並不同於以往樸實自然的場景,這和電影莊重肅穆的題材有著很大的關係。

在尋找拋屍地點的路上,警長和嫌疑犯等五人同坐一輛車上,嫌疑犯位於畫面的正中央,其他人對稱分佈。當警官和其他人對話的時候,畫面的中心仍然鎖定在嫌疑犯的臉上,隨著對話的進行,鏡頭漸漸推進,嫌疑犯昏昏欲睡的表情和畫面之外的對話形成鮮明的對比。精妙的構圖,讓這普通的對話有了深刻的意義,既渲染了單調對話背後的沉重和壓抑以及人物關係的疏離,又似乎在提示人們看到的和聽到的皆非真相,而真相需要在這茫茫黑夜用心去尋找。

錫蘭的鏡頭總是有種直擊人心的力量,細膩唯美的鏡頭恰巧中和了影片給人帶來的那種緊張、肅穆的氛圍。讓人在冷靜客觀的視角感受現實的殘酷,人性的迷思,還能讓人感受到錫蘭為影片注入的那一抹溫情以及對這片土地的希望。

《安納托利亞往事》:安納托利亞高原上的風,將沉睡的靈魂吹醒

內蘊深厚的隱喻思想,既給人以無限遐思的空間,又展現出了生命的軌跡與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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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納托利亞往事》這部電影中隱含了很多隱喻鏡頭,錫蘭通過這一藝術手法含蓄的表達了社會環境中人們真實的生活面目,既肯定他們的生活價值,又對未來充滿期許。

電影中有一段一分鐘時長的空鏡頭,充滿光澤的蘋果從樹上落地,沿著山坡跌跌撞撞滾入溪流中,然後順著溪水向前漂流,最終被亂石阻擋,無路可走,和腐爛在溝渠裡的蘋果匯聚在一起等待腐蝕。

落地的蘋果就像是現實中每個生命個體的境遇,而溝渠就像是社會現狀,這一隱喻鏡頭很好的觀照了這片土地上的現實生活,這是這部電影的可貴之處,可見導演的良苦用心。

現實中的每個個體都是被動地活著,並不是對生活失去了信心,只是人們做出的努力往往得不到回饋。最初的靈魂只能遺棄心底,只剩一具軀殼任環境的改變而改變,看似循規蹈矩實則心力交瘁。

然而生活並不總是充滿灰暗,即便貧瘠粗糲的環境中也能開出絢爛的花朵,那種怒放的生命,擁有著極強的感染力,給人以希望和力量。

《安納托利亞往事》:安納托利亞高原上的風,將沉睡的靈魂吹醒

當檢察官一眾人來到一個荒涼的村落稍事休息,進食過程中趕上了停電。村長讓小女兒思米萊點上兩盞燈,為客人們端來了茶水。當思米萊端著煤油燈和茶水出現在門口,她的美麗、安詳、聖潔在油燈的襯托下似乎瞬間將這個黑暗的空間點亮。

錫蘭用思米萊這一角色別有用意,思米萊全程並沒有一句臺詞,但她的出現就像一陣暖入人心的和風飄過,給人帶來極為震撼的效果。在這一刻,生與死,愛與恨似乎不再重要,思米萊就像一束光照亮了他們充滿迷茫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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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遺棄的靈魂得到應答,自我救贖才能觸摸到未來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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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村長小女兒走過每個人的身邊,就像一位拯救眾生的使者,她的美激發了人們心中的善意,喚醒他們遺棄在心底失落的靈魂,給他們帶來巨大的精神蘊藉。錫蘭通過這一場景也在向世人闡釋,那些孤苦的靈魂仍然可以獲得拯救。思米萊就是那個充滿希望的載體,在錫蘭的安排下,在對的時間裡出現在了對的地方。

嫌疑犯凱南低頭沉思中驀然發現端著煤油燈和茶水的思米萊來到身邊,不覺看呆了,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拉著托盤看了思米萊一陣。端著送來的茶水,凱南在這昏暗的光線中開始慟哭,他似乎沒想到在這貧瘠之地竟然有如此聖潔般的形象存在,將他偽裝起來的堅強擊的潰不成軍。

嫌疑犯凱南困頓的靈魂在這一刻得到淨滌,開始為自己締造的傷害而懊悔和自責。就在這個黎明前的黑夜,凱南向警官交代了拋屍地點,並說出自己是受害者兒子真正的父親。凱南不再掩飾自己,坦承自己的罪行,也許是為了自己的信仰,甘願接受懲罰,更可能是為了自己的孩子,為自己並沒有承擔一個父親的責任而做出的一種自我贖罪。

檢察官也如夢初醒,在那暖黃的光線中,彷彿看到了逝去的妻子,心靈受到了強烈的震撼。他決定不再逃避事實,直面自己真實的靈魂。他找到醫生,借醫生之口解釋清楚了自己曾經自以為是的過錯,原來妻子自始至終都沒有原諒他的婚外情。

也許痛苦會伴隨檢察官的餘生,讓他沉湎往事之中,但起碼他不用再去逃避,也不用再去猜忌,終於做回了真實的自己。

《安納托利亞往事》:安納托利亞高原上的風,將沉睡的靈魂吹醒

在這部劇中,導演似乎賦予了醫生一個全能的視角,讓他冷眼旁觀著發生的一切。與警官、阿里、檢察官以及嫌疑犯凱南都有過接觸和了解,承擔起解釋他們內心疑惑和撫慰他們心靈的角色。藉助他的觀察和思考,將影片的主題引向深入。

當醫生查看凱南臉上被打的傷口時,凱南向醫生要煙抽。醫生向阿里要了一支,並親手為凱南點上,展現了他悲天憫人的情懷。在醫生看來,即便是嫌疑犯,他也有獲得被尊重的理由。但警官卻打擊了他的做法,一番冷嘲熱諷,不肯讓凱南吸菸,醫生只好把煙扔掉。

也許這一刻醫生的內心是悲涼的,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厭倦。想要做一個遵從自己內心的人,卻發現自己無能為力,只能遵從這一套世俗的規範,麻木的前行。

當經歷了一個夜晚奔波的醫生回到空蕩的家中,一個人翻看著從前的照片,那些遠去的時光似乎只能留存在記憶裡裡。

他看著鏡中的自己,緊皺的雙眉似乎感覺不可思議。殘酷的時光已經將他打磨成了另外一個人,既熟悉又陌生,憂鬱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不甘與憤懣,現實中的自己和鏡子中本真的靈魂在糾扯。

在電影的最後,醫生最終的的抉擇似乎代表了這個國家的未來。醫生選擇掩蓋受害者死亡的真相,這是他的一種善意,也是導演錫蘭的一種溫情。也許醫生這樣做違背了自己的信仰,但起碼能讓受害者的孩子不再受到殘酷陰影的影響,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孩子才是未來的希望。

《安納托利亞往事》:安納托利亞高原上的風,將沉睡的靈魂吹醒
《安納托利亞往事》:安納托利亞高原上的風,將沉睡的靈魂吹醒

《安納托利亞往事》雖然描述了現實的無奈與妥協,但也肯定了人們為生活所做的努力與堅持,遺棄的靈魂能夠在沉重的生活中被喚醒,就意味著所有的希望和救贖。

導演錫蘭通過極盡寫實的手法,將安納托利亞高原上普羅大眾真實的生活呈現在觀眾面前,就像發生在大家身邊的故事,他們的生活姿態成功地打動了觀眾的內心。雖有痛苦的傳遞,但更多的是溫情的感動,給人以深刻的思考。

現實中的我們都是既卑微又堅強的個體,我們也曾面對無邊的暗夜,面對不堪回首的過往和不可預知的未來。或許我們會有那麼一段時間內心會感到迷茫與失望,但短暫沉淪後我們仍然會收拾行囊,繼續在生命的長河裡艱難跋涉。

就像泰戈爾《飛鳥集·燒燬記憶》中所說:“有一個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從此我的腳步就輕盈了。”當我們用一個坦蕩,本真的靈魂輕裝上陣,相信終會在黑暗中找到黎明的光亮,那麼我們又何懼人生滄桑,世事無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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