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讀|食物與方言的味蕾——讀高維生散文集《南甜北鹹》

我生在川西南,自幼吃荸薺,一分錢可以買2個。但川人從沒有這麼文縐縐的稱呼,分別叫它蒲噓兒、蒲薺、馬蹄、茨菇、慈菇、地慄、地梨等等,我到二十歲之前就以為它就叫“茨菇兒”;在如今90後的口語裡它與國際接軌,叫“碧機果 ”“江南人參”。這是不是水果里名稱最多的東西暫且不論,但由此可見一個小小荸薺對於地緣的穿越式輻射力,名物確立在方言中,它表情忠厚吞雲吐霧,一顆白心,多種準備。有意思的是,一直生長在北地的作家高維生,一來川渝就發現了奇怪的荸薺,大吃特吃,寫出了一篇美文《地下雪梨》。

品读|食物与方言的味蕾——读高维生散文集《南甜北咸》

高維生對此來了一番名物小考:“荸薺,古稱‘鳧茨’,有諸多的叫法。莎草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冬、春兩季上市。荸薺在地下匍匐莖,呈扁圓球形,肉質為白色,脆嫩多汁。栗子熟後呈深慄殼色,恰同栗子,不僅形狀、性味、成分和功能相似,泥裡結果,又有‘地慄’的名稱。”

荸薺最早的記載來自於三國時期魏國張揖的《廣雅》:“葃姑,水芋、烏芋也。”“荸”並非烏芋,這個字來源於《爾雅》中的“鳧喜食之”,不但是“鳧”字的變音,在四川也暗示了蜀地“魚鳧”之鳧鳥的地望。《切韻》指出:“鳧、荸同一字母,音相近也。”這樣一來,“鳧”就變成了“荸”。

高維生筆一拐,回到了文學,談到了徘徊在他舌尖的荸薺,談到了南方的荸薺在北方人的味蕾間旁逸斜出。汪曾祺筆下的荸薺、周作人筆下的荸薺,高維生站在昔日老舍先生在重慶北培的故居前,買了一包荸薺……種種況味,咂摸出異常豐厚、無盡的味道。語言道不盡,留待讀者去回味。這一風格決定了高維生在《南甜北鹹》的幾十篇文章裡,深諳“留白”的美學。這篇千字文所蘊含的多向度意義,可能要高於、大於篇幅遠不止於此的學理考辨以及風景主義的文字。

高維生的飲食散文,在有文、有思、有趣之餘,更有料——飲食史幾乎構成了人類的發展史經脈,他在菜餚裡特別關注一地風俗對其的薰染,並逐步發展到對一地鄉土的深情打量。飲食的群體嗜好甚至會造就一種區域化性格。高維生毅然撇去了菜譜式的空談,一個人靜下來去感觸飲食與現實的關係,在審美的現實感官裡可以進一步發現,就像明朝才子楊升庵所言,雨、雲、風與陽光也充滿了香味。

高維生寫五通橋的豆腐乳,寫閬中的醋,寫太安魚、寫合川桃片……篇篇都勾起我的食慾,以及我對於這些食品有關的人與事的記憶。我發現,高維生刻意繞開了權貴充斥的滿漢全席、龍肝鳳髓與江湖的水陸俱備,而置身這些小食品間遊走,成為了高維生流連忘返的地帶。這與收入無關,而是與一個人的價值觀相連。

這樣的散文,逐步與梁實秋、李劼人、車輻、汪曾祺等老一輩作家的飲食審美拉開了距離,在很多未被前人所道及的小菜、小品、小飲裡,發現了他心儀的別樣人生。這是《南甜北鹹》給與我的最大感受。

同時我也注意到,成都出版家吳鴻也是出了名的美食家,吃香喝辣,目迷五色,走遍了成都的大小館子,寫成了一部名作《舌尖上的四川蒼蠅館子》。其實,這就是他的功夫,閱菜無數,所謂“實地考察”是也。高維生多年以來奔走在東北的山野間從事田野考察,成為了他的非虛構寫作的一大特色。他以這樣的功夫,略微發力於飲食,就很容易與菜譜式的寫作和週末旅遊式的寫作區別開來:一是在於文字功夫的火候,更多的是在於他有發現的眼睛——而用在這本書裡,就是福爾摩斯的嘴巴了。

對於炸醬,高維生描述說:“梁實秋懷念炸醬麵,‘現在的醬不夠標準,味道不對,面的質色不對。離開老家北平,炸醬麵變味,一聽,倒胃口不想吃。當然面有許多做法,只要做得好,怎樣都行。’這就是他的人生觀。我買不到黃醬,試著別的醬代替,味道不行。2018年5月,我逛完王府井書店,在附近的一家餐館,吃正宗的北京炸醬麵。我發現不僅是醬的問題,一些配料也講究,搭配七八碟菜碼,服務員端的姿勢都不同,這就是文化。”誠哉斯言,這也是高維生的人生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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