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論一論文明古國

四大文明古國的說法耳熟能詳,殊不知卻是一個大坑。

每當國人提起我們是四大文明古國之一的時候,就充滿了自豪,但這個概念其實在對外對內的事務中都有很大的負面影響。

四大文明古國最早是由梁啟超提出,他於1900年的《二十世紀太平洋歌》中寫道:“初為據亂次小康,四土先達爰濫觴,支那印度邈以隔,埃及安息鄰相望”。大體意思就是,人類最初是處於混亂時期(原始部落時期),然後再進入初步文明的時代(小康,是《禮記·禮運》中提出的概念,與大同對立,大同時代人皆公心,小康時代人皆私心),有四個地方率先發展起來,成為人類文明的濫觴,支那(原文如此,是一箇中性的地理概念,可能正是因為此詞,導致某些人不願大家知道四大文明古國的出處吧)和印度被天險分隔開,埃及和安息(安息帝國是古波斯帝國的一個王朝,跨伊朗與伊拉克區域,本文中應指兩河流域,誕生過古蘇美爾和古巴比倫文明)隔海相望。

來論一論文明古國

梁任公作此歌,並不自豪,也無自誇,只是對世界史的一種理解和斷代,他認為人類文明分為三個時代,第一為河流時代,以支那、印度、埃及、安息文明為代表,第二為內海時代,第三為大洋時代。事實上,不僅不自豪無自誇,他還非常自哀自省,為中國當時的境況感到深深的憂慮,希望國人能夠奮起自強,文中寫道:“物競天擇勢必至,不優則劣兮不興則亡。水銀鑽地孔乃入,物不自腐蟲焉藏。爾來環球九萬里,一砂一草皆有主,旗鼓相匹強權強,惟餘東亞老大帝國一塊肉,可取不取毋乃殃。五更肅肅天雨霜,鼾聲如雷臥榻傍,詩靈罷歌鬼罷哭,問天不語徒蒼蒼。”相信稍有古文修養的人,都能讀出任公的憂國之情

來論一論文明古國

四大文明古國的說法自此漸漸興起,但主要流傳於中國人之中,成了一種自我標榜之語,在世界上的認可度並不高。更關鍵的是,任公所謂文明古國者,不過客觀的描述而已,本無自矜之態,反而充滿了憂患意識,老大帝國一說更是直白的警世之語。也不知事情是如何一步步變異,以至於到了今天,文明古國居然成了一個純粹令人自豪的稱號,卻把自立自強之意丟了個乾乾淨淨。

給老外講四大文明古國,並因此沾沾自喜,實在是一種非常愚蠢的行為。

首先,西方並不認四大文明古國。客氣一點的,講五大文明,多出來的是希臘文明或者希臘文明的前身米諾斯文明;驕傲一點的,講兩希文明,即希伯來文明和希臘文明。

來論一論文明古國

其次,西方並不是一個尊老敬老的社會,而是一個厭老甚至棄老的社會。和論資排輩、崇古非今、倚老賣老的中國不一樣,“古老”在西方語境中並無任何積極意義,而是一個明顯偏貶義的詞彙。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四大文明古國中,古印度的後裔全部淪為了賤民,是印度種姓制中最下的一等,而另外兩個,在西方文化中更是非常負面的存在,那就是古埃及與古巴比倫。在《聖經》當中,有大量篇章抨擊古埃及和古巴比倫,這兩者都是猶太人的敵人,並因為被整個基督教世界視為邪惡、墮落的象徵,是理應毀滅的對象。

來論一論文明古國

《聖經》開篇是《創世記》,然後就是《出埃及記》,花了大量篇幅來描繪埃及如何腐敗、如何殘暴,然後講以色列人在神的指引下如何艱難地逃脫埃及人的魔掌,最後講埃及人如何遭天譴而滅亡。

而巴比倫則征服以色列,並擄掠猶太人到巴比倫為奴,最後巴比倫在神的旨意下滅亡(被波斯滅亡),這就是“巴比倫之囚”的傳說。《聖經》不但重點記錄了這件事,甚至《聖經》本身都是在巴比倫之囚時期成書的,可想而知基督教對巴比倫是何感官。

來論一論文明古國

因此,你對一個西方背景的人講中國是四大文明古國之一,基本等於傳達了下面幾個意思:

第一,我們很牛,也喜歡吹牛,我們根本看不上你們歐洲蠻夷。

第二,我們很邪惡,就和古埃及、古巴比倫一樣,喜歡壓迫、征服和掠奪。

第三,四大文明古國亡了三個,我們也快了。

第四,我們最好的歸宿,就是像古印度人一樣,成為首陀羅或者賤民。

我猜有些人看到這裡已經要破口大罵了,但惱羞成怒是沒有用的,要避免別人這樣看中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有事說事,少吹這些雲裡霧裡不著邊際的牛皮。我也不認為上述幾個觀點必然是對的,我本人也不是基督徒,問題是你對外交往總得了解對方的思維習慣吧,總不能哪壺不開提哪壺吧?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好漢不提當年勇”和“我祖上曾經闊過”,哪個才是更健康的心態呢?古老和年輕,本來是各有優劣的,就像老人和孩童一樣:

老人閱盡滄桑,人生有太多的經驗、教訓和感悟,應該特別從容淡定、寵辱不驚、寬厚包容、看事透徹、處世豁達,應該不惑、知天命、耳順、從心所欲而不逾矩,這是老人應有的優勢。

如果喜歡較勁、情緒不穩、忽喜忽悲,總想拉著別人聊聊自己當年輝煌的過往,被人誇兩句就開心得不得了,否則就悶悶不樂,甚至總是懷疑他人別有用心,總有刁民想害朕,這叫老年痴呆。

孩童對未知充滿了好奇,心中沒有條條框框的成見,沒有固步自封的迂腐,善於學習新知識,樂於接受新信息,勇於嘗試新事物,這是孩子的優勢,卻往往是老人的缺失。如果有人能同時具備老人的透徹豁達和孩童的赤子之心,那就離聖人不遠了。

人如此,國亦如此。有的人動輒自豪於文明古國的稱號,我就想問問:

繁體字認識幾個?

儒釋道精通哪門?

諸子百家識得幾家?

幾千年的興衰,你悟出了什麼經驗?

數百代的更替,你得出了什麼教訓?

如果這幾個問題都回答不了,那麼請問,再悠久的歷史,與你何干!?

古國就如老人,其優勢在於漫長曆史帶來的思考、沉澱、經驗、教訓,如果離開了這些,古國就是個古老的花瓶,除了更易破碎,毫無實際意義。而我們的歷史研究是個什麼狀況?各種避諱,既怕危害民族團結,又怕喚醒反抗精神,更怕影響光輝形象,篡改、隱瞞、編造都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以史為鑑,可以知興替,可偏偏就是有人要把這面鏡子遮住、抹花甚至打碎,也就難怪群魔亂舞、醜態百出了。

連流傳千年的史實都要刪改,連近在咫尺的真相都要掩蓋,卻口口聲聲說,忘記歷史就等於背叛。我只能說,呵呵,無恥之尤、無以復加。

沒有老人的洞悉世事,卻有老人的泯頑不靈,沒有孩童的求知若渴,卻有孩童的狂躁激情,此乃大不幸,非老人、非孩童,恐離死不遠矣。

曾經的長壽並不說明任何問題,尤其不說明你未來也將長存,因為任何人在死之前都是不會死的,任何事物在滅亡之前都是不會滅亡的。

那些已經滅絕掉的億萬種生物,絕大部分都比人類的歷史更長,比如恐龍,比如三葉蟲。

文明古國若值得驕傲,那蟑螂也足以傲視人類,藍藻則可以睥睨眾生,因為它們的歷史實在是太悠久,蟑螂的歷史足有1億年,而藍藻更是有驚人的35億年。

所以說,單純的古老究竟有何可驕傲呢?

歷史在不斷演進,古老的事物在不斷被淘汰,如果人不能消滅老的陳規陋習,世界就消滅這些老化的人。

文明古國論,可以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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