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塊鏈“傳銷”:誰能號召更多信徒,誰就是最後贏家


區塊鏈“傳銷”:誰能號召更多信徒,誰就是最後贏家

作者/orangefans

原標題《程序員的宗教戰爭:自由軟件和區塊鏈》


在之前的文章中,我說:建市場和建生態是兩件事。一個是開商店,找到更多人來店裡買東西就行;一個是建宗教,誰能號召更多的人成為信徒、鼓動信徒建造更多的教堂,誰才是最後的贏家。


區塊鏈行業的競爭,屬於“協議層、而不是應用層”的競爭。而協議層的競爭,比拼的正是建生態、建宗教。或者用業內的黑話來說,叫“傳銷”。


在這篇文章裡,我想聊聊區塊鏈行業裡的宗教主義。為什麼在所有行業裡,唯獨區塊鏈圈子的人最喜歡黨同伐異。為什麼這個行業裡有那麼多的意識形態之爭。為什麼區塊鏈圈子流行洗腦和傳銷。為什麼 Crypto 圈的宗教色彩相比其他行業嚴重很多。


不僅如此,我還想聊聊這種宗教主義之所以存在的歷史原因。以及,儘管它有些病態,但如果你真的想在這個行業裡生存,又該怎樣去建立一個宗教。宗教與宗教之間,最後為何是某個協議獲得勝出,它勝出的關鍵因素又是什麼。


對不瞭解這個行業的圈外人,因為上述的種種現象,他們看區塊鏈的目光常常充滿疑惑、一頭霧水。而對很多業內人而言,因為在這個大染缸裡呆了太久,有時早已習慣了所發生的一切,以至於在潛意識裡忘記了這種疑惑。


這篇文章試圖帶大家重新回顧這種疑惑,我認為這對我們正確認識自己正在走一條什麼樣的路會有不小的幫助。而且,只有把這種宗教的特徵表達出來,才能讓圈外人更容易看懂區塊鏈這場技術社會運動的本質。


一、宗教存在的原因


區塊鏈的宗教主義存在許久。以比特幣和以太坊兩個最大的社區為例,列舉比較常見的一些現象。


比特幣社區

  • 任何指向比特幣的批評都是不被允許的
  • 無腦擁護中本聰,中本聰是神,不僅精通編程,還很懂經濟學,並且深諳人性
  • 幣價波動時需要經常談論比特幣的“信仰”
  • 無視比特幣之後的一切創新,包括以太坊
  • 執迷於演示用閃電網絡買咖啡的Demo,拒絕使用微信與支付寶
  • 堅信交易所是邪惡的,看不起交易員,認為槓桿合約是幣圈毒瘤

以太坊社區

  • 認為聯盟鏈和許可鏈是完全騙人的、沒有任何意義
  • 看到一個新產品第一反應是,你這個Dapp不夠去中心化
  • 想解決某個問題時,第一反應是“怎麼發一個幣來解決這個問題“
  • 試圖為任何交易市場或者應用場景發幣,卻無視這個幣增加了額外的交易摩擦
  • 堅決與傳統金融劃清界限,信仰 DeFi,隨身攜帶《貨幣的非國家化》等奧派著作


以上這些日常可能很多幣圈的人都很熟悉,很多也是我自己會有的行為。很多人可能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但跳出來看看,為什麼區塊鏈和比特幣不能作為一種單純的技術與工具來看待呢?為什麼要對技術與工具陷入無限崇拜,甚至產生宗教般的狂熱,而不是作為一個冷靜的使用者和改進者?


我認為一切的源頭,其實是因為這個圈子最早參與進來的人是程序員。而程序員社區內部一直以來就有這種風氣。最基礎的宗教鬥爭是圍繞編程語言。比如,不允許別人批評自己使用的語言、嘲笑使用其他語言的程序員、以自己會用最近流行的某個新語言為傲。這些例子如果換作是在其他行業,普通人一眼就能看出是荒謬的。但在編程領域,不知為何就有一大堆人搞不清。


比如,想象一下你在香港餐廳裡用普通話點餐然後招來一頓嘲笑甚至是毒打,你會認為這種現象是正常的嗎?或者,有人跟你說,用英語寫作比用中文寫作更容易成為一個好作家,會說八國語言的人理應直接獲得文學獎——你會忍住不去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待他嗎?


但在程序員的世界裡,這些語言之爭早已分化為不同宗教的教條。這些狂熱的信徒不僅會捍衛自己的語言,把發明語言的人視為至高無上的「神」,同時還會排斥其他語言社區的人,或者試圖把對方拉攏到我方陣營來。


其中許多人會自視為”福音傳道士“,線上通過寫書寫博客進行“傳銷”,線下則大量參加宗教性質的聚會,並且試圖在公司同事中佈道自己的宗教編程語言,甚至在所有的技術方案中都選用這種語言,以此來大力發展自己的宗教。


除了編程語言的宗教鬥爭,還有編程工具之爭。比如吵架連續吵了40年都沒有結果的編輯器聖戰。更深一層的宗教之爭,還會發生在編程思想之爭:函數式編程、面向對象編程、設計模式,這些新理念源源不斷地被提出,理念與理念之間往往還會互相攻擊。雖然很多新理念只是換了個名詞而已,並沒有太多新東西,但大家依然吵個不停。這方面有點像文壇在爭吵“你應該用我這個風格 \\ 文體 \\ 手法來寫作“。


所以你也看到了,程序員社區很早就有這種宗教風氣了。根本原因,可能是編程的本質就是在編織思想,它跟寫作是很像的。文字思想的衝突往往是成本最低的衝突。當然,文學界也有很多“文人相輕”的現象,但遠沒有程序員社區這麼嚴重,原因可能是:1)編程相比寫作更需要大規模的協作,所以這種辯論會更頻繁發生;2)程序員可以快速地為自己支持的理念和宗教添磚加瓦,進一步強化了這種傾向。


黑客文化可以視為這種宗教主義的一個高潮產物。黑客文化有基本的六條“黑客倫理”,類似於“民主、富強、和諧、愛國“這樣的基本綱領,群體在行為模式上推崇某一種特定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同時加入黑客群體的人也必須遵守一系列的教條,比如”提問的藝術“、”讀文檔 RTFM“、”talk is cheap show me the code“等等。


但黑客文化之所以是一種宗教,更重要的原因是,它讓無數進入這個領域的新人都立志成為一名黑客,哪怕其中很多人並不真正理解什麼是黑客、也不知道黑客文化中不好的一面[7]。有點像基督教和佛教讓所有信徒都對天堂和來世產生嚮往。在我看來,黑客文化相當於在計算機世界裡建造了一個類似“民族”、“國家”、“貨幣”這樣的故事,它的影響之深,有時候是無意識的。


區塊鏈誕生於代碼世界,最早參與建設的一批人都是程序員,所以它不可避免地會產生類似的社區文化。“共識”是區塊鏈行業經常談到的一個詞,它的本質也是宗教,是傳播思想的病毒[8]。你被共識感染了就會做出一些只有感染者才有的行為,比如成為比特幣死忠粉,其他沒感染的人覺得你有病,而你覺得他們不懂。


而且,到了區塊鏈身上,因為有了“貨幣”,甚至產生了“金融”,很多時候這種宗教的鬥爭不再是單純基於“思想與理念”的鬥爭,而是大量涉及到真實的財富和利益。


有點像你加入了某個宗教,這個宗教會給你發錢。只要宗教發展得越大,你手中的錢就越值錢——宗教的性質進一步得到深化,“思想”有了槍桿子,“理念”得到了火力武裝,於是形成了“政教合一”的局面。


二、歷史上的宗教運動


如果從產業的角度來看,歷史上這種技術宗教其實帶來了不少的好處,它激發了幾場比較重要的運動,這些運動最終迎來了今天互聯網和信息產業的高度發展。我認為最重要的運動有兩場:自由軟件和開源運動。回顧這兩場運動,或許能夠更好的幫助我們認識這種技術宗教所引發的影響。


自由軟件運動的起點,來源於一個不高興的程序員。


這個程序員名叫 Richard Stallman[10],當時在 MIT 實驗室工作。在實驗室中,交換軟件的源代碼、隨意修改別人的軟件是很常見的事情,他也很喜歡這樣的技術氛圍。但有一次,實驗室裡有一臺激光打印機壞了,Richard Stallman 想編寫一個提高打印效率的程序,於是跑去找打印機廠商要打印機程序的源代碼,最後卻被無情拒絕了。


被拒絕後 Richard Stallman 感到非常憤怒。以往一直能做的事,突然不讓你做了,他的第一反應是,這是在侵犯我的自由權利。因此這位憤怒的程序員開始了一場持續終生的奮鬥。當時的時代背景是,軟件開始步入版權時代,很多程序員投入市場的懷抱,開始開發專有軟件。而 Richard Stallman 希望扭轉這種風氣,讓軟件代碼迴歸自由開放的交流氛圍。


他相信的理念是,軟件的自由不僅關係到程序員,它屬於人類自由的一部分,就跟言論自由、信息自由是一樣的。為了更好的推廣這種自由軟件的理念,Richard Stallman 立即著手開始了一個名為 GNU 的項目。


GNU 這個項目的目標是創造一個近乎烏托邦的計算機世界,在這個世界裡,你所使用的任何一個軟件、任何一個工具,全部都是自由軟件,而非專有軟件——也就是說,這個世界裡的每樣東西你都可以隨意拿來分享、修改、使用和再發布。


有一個細節可以反映出 Richard Stallman 的這種思想:他自己僅有的電腦是一臺龍芯上網本,因為這是世界唯一的全部使用自由軟件(Bios、硬件驅動、操作系統、應用軟件)的電腦。同時,他也拒絕使用手機,因為手機的硬件和軟件太封閉,使用某個品牌的手機對他來說幾乎等同於接受某家公司的控制。


1983年 GNU 項目宣佈成立,具體目標是開發一系列的自由軟件,包括一個自由的計算機操作系統,以及所有在 Unix 系統裡常用軟件的替代版、免費版。1984年,項目開始正式開發。初期做出來的東西包括:利用 Lisp 編寫的 Emacs 文本編輯器、源碼級的調試器、與 yacc 兼容的語法分析器、連接器等。


GNU 系統需要 C 編譯器和開發工具也是自由軟件,所以這些工具也需要重新開發。到了 1987 年,這個項目已經有了彙編程序、幾乎快要完成的 C 編譯器(GCC)、以及一堆 Unix 系統裡的常用工具(ls, grep, awk, make 和 ld ),還有了一個簡陋的操作系統內核,不過內核需要進一步更新。


GNU 項目原本設想的計劃是,一旦操作系統內核和 GCC 編譯器都正式完成了,那麼 GNU 就有能力讓程序員用來做開發了,這樣就能進一步從社區裡吸引更多人進來參與,程序員就能用 GNU 來開發更多的自由軟件。


但到了 1992 年,GNU 大部分的組件都已經開發完成,唯獨操作系統內核 Hurd[17] 遲遲沒有出來。


而特別有意思的是,在 1991 年,有位名叫 Linus Torvalds 的大學生自己一個人在遙遠的芬蘭開發了一個內核,這個內核最後卻成為了鼎鼎大名的 Linux,世界上最著名的操作系統。


Linus Torvalds 一開始開發 Linux 時,跟 Richard Stallman 發起 GNU 項目的狀態完全不一樣。他當時只是單純想做一個操作系統給自己新買的電腦用,沒有太多的想法,在論壇上分享 Linux 這個作品的時候,他特意還說,我做的這個操作系統就是個愛好,不會像 GNU 項目那麼專業的。


但 GNU 的內核遲遲無法上線。反觀 Linux 內核則發展越來越好,吸引了更多的人參與,最終替代 Hurd 把 GNU 裡的大部分工具和生態串連了起來,成為了大受歡迎的操作系統。於是,自由軟件運動最終分叉出了一場影響更加深遠的開源運動。它的代表人物也從理念偏執的 Richard Stallman 轉變成了實用主義的 Linus Torvalds。


可以說,Linux 的發展離不開 GNU 先行建立起來的一系列生態工具。而 GNU 萬事俱備,卻唯獨缺失了內核這塊最重要的拼圖。Hurd 的難產和 Linux 的快速發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為什麼會造成這樣的局面呢?其中的原因眾說紛紜[18],至今沒有一個很好的定論。


有人認為 GNU 的 Hurd 內核在技術選型上採用了從哲學和美學意義上更優雅、更完美的微內核方案,但同時這種方案實現難度也更加複雜,這導致了 Hurd 在開發過程中多次把設計方案推倒重來。反觀 Linux,則在技術選型上則選擇了更務實、更簡單的單內核方案。關於微內核和單內核的優劣對比,1992 年 Linus Torvalds 還曾經跟 Minix 系統的創始人有過一次辯論[19],但最終也是不了了之。


這兩場運動聯繫如此緊密,互相收益於彼此,但它們兩者之間的關係也並不是那麼和諧的。一直以來,自由軟件陣營堅持在批評開源運動的發展,他們認為這場運動忘記了最初發起的初衷,有一種革命的勝利果實被竊取的感覺。


那麼,自由軟件和開源運動在理念上究竟有什麼差別?簡單來說,自由軟件運動的敵人是專有軟件,它的理念是為用戶的計算自由而戰鬥,是一個為自由和公正而戰的運動。相反,開源運動重視的是實用優勢而不是原則利害,開源只關心怎樣做出質量更好的軟件。


開源不反對商業軟件,它推崇的只是一種“市集而非大教堂”的開發方式。而對自由軟件運動來說,非自由軟件是一個社會問題,它讓用戶被少數公司所控制甚至奴役,而解決這個社會問題的方法是停止使用這些軟件,改用自由軟件。讀讀 Richard Stallman 所寫的這篇文章[20]或許會更清楚二者的區別。


這兩場運動有各自的領頭人物,有自己堅信的理念和教條,也有眾多的信徒。從現在的角度來看,自由軟件的影響力或許被開源運動奪走了,但我們很難評判二者究竟誰獲得了勝利。


那麼,這兩場技術宗教運動跟區塊鏈又有什麼關係呢?


三、區塊鏈的宗教之爭將走向何處


我喜歡這樣看待他們之間的關係:

自由軟件 =》開源運動

密碼朋克 =》半個區塊鏈


從自由軟件的激進理念中,分叉出了一場更具實用價值的開源運動,最終,開源運動產生了更廣泛的世界影響力。但是,自由軟件的理念並沒有消亡。


密碼朋克的理念,正是比自由軟件往前又走了一步。它的設想是:如果我們最終實在脫離不了這個由商業軟件打造的社會、受到政府監管操控的賽博世界——也就是說,讓所有人轉移去使用自由軟件而拋棄非自由軟件是不可能的——這時候的我們應該怎麼辦?密碼朋克正是為這種情況設計了最後一道保護措施:加密。


用加密的方法奪回自己的隱私權,以免受操縱,以獲得自由——這種理念延展開來,除了通信的匿名權、數據的隱私權,很自然的也涉及到貨幣的自由、金融的自由,即包括:匿名交易、匿名通訊、密碼簽名和電子現金。


密碼朋克這種理念經過許多先輩的嘗試,成功建設了一些軟件和系統,打造了一些工具,產生了一些技術,但它的影響力始終沒能擴大,侷限於在一小撮人的圈內傳播。這種現象一直到比特幣的出現才迎來改變。


所以,密碼朋克最終也通過“分叉”產生了另一場影響力更大的運動,也是我們現在最熟悉的這場運動:區塊鏈。


密碼朋克延續了自由軟件,而區塊鏈延續了開源運動。


有人應該注意到了,我在上面寫的其實是“半個區塊鏈”。


為什麼是半個?


因為我覺得現在區塊鏈的影響力想要達到開源的成功還有一段距離。開源成功的地方在於,它為這個世界提供了很強的實用功能(Linux 率先為開發者提供了一個最需要的操作系統),它創造了最重要的一批互聯網基礎設施,幫助成立了數以萬計的創業公司。


而現在區塊鏈仍然有許多停留在理念上的爭鬥,有許多項目依然是在嘗試打造不存在的烏托邦,能否對真實世界提供像開源運動這樣實質性的幫助,是剩下的那半個區塊鏈運動能否成立的關鍵。


開源運動發源於自由軟件理念,但又拋棄了過多的意識形態色彩,轉變成更加務實的運動,只關心怎樣開發質量更好的軟件,最終取得了更大的成功。那麼,發源於隱私和去中心化理念的區塊鏈,或許也應該拋棄過多密碼朋克的色彩,轉而更務實的關心怎樣開發質量更好的金融系統、安全性更高的電子貨幣系統、效率更高的分佈式計算平臺,才能進一步擴大區塊鏈這場運動的影響力。


所以,區塊鏈這場宗教運動的未來,其實只有兩條路:一條路是繼續強化宗教,造神、佈道、堅持原教旨主義,但密碼朋克(也就是那批註重去中心化、隱私、匿名等特性的用戶)永遠只會是少數人。另一條路是在建立宗教的同時恰好建立起了新世界的基礎設施, 讓所有人都得到了切實的好處。


耶穌在傳道講經的同時,也給民眾治病驅魔。先有傳道士建醫院、建學校,後才有信徒幫你建教堂、做彌撒。群眾的眼睛畢竟是雪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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