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蒙古涉煤反腐倒查20年,會出現塌方嗎?讓我們拭目以待

近期,內蒙古自治區煤炭行業即將迎來一場反腐風暴。

2月28日,內蒙古自治區黨委、政府召開煤炭資源領域違規違法問題專項整治工作動員部署會議,“要對2000年以來全區煤炭資源開發利用情況進行全方位透視會診。”

“這些問題已經成為汙染政治生態的最大‘毒瘤’和源頭,必須堅決割除掉、徹底清除淨。”內蒙古自治區黨委書記、人大常委會主任石泰峰在會上表態。

石泰峰指出內蒙古自治區煤炭資源領域突出問題主要表現為:違規違法獲取、倒賣煤炭資源,違規違法配置煤炭資源,涉煤腐敗問題嚴重汙染政治生態,煤炭資源領域問題擴散蔓延。

當日,內蒙古自治區紀委監委旋即對外發布《關於在自治區煤炭資源領域違規違法問題專項整治工作中受理信訪舉報的公告》,即日起開始全面受理反映黨組織和黨員、幹部以及監察對象自2000年以來在煤炭資源領域涉嫌違紀或者職務違法、職務犯罪問題的信訪舉報。

涉煤反腐倒查時間跨度20年之久,此消息一出,引發社會各界關注。

聽聞內蒙古要從2000年開始倒查涉煤腐敗問題,煤炭科學研究總院煤炭戰略研究院副院長任世華感到十分詫異。他對《中國新聞週刊》表示,“內蒙古的煤炭行業是從2000年之後開始蓬勃興起,這意味著現在幾乎所有的內蒙古煤炭企業都可能被捲進去,難以估計會對煤炭行業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而此次,內蒙古官方掀起的針對煤炭行業的反腐倒查,可謂近些年能源領域反腐力度最大、覆蓋最廣的一次。今年將有哪些煤炭企業被捲入,又會給煤炭行業帶來什麼影響,內蒙古經濟將會產生哪些動盪?一切都未可知。

內蒙古涉煤反腐倒查20年,會出現塌方嗎?讓我們拭目以待

內蒙古的一處露天煤礦。

緣何倒查?

如何開展煤炭資源領域違規違法問題專項整治工作,這是一個難題,尤其是在煤炭產業作為經濟支柱的內蒙古。

根據內蒙古自治區的官方媒體《內蒙古日報》的消息,內蒙古將在2020年採取排查、核查、專項調查相結合的方式,對2000年以來全區所有煤礦的規劃立項、投資審核、資源配置、環境審核等各個環節進行全要素清查,對煤礦企業和涉煤、配煤項目的法人狀況、批辦手續等,做到一礦一檔、一礦一清,確保煤炭資源領域問題清倉見底。

另據中央紀委官網消息,內蒙古將在問題全面排查大起底的基礎上,著力整治2000年以來全區所有涉煤項目,以及各級黨政機關、事業單位、國有企業在職和退休的所有公職人員涉煤違規違法問題,重點整治在重要崗位工作、與煤炭資源管理有關聯的人員違規違法問題;將嚴肅查處涉案金額巨大、幹部群眾反映強烈、問題反映集中、性質特別惡劣的企業老闆、領導幹部及其配偶子女親屬,查處經濟利益與政治利益相互交織、非法侵佔國家資源等問題。

《中國新聞週刊》從內蒙古自治區紀委監委有關人士獲悉,上述會議是內蒙古官方按照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的紀檢監察建議而部署召開,針對的是雲光中、白向群、邢雲、雲公民等腐敗案件暴露出的煤炭資源領域違規違法問題。

3月12日下午,烏海市烏海區紀委監委通報稱,內蒙古霍林河煤業集團原總法律顧問李永先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經內蒙古自治區紀委監委指定,目前正接受烏海市烏達區紀委監委的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

實際上,早在2016年,李永先就曾被實名舉報以兩個兒子名義,一天內花費1280萬元買下41套房。他當時回覆質疑稱,“別說一千多萬,我一個億都有”。通遼市紀檢委隨即對舉報內容介入調查,但一直沒有下文。

值得注意的是,2019年2月25日,內蒙古霍林河煤業集團原董事長張世文,以及子公司內蒙古霍煤通順碳素有限責任公司原董事長覃一平早已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

至於倒查起始時間為何定在2000年,中國煤炭資源網副總經理曾浩向《中國新聞週刊》分析,“這其實比較好理解。上世紀90年代,全國煤炭供應主要來自山西。由於監管環節鬆懈,山西在黑惡勢力和官員腐敗上出現很大問題。

2000年後,內蒙古的煤炭產業開始大規模擴張,腐敗問題也隨之尖銳突出。”

內蒙古涉煤反腐倒查20年,會出現塌方嗎?讓我們拭目以待

同樣作為煤炭大省,內蒙古與山西一樣腐敗案件多發。曾浩認為,山西煤炭產業發展較早,煤礦大量經由個人承包,各種大中小煤礦並存,黑惡勢力也在這過程中完成資本積累。尤其是在煤炭行業黃金十年,山西省內黑金湧動,孳生了大批腐敗官員;內蒙古煤炭產業則在2000年後開始大發展,此時煤礦投資主體大多是資本雄厚的企業,黑惡勢力介入煤礦領域並不突出,個人承包煤礦暴富機會也較少,這也是人們印象中,山西煤老闆比內蒙古煤老闆更加知名的原因之一。

2014年,中央加大反腐力度,山西成為了腐敗“重災區”。曝光出來的腐敗案大多與煤炭相關,可謂是“官煤勾結”。由於山西是煤炭大省,煤炭作為重要經濟支柱產業,煤炭價格低迷導致山西經濟出現斷崖式下滑。再加上山西煤炭行業出現“塌方式腐敗”,對於山西經濟更是沉重打擊。對於內蒙古來說,山西煤業腐敗殷鑑不遠。

落馬官員

值得注意的是,石泰峰在上述會議上提及到

雲光中、白向群、邢雲、雲公民四人,均曾長期在內蒙古任職。這四人放在一起,是一個十分明顯的政治信號。

1962年出生的白向群,蒙古族,遼寧北票人。除了在三峽總公司的一次短暫掛職外,他的仕途經歷都在內蒙古。他曾任內蒙古烏海市委書記、錫林郭勒盟委書記,2012年5月晉升為內蒙古自治區副主席。2018年4月,白向群被立案調查,成為十九大後內蒙古首位落馬的副省級高官。

2003年3月,白向群空降到煤炭資源重鎮烏海,先後任市長、市委書記,時間長達8年。根據《國家監察》專題片曝光,白向群正是在烏海任職期間,開始大肆插手煤炭資源配置,通過審批煤炭資源、礦產資源開發、房地產開發來撈錢。白向群落馬後,被查獲在呼和浩特市、北京市等地房產十幾套,家中貴重名酒1000多瓶。

據《中國新聞週刊》不完全統計,目前已有至少7名白向群的老下屬先後被逮捕,他們分別是薄連根、武文元、侯鳳岐、何永林、陳文庫、齊國芳和馬明。

同樣是蒙古族的雲光中則是內蒙古本地官員。雲光中的仕途起於內蒙古土左旗公安局,歷任土左旗檢察院副檢察長、土左旗檢察院檢察長、土左旗副旗長。1997年,他被調往和林縣擔任縣委副書記、縣長,隨後在烏海、滿洲里、呼倫貝爾、鄂爾多斯多地任職。2014年1月,時任鄂爾多斯市委書記的雲光中,當選為內蒙古自治區政府副主席、黨組成員。2016年11月,雲光中成為內蒙古自治區黨委常委,並改任呼和浩特市委書記。直至2019年6月11日,雲光中涉嫌嚴重違紀違法被查。

現年68歲的邢雲,與雲光中一樣是內蒙古土左旗人。早些年,他曾在土默特右旗旗委宣傳部工作,後來步步高昇。2001年,邢雲出任包頭市委書記,躋身內蒙古自治區黨委常委序列。2006年,他轉任內蒙古自治區政法委書記。2012年,邢雲出任內蒙古自治區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四年後退休。

2018年10月25日,邢雲在退休近三年後落馬,內蒙古政法系統至少19名主要官員出現問題,引發內蒙古政法系統震盪頻繁。根據判決書顯示,邢雲受賄時長21年,受賄金額高達4.49億元,創下十八大以來高官受賄新紀錄。

現年70歲的雲公民於1975年赴清華大學熱能工程系汽車製造專業學習。畢業後他回到呼和浩特,進入交通系統、計委系統工作,後轉任伊克昭盟盟委書記。1997年1月,雲公民出任內蒙古自治區副主席,4年後被調往山西,歷任山西省副省長、太原市委書記、山西省委副書記等職務。2006年10月,擁有兩個能源大省多年工作經驗的雲公民轉而進入全球最大煤炭供應商神華集團,擔任副董事長、黨組副書記。

2019年10月24日,中國華電集團有限公司原黨組副書記、總經理雲公民在退休6年後落馬。他曾在中國兩個產煤大省及最大煤炭企業工作,後空降大型發電央企華電集團擔任一把手。而云公民在華電集團履職期間與其搭班的南方電網原黨組書記、董事長李慶奎,也在退休14個月後被查。

這兩年,內蒙古自治區涉煤腐敗的副省級官員可謂前“腐”後繼,影響極大。

煤炭經濟

狹長的疆域,橫跨東中西部,東接東三省,西臨甘肅省,與八個省份相鄰。

除了疆域遼闊外,內蒙古的資源儲備十分豐富。根據內蒙古自治區官網介紹,截至2018年底,內蒙古保有資源儲量居全國之首的有20種、居全國前三位的有45種、居全國前十位的有95種。

其中,內蒙古的煤炭探明儲量和開採量都極為豐富:全區煤炭勘查累計估算資源總量9538.97億噸,查明的資源儲量為4730.69億噸,預測的資源量為4808.28億噸;全區煤炭保有資源量為4590.41億噸,佔全國的26.87%,居全國第一位。

內蒙古煤炭產業發展與國家整體煤炭產業發展是比較一致的,煤炭戰略研究院副院長任世華在接受《中國新聞週刊》採訪時,將內蒙古煤炭產業大致分成四個發展時期,分別是1949年至1992年的計劃經濟階段、1993年至2001年的政企分開階段、2002年至2012年的煤炭行業黃金階段、2013年後的煤炭行業轉型階段。

任世華還透露,內蒙古煤炭產能快速增長也與中東部煤礦逐步退出市場有關。經過幾十年的肆意開採,中東部煤礦資源逐漸枯竭、開採成本高企,例如廣東就在2006年退出產煤領域。此時,國家經濟發展比較快速,需要大量能源,煤炭佔國家能源消費總量比重長期保持第一。

內蒙古社科院經濟所所長於光軍向《中國新聞週刊》介紹,在上個世紀,內蒙古公路、鐵路交通極其不便利,生產的煤炭運不出去,煤炭產業長期受限於地理交通原因不得發展。直到1999年,國家實施西部大開發戰略以來,對內蒙古交通等基礎設施加大投資力度。內蒙古煤炭資源終於通過鐵路大動脈運往全國各地,煤炭產業得到快速發展。

在這樣背景下,內蒙古煤炭資源豐富、種類齊全優勢彰顯,各類資本開始大量在內蒙古佈局煤炭產業。內蒙古政府在招商引資過程中,也將煤礦作為優勢重點推薦,引進大批煤炭產業相關企業,構建起煤炭相關產業的上下游生產鏈條。

內蒙古煤礦安全監察局發佈最新數據顯示,2019年內蒙古原煤產量10億噸,鄂爾多斯市的全年原煤累計產量就達到67893.7萬噸;另據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19年中國原煤產量37.5億噸,意味著內蒙古原煤產量佔全國比重超過四分之一,地位可想而知。

從2002年至2013年,煤炭需求迅速增加導致煤炭價格飛速上漲,煤炭行業進入快速發展的黃金十年,享盡了風光與榮耀。

搭上煤炭行業發展便車,內蒙古經濟也進入快車道。根據內蒙古統計局最新修正數據,在煤炭價格保持上漲趨勢的十年,內蒙古和重慶、貴州等地一樣,經濟增長處在全國領跑的水平。在增長最迅猛的2005年,內蒙古的經濟增速達到驚人的21.6%,此後兩三年,也都維持在接近20%的水平。

不過,隨著全國經濟增速放緩,煤炭價格下跌,內蒙古快速跌入低潮。內蒙古的經濟增長迅速從全國前列,變成全國倒數。經濟高開低走,大起大落得讓人瞠目結舌。

經濟轉型的壓力下,過分依賴煤炭產業結構的缺陷被放大。此時,擺在內蒙古主政官員面前難題是經濟結構轉型。

轉型困局

實際上,內蒙古官方早就意識到這種“一煤獨大”的經濟結構的危險性,一直想擺脫對於煤炭產業的依賴。

只不過,在煤炭價格高企的時期,上至政府、下至企業都在拼命生產,沒有意識到煤炭價格存在經濟週期規律。

其實,每個行業都有經濟週期。在任世華看來,如果政府對煤炭價格干預不強,煤炭週期大致3~5年;如果政府幹預較強,煤炭週期最多5~8年。如果煤炭行業轉型的時間點正確,那麼轉型的代價就會低一些、成功率高一些;如果時間點不對,轉型就會成為負擔。

曾浩則強調,資源型行業轉型一定要提前準備。當我們談轉型的時候,肯定是企業經營模式遇到了危機,不然就會動力不足。在原本粗放經營模式下,企業很輕鬆就賺到錢。等到煤炭資源耗盡的時候,原有落後的經營模式再去做轉型,就會跟不上其他行業的變化。“煤炭行業之所以落後,是因為不需要創新,就能大把賺錢。”

對於山西和內蒙古來說,煤炭資源儲量十分豐富,導致煤炭產業在經濟中比重較大。近些年,有些山西和內蒙古煤炭企業響應國家號召進行轉型,結果並不如人意。

這些企業總是在煤炭價格低谷的時候談轉型,一旦煤炭價格回升,國家出臺煤炭行業扶持政策,最賺錢的依舊是煤炭行業,繼續轉型的動力就會不足。

2015年,煤炭價格陷入低谷,很多企業認為煤炭行業快不行紛紛轉型。沒想到,國家很快出臺供給側改革,煤炭價格重新上漲。“轉型轉得快的煤炭企業最先倒下了,那些老老實實發展煤炭行業的企業,反而度過了煤炭行業那段最困難的日子。”曾浩不無尷尬道。

任世華認為,當前有些資源型省市對經濟轉型存在誤區,太過強調非煤產業增加值佔規模性工業產值的比重。一談到轉型就要高端製造,往人工智能、大數據方向去轉,反而基於自身的資源優勢,拓展可能價值來源比較少。

3月4日,國家發改委等8個部委聯合發佈《關於印發關於加快煤礦智能化發展的指導意見的通知》,將人工智能、工業物聯網、雲計算、大數據、機器人、智能裝備等與現代煤炭開發利用深度融合,形成全面感知、實時互聯、分析決策、自主學習、動態預測、協同控制的智能系統,實現煤礦開拓、採掘(剝)、運輸、通風、洗選、安全保障、經營管理等過程的智能化運行,對於提升煤礦安全生產水平、保障煤炭穩定供應具有重要意義。

所以,任世華呼籲煤炭行業從三個方向轉型,一是從煤炭資源開發角度來說,繼續提升技術水平,提高生產效率,往智能煤礦方向去做;二是煤炭企業在煤炭生產過程中不夠精細化,各個生產環節都由一家企業做,未來將工藝細分交給不同公司做,提高每一項的工藝水平;三是將煤炭企業變成能源和材料綜合供應商,將煤炭變成更高附加值的終端產品。

最近,任世華稱還在考慮煤電的一個新方向,就是與可再生能源的結合。當前國家大力提倡發展可再生能源,比如風光電。但這些可再生能源存在不穩定性,需要調峰,對大電網壓力越來越大。如果將煤炭發電和可再生能源發電結合,就可以向電網輸出穩定電流。

如今,內蒙古自治區尚未擺脫對煤炭經濟的依賴,而涉煤反腐敗倒查20年之久值得玩味。在煤炭行業轉型與涉煤反腐敗倒查能否找到契合點,值得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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