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翰與白水洞


李維翰與白水洞

白水洞風光


白水洞是湘中著名的風景名勝區,今屬於新邵縣嚴塘鎮,清代為邵陽縣北路,距邵陽市約30公里。此地峽谷縱深十公里,風景秀麗,群山環繞,有懸崖飛瀑,有幽深的溶洞和寬闊的湖面,春天野花滿谷,夏季綠樹成林,秋深紅葉遍葉,入冬雪霜覆蓋。

吾族在明代洪武年間由始遷祖李千由吳地遷至邵陽。大約在宣德、正統年間,有李海(字伯涵)偕弟李清由東陂衝遷居至白水洞。譜載,兄弟“披荊榛,闢草萊,擴而充之,漸成沃土”。

清末,這一支出了一位高官、詩人、畫家李維翰,其字輩為“孝”(譜序為:忠孝承先德,基錫洪材炳),為千公遷邵第二十世孫(餘為二十六世“洪”字輩)。其父李厚培(字樸安),是一位私塾先生,通醫術。李維翰字藝淵(也寫成“藝垣”),官至署江蘇淮揚海(管理淮安、揚州、海州三府州)道道員,道臺為正四品,雅稱“觀察”,故人以“觀察公”尊稱之。他出生於1839年(道光十九年),當在1915年以後去世(吾族民國四年三修族譜時,寓居上海的藝淵公尚為之寫序),身歷道光、咸豐、同治、光緒、宣統及民國。

李維翰於同治壬戌年(1862)中舉,是科湖南鄉試主考官為宗室愛新覺羅.綿宜。終其一生,他與這位黃帶子座師保持密切的聯繫,其父樸安公六十大壽的壽序,即懇請綿宜撰寫。他會試不第,被選為寧鄉縣訓導,後投筆從戎,為湘軍從事後勤工作,步步升遷為知縣、同知,光緒年間做過江西省臨江府、南康府知府,管理過江西、湖南的鹽政。李維翰所處的時代,正值太平天國席捲中國,湘軍乘勢崛起,作為湘系的官員,他的仕宦,亦得利於湘軍的坐大,和同時代湘系官員、名士來往頗多。但由於他從未進入湘系兩位領袖級人物曾國藩、左宗棠的幕府,長期處在湘軍官僚群體的邊緣。他和諸位同鄉大佬相比,屬於功不高、位不重、名不顯的人物。今距其辭世也就百來年,此人已然湮沒於歷史塵埃中,即使是同族後輩,知其名者也寥寥無幾。

故鄉白水洞這塊美麗富饒之地,宦遊在外的李維翰一直魂牽夢繞。在其擔任臨江府(今江西樟樹市)知府時,其父母仍然健在,住在老家。因臨江府相傳是老萊子的故里,老萊子為春秋時人,很孝順,七十歲仍著彩色衣服扮成幼兒,逗父母發笑。“綵衣娛親”作為孝道故事流傳至今。李維翰遺憾自己不能在家鄉奉養雙親,於1884年在臨江府建“慕萊亭”,築室名之為“慕萊堂”,並請名流題詠,彙編為《慕萊堂詩文徵存》。

這部詩文集的編撰長達十數年,其間他經歷了父母去世在家丁憂。復出後宦遊贛、湘、吳等省,每到一處,他必請當地文人雅士為詩集寫稿,到光緒二十六年(1900)此書付梓,共計十卷。書名早在前些年請兩江總督曾國荃題寫(曾國荃已於1890年去世)。曾國荃對李維翰並不親近,大概只是礙於同鄉的面子而已。李維翰曾在貴州做過官,後去了湖北。同治五年,曾國荃任湖北巡撫,尚有百戰餘生的銳氣,看不慣官文的顢頇、昏庸,上奏參劾官文,其中一條是“冒保私人也”,指控官文以保舉為私惠,“李維翰,保至藍翎同知”。誇大功績而保舉自己的小兄弟,在晚清官場,實在是司空見慣之事,曾九帥亦如此。可憐的藝淵公,不幸做了兩頭大象打架時被殃及的小動物。

這本詩文集由郭嵩燾寫《慕萊堂記》為序,其中雲:“藝淵以不得迎親,構慕萊堂於臨江。孝思之感,發微而達遠。其益修吏治以慰邦人之望,而斯堂以永老。”湖北蒲圻籍(其家所在的村莊後來劃歸湖南省臨湘市)的賀壽慈撰寫了《慕萊堂跋》。賀壽慈為道光二十一年(1841)進士,做過軍機章京,官至左都御史、工部尚書。

為慕萊堂題寫詩文而收錄於這部集子的達二百六十餘人,不乏當世顯宦名流,如劉坤一、王先謙、王闓運、楊彝珍、恩壽、李經羲、張鳴珂、陳寶箴、譚鍾麟、江標、俞樾、俞廉三、皮錫瑞、易順鼎、瞿鴻禨、趙舒翹、繆荃孫、端方、張百熙、黃自元、景善、德馨、廖壽恆,等等。

從《慕萊堂詩文徵存》可一窺李維翰交遊之廣,於同輩人的詩文中亦看看出他是一位官聲不錯的循吏(當然這種應酬文字有水分)。值得特別題寫一筆的是,鑑湖女俠秋瑾和她的父親秋壽南亦有詩詞收錄其中。時在1893年,秋壽南從常德釐卡局調湘潭,在長沙小住,李維翰是他的頂頭上司,秋壽南的父親秋嘉禾(今日紹興秋瑾故居名“嘉禾堂”)與李維翰同年中進士。上司向他徵集詩文,他當然要傾力奉承。秋壽南在詩中曰:

三湘氣節素所敦,移孝作忠靖兵氛。江東子弟三千俊,中有卓犖更不群。邵陽觀察人如玉,青蓮才調三冬足。文戰秋風冠巍科,一麾出守驚流俗。

秋壽南把李維翰之才調比擬為李白,有些肉麻。秋瑾填了一首詞《臨江仙.題李藝垣慕萊堂集》,錄如下:

憶昔椿萱同茂日,登堂喜舞萊衣。而今風木動哀思,音容悲已邈,猶記抱兒時。    

南望白雲親舍在,故鄉回首依依。慕萊堂上徵歌辭,弟昆分兩地,愁讀蓼莪詩。


這時李維翰的雙親已經作古,秋瑾以李維翰的口吻來想象故鄉,感念父母之恩,意境很美。秋瑾是年十八歲,尚未與湘鄉王廷鈞成婚。少女情懷總是詩,這首詞和宦海中年男的父親一味奉承上司的文字,意趣大為不同。


對故鄉邵陽白水洞的族人,李維翰一直盡其所能進行關照,這也是那個時候為官者的基本道德,回報桑梓與族人。二修族譜時由李維翰主事,譜局設在片石庵。他出資在白水洞興辦了義學,請賀壽慈撰寫《白水李氏義學記》,作為父親李厚培七十大壽的壽禮。因樸安公“每見族中子弟有因家貧廢學,不克卒業者,口雖未言,心常不能無憾。”


對於白水洞的風光,李維翰常對友朋談及,並收集了歷代吟詠白水洞的詩文結集,送給顯宦、名士過目。邵陽秀才楊太灝《白水洞記》,安化羅繞典(進士出身,官至雲貴總督)《遊半山岩片石庵》,湘鄉人彭洋中《遊白水洞》,做過寶慶知府的山西太谷人杜瑞聯(咸豐二年進士,官至雲南巡撫)《清溪九曲》,以及其父李厚培《白水洞十二景唱和》皆收錄其中。瞿鴻禨(協辦大學士、軍機大臣)、趙舒翹(刑部尚書、軍機大臣,庚子事變後因支持義和拳被賜自盡)沒有到過白水洞,讀這些詩文亦有題詠。如趙舒翹詩云:“讀完白水洞中詩,始信桃源非戲詞。”


戊戌變法時,湖南的維新運動走在全國前列,當時巡撫陳寶箴、按察使黃遵憲、前後任的督學使江標和徐仁鑄等湖南高級官員都是開明之士,積極推進維新,一些年輕的維新鼓吹者梁啟超、譚嗣同、熊希齡、唐才常亦聚集在長沙。作為主管湖南鹽政的李維翰,亦是支持維新運動的官員之一。時務學堂創辦時,有九位校董:熊希齡、王先謙、蔣德鈞、李維翰、譚嗣同、黃自元、張祖同、陳海鵬、鄒代鈞。鄒代鈞是新化籍輿地學家鄒漢勳(與江忠源一起戰死在廬州城)子孫,與李維翰同為寶慶府人。

戊戌變化失敗後,接著是庚子事變,八國聯軍攻陷北京,慈禧太后和光緒帝逃到西安。南方數省幸有劉坤一、張之洞、李鴻章等人倡行的“東南互保”,得以免於戰火。李維翰離開湖南,去金陵投靠寶慶府同鄉、兩江總督劉坤一。

劉坤一在1898年12月的《特保賢明人才折》中舉薦過他:“又江蘇試用道李維翰,局度嚴整,才具優長。先在江西,署南康府事,頗有政聲。及來江南,歷辦湖南鹽務、皖南茶釐,認真整頓,均有起色。凡有益於地方之事亦復孜孜為之。”當淮揚海分巡道道員出缺時,就委任李維翰署理該職。李維翰六十三歲(1901年)初度時,劉坤一撰寫壽序言,肯定其政績:

“(淮揚海道)其地苟非其人,莫能治也,光緒庚子秋淮揚海道需代,遂以吾鄉李君藝淵觀察權之。時北事孔棘,警耗踵至。東南黨人,謀為亂既敗,遁之四方,尤陰相煽。江淮間故多伏莽,窺隙伺便,蠢蠢欲動。”“君之識練才敏,為真能沉機而定變也,逾三月,民大和,遐邇交頌。”

當時督撫只能命官員署理謀職,若要正式任命,一定要朝廷批准,最後的人事大權還是在朝廷。而其關鍵是首席軍機大臣的意見,皇帝不過履行一個御批手續,對軍機處的人事建議一般不會駁回。1901年,朝廷任命了一位正式的淮揚海道,此人是晚清名臣沈葆楨的兒子沈瑜慶,他這位署理只能騰位置,靠邊站了。

不得已,他央求劉坤一給首席軍機大臣榮祿寫一封推薦信,他進京活動,走榮祿的門子。在“東南互保”中,榮祿和劉坤一內外配合默契,兩人交情頗深。許多官員央求請劉坤一寫信向榮祿推薦自己,劉坤一駁不開面子,只能照辦。其在光緒二十七年二月給榮祿的一封信中曰:

近來官場風氣,江河日下,外間請託甚多。因知公與坤一至交,凡有道員進京赴引,莫不苦求薦遠,辭不獲已,只得姑予一函。尊處自有權衡,不以此為輕重,可則予之,否則置之。

意思是說,我是不得已給這些人寫推薦信,該怎麼辦,請榮大人自己權衡,別把我的意見當回事。官場之虛情俗套,由此可見一斑。所以拿到劉坤一的推薦信,只是去拜見榮祿的路條,具體工作得自己去做。1902年的夏天,李維翰持推薦信進京(這年10月,劉坤一去世,他對李維翰的關照幾乎到生命的最後時刻),送部引見,投拜在榮祿門下。可半年過去了,並沒什麼動靜,而同被劉坤一推薦的湖南同鄉易順鼎已由榮祿關照實授廣西右江道道員。於是,1903年春,李維翰給榮祿寫了一封態度非常謙卑的求官信:

竊受業棲遲江介廿有餘年,常欲一慰嚴瞻,藉償景慕之願。客夏赴引北上,屢次摳謁崇階,仰蒙訓誨,許列門牆。成全之心,溢於辭色。受業辱蒙恩眷,遠邁尋常,豈復以向隅為慮?惟是我師政務殷繁,誠恐一時不及省記,則衰年日迫,圖報無自,輒用憮然。前閱邸抄,易道順鼎已得右江,拔茅匯徵,曷禁躍然。自喜我師權提造化,必一視同仁,不遺在遠。高厚之德,直當戴以終身。惟聞四月以後又增特科,人員恐愈形積壓,不能不圖早著。

僅僅寫信肯定不行,他還派自己的兒子李靜以為榮祿祝壽的名義,送了一批厚禮。其於信中曰:“又有陳者:我師攬揆嵩辰,受業遠隔龍門,不克親捧霞觴,特命小兒承斝,就近恭獻芹儀。”

但李維翰的運氣太差,榮祿在1903年4月11日去世,接任的首席軍機大臣慶王奕劻是個獅子大開口的饕餮之徒,李維翰對榮祿的投資算是白費了。這一年沈瑜慶升任湖南按察使,又把位置空出來。大概是在瞿鴻禨的關照下,他又回到署理淮揚海道的職位上,1905年卸任,此時李維翰已經六十七歲了,應該是正常致仕。瞿鴻禨還是位少年書生的時,經過寧鄉,受到了寧鄉縣訓導李維翰的款待。

李維翰致仕後,寓居上海達十餘年之久。他何時去世,葬於何地,俟考。不過按當時風俗,官員在外鄉去世,大多要歸葬故里。李維翰在世時,其丹青為士林稱道,以其底稿製作瓷板畫的瓷器,至今尚在市面上流轉。


附:市面上李維翰的兩件作品


李維翰與白水洞

淺絳彩山水人物紋象耳琮式瓶

題識:春陔蘭兄大人雅品

落款:藝淵弟李維翰;己卯(1879年,光緒五年)秋日,仿王石谷畫法,萟淵於昌江


按:“春陔”應為字號。與李維翰同時代的人,號春陔的有瞿鴻禨的父親瞿元霖。瞿元霖咸豐元年舉人,曾入喬松年幕,中年回到長沙養老,光緒八年卒於鄉。蘭兄即換蘭譜的結拜兄長。若此人真是瞿元霖,那李維翰和瞿鴻禨的交情就太深了。


李維翰與白水洞

彩繪瓷筆筒

題識:鐵生尊兄大人清玩

落款:藝淵弟李維翰


何金壽,字鐵生,湖北江夏(今武昌)人。同治元年(1862)榜眼,授編修,同治九年出督河南學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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