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夏第三期,“樂隊中的樂隊”新褲子登場,一頓光環加持的介紹後,彭磊一臉正經地說:
“新褲子最早是一個朋克樂隊,那會兒幾個朋克樂隊經常在一塊兒演出,他們叫‘無聊軍隊’,有新褲子,還有花兒……”
無聊軍隊,五道口,嚎叫俱樂部。
時隔多年,終於有人在一個頂好的節目和大流量平臺,正經八百地講起2000年前後一段似乎無人願談,抑或被時光沖淡故意遺忘的故事。
![14歲寫下搖滾經典,花兒樂隊的解散,是多少人的遺憾](http://p2.ttnews.xyz/loading.gif)
對許多更為年輕的觀眾而言,這或許是一種填補空白的普及。
但對於如今三十而立的80、85後來說,勾起的似乎不僅是“這首歌我聽過”的回憶,更有與青春關聯的諸多瓜葛。
就像與理想的事和夢想的人分道揚鑣後,突然扭動了時光倒流的開關,緬懷遺憾,又得以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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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許久不再聯繫的小A打來電話說:
花兒樂隊,原來都解散十年了。
沒來由就想起大學畢業的小晚會,她穿著白色T恤牛仔短褲跳舞,小小的人兒,風生水起,《窮開心》的魔性旋律經久不息。
是的,彭磊說的花兒,就是那支曾經永遠留著殺馬特髮型用“嘻唰唰”洗腦大江南北的花兒樂隊;
就是在2019年剛好解散十年的花兒樂隊;
就是隻剩下人間精品大張偉仍活躍在大家視線中的花兒樂隊。
01.
上道—— 似乎百花要齊放
20世紀的最後幾年,經歷動盪的中國逐漸恢復了元氣。
群主禁言多年,好多人都有話要說,好多故事都有人要講。
彷彿又一個百花齊放的時代就要來臨。
年近三十,成熟一點的大人們,帶著七八十年代的記憶和命運軌跡,伴隨開放的步伐,有的厚積薄發,抓住時機讓自己成為經典。
於是,1993年,陳凱歌的《霸王別姬》上映了,陳忠實的《白鹿原》、賈平凹的《廢都》出版了;
王菲發了專輯《十萬個為什麼》,那英簽了臺灣的唱片公司,開始離開央視媽媽的懷抱。
1994年,搖滾地火在紅磡噴薄而出。
1995年,顏值巔峰的李若彤和還是小鮮肉的古天樂,海報貼遍了中小學門口賣文具和濟公開胃丹的小賣部。
“那次是你不經意的離開”和“誰把你的長髮盤起”,成為了憂傷教學的啟蒙旋律。
在這些大哥大姐的鋪墊中,一些二十出頭,年輕一點的青年們坐不住了,他們抱著吉他跳上舞臺,開始躁動起來。
也是從1993年開始,地下嬰兒、新褲子、反光鏡、誘導社、腦濁等朋克樂隊相繼成立,中國第一代朋克青年(好像也是最後一代)成了一股搖滾力量。
他們在北京五道口,一個門口寫著“金屬與老梆子不得入內”取名“嚎叫”的俱樂部抱團自嗨。
到了1998年,這群朋克樂隊出了張專輯名叫《無聊軍隊》。
同樣在這一年,無聊軍隊裡擠進了幾個小弟,他們平均年齡還不到16歲,被人取了個名叫做“花兒樂隊”。
這就是最初的花兒,被人們寄予厚望的花兒。
第二年,也就是20世紀的最後一年,醇正的朋克少年大張偉和他的花兒就拿出了一張牛逼的專輯《幸福的旁邊》。
大張偉說,因為同桌交了個女朋友,他就坐在“幸福的旁邊”,假裝深沉地寫出了《靜止》《消滅》這樣超越年齡,後來被莫文蔚和楊乃文翻唱的歌曲。
然後,幾個未成年,跳上了河南新鄉舉辦的萬人演唱會,和崔健同臺。
大張偉抱著大吉他,對臺下招手,用他還未練成漢語十級口語呼喊:
“新疆的朋友們,你們好嗎?”
朋友們都還好,獲得他們年齡難以hold住的光環和關注的朋克少年卻不太好,尤其在人山人海,鞭炮齊鳴,鑼鼓喧天,喜歡“天下大同”,又喜歡劃圈子的中國。
於是,年少成名又不低調的大張偉,在成為娛樂圈段子手之前,率先把自己活成了搖滾圈一個著名的段子:
北京所有的朋克都揍過大張偉,沒揍過大張偉的都不算朋克。
而在滾圈之外,跨世紀的氛圍也讓許多人相信,明天會更好且不同的理想主義實現近在眼前,如此真切。
這一年,是十年一戀曲的羅大佑,還在創作他的《戀曲2000》的99年。
80後新一代的朋克少年大張偉們開始高喊“放學啦”。
少年作家韓寒在首屆新概念作文大賽寫了《杯中窺人》,成為如今許多應試教育受益者們的偶像。
朴樹的第一張專輯《我去2000年》橫空出世。
那時的“我去”還沒有現在“我去”的豐富情緒內涵,他們是真心實意的想成為new boy,去到新的世界。
那時的《那些花兒》,唱起來還不會掉淚,少年不識愁滋味的美好多於物是人非的唏噓惆悵。
這才是花兒樂隊的最初,提前抄襲了《那些花兒》歌名與寓意的花兒樂隊。
80後百花齊放,準備打敗一切。
下載來給你們一定要聽的泡沫來自南窗文化生活00:0005:14
02.
變軌—— 是什麼讓我們聽到
2000年,無論你怎麼想,還是以它的方式到來了。
一同到來的是互聯網時代,是偶像時代,卻不是搖滾的時代。
那時的喬布斯還沒有封神,只是一個仍在升級打怪的中階修士。
那時,念出Windows就像念出了一個魔咒,這個魔咒讓網癮少年比吉他少年多了不止10倍,他們雖然還留著殺馬特髮型,但已從朋克變成了耐克。
消費型的青春打敗了創作型的青春,一如“那次是你不經意的離開”打敗了“誰把你的長髮盤起”。
後來的後來,才有人知道,原來“快來吧奔騰電腦,就讓它們代替我來思考”,不一定全是好。
但在新世紀的第一個年頭,我們不知道。
就是在這樣的2001年,許多人和事開始改變它過去我們認為應該的走向。
這一年,盛大搞出了著名網遊熱血傳奇,作為第一代獨生子女的80後們,在網吧裡找到了缺失的兄弟情。
這一年,《流星花園》首播,迅速收割了一大波情竇初開的少女心。
女生們聚在一起聊F4,罵杉菜,彷彿全世界只有自己配得上道明寺;
而男生們則一臉幽怨倔強地說,道明寺算什麼,然後留起了不同於搖滾樂手的波浪長髮,學會了45度仰望蒼穹和搖膀子走路。
這一年,林少華翻譯的《挪威的森林》出版,它悄悄爬上了不打傳奇也不看流星花園的悶騷文藝青年床頭。
他們在直子和綠子之間輾轉反側,談起村上春樹,莫名其妙地逼格高昂。
也是在這一年,花兒樂隊第二張專輯《草莓聲明》發行,當時雖然沒有人知道,它即將是花兒最後一張封面不清奇的專輯。
但一些端倪已現:這樣依然堪稱好的朋克音樂,突然變得大抵只能在圈裡激起讚賞或者鄙視了。
網絡和偶像佔據了新時代的主導權,認真做搖滾的人,成了非主流。
2003年,曾經專注搖滾的樂評人王小峰,把多年來的文章做成一個集子出版,名字叫做《不是我點的火》,就像給搖滾的好時代打了個結。
小峰老師繼而轉向網絡,成了京城文化飯局圈著名的“三表哥”。
彼時,《不是我點的火》裡收錄了一篇文章《朋克少年與沒譜青年》,介紹花兒樂隊。
小峰老師不吝讚賞:
“我至今還記得第一次看‘花兒’演出時的情形,他們在臺上唱著‘將來的主人一定是我們’……
我第一次看到什麼叫出汙泥而不染。
大張偉用他的語言天賦詮釋著‘花兒一代’的青春期,任何一個描述青春期的成人作家在大張偉的歌詞面前都會黯然失色,他是一個少年不識愁滋味的人……”
第一次給歌曲備註,這是一張在臺灣發行的專輯,裡面放了這麼一首根正苗紅無產階級的兒童團歌,這件事本身好像就特別*##*
言猶在耳,翻過年來,大張偉以“背叛搖滾朋克”的非議擁抱了新時代。
跳槽百代後的新專輯《我是你的羅密歐》賣的比以往都好。裡面歌曲跟專輯名稱一樣直白,基本上是戀愛心經。
戀愛可以開始得不那麼艱難,這是新時代給予80後的饋贈。
在理想還是不能當飯吃的年紀,談情說愛是一個頂好的寄託。
畢竟,新時代少年們不用再去畏懼20年前,不管真愛假愛,扣上流氓罪就是法律制裁;
也不用再像10年前的張楚,糾結半天,告訴自己“孤獨的人是可恥的”,然後再找對象。
在充斥著“我們永遠在一起”“我想就這樣一直牽著你的手不放開”的偶像劇和簡單愛的推波助瀾下,以喜歡迷戀或者戀愛的煩惱憂愁為音樂動機,旋律美妙歌詞簡單的歌曲,成為80後中普世通行的“好聽”標準。
這之中,不論是大IP的王菲、周杰倫,抑或是網絡論壇上病毒式傳播的《老鼠愛大米》《QQ愛》都拿到了類似的通行證。
在這樣的時代,那個本來就並不怎麼擰巴憤怒的朋克少年漸行漸遠,在不斷研究流行榜單,聽100多張專輯找靈感,用“大數據分析法”寫歌的瘋魔裡,大張偉的《花季王朝》《花天喜地》《花齡盛會》相繼出爐。
花兒也成為了我們熟悉的那個唱著《嘻唰唰》《大喜宙》《窮開心》的花兒。
呼應、服務著80後當下的雀躍,一眾神曲伴隨著他們走過高考,走進大學校園。
03.
那些沒有可能的可能——
如果那朵花兒還在
小A說,10年前我們可以毫無顧忌地唱著窮開心,人生苦短累,今朝有酒今朝醉。
10年後,真的走南闖過北,西山挖過煤,東山見過鬼,才發現,窮,真的讓人不開心。
彷彿一眨眼的功夫,卡帶扔進了垃圾桶,CD機放進了故紙堆,mp3都沒人買。
那些借你MP3,聽老鼠愛大米,就彷彿聽見你的呼吸;分你一支耳機,不是為了聽歌只是為了和你在一起的瞬間都被青春攜裹而去。
就像青春走到了盡頭,2009年,花兒的神曲之路也走到了盡頭。
亦真亦假的抄襲風波,現在看來,更像是褲子有屎的人喜歡別人的褲子也有屎,是喜歡“天下大同”,又喜歡劃圈子的中國,慣常的現實殘酷物語。
2018年,音樂綜藝即刻電音上,大張偉成了評委,學員們改編他的新歌《陽光彩虹小白馬》《我是一顆跳跳糖》上場PK,戰無不敗。
仍然是簡單直白的歌詞,仍然是朗朗上口的旋律,仍然式自戀式的沒心沒肺,抱著手機的80後,看完卻有些尷尬又有些傷感:
“都這歲數了,你怎麼還這麼歡樂,你怎麼能這麼歡樂?”
大張偉抱著學員們哭了,說:“我覺得是我害了你們。”
抱著手機看完的80後,又有些傷感和尷尬:
“都這麼大了,你怎麼還哭,你怎麼老哭?”
好在,如今,做音樂似乎成為了大張偉的副業,他現在的專業是綜藝主持界著名相聲演員。
他不再為寫出一支神曲去聽1000支神曲,最後旋律沒剪好,歌紅了人黑了;他開始用密集的段子和點子為人民服務,只是擔心偶爾藏不好的脆弱和焦慮,讓大家費心討厭了。
這樣的大張偉,和現在許多80後真的很像。
他們偶爾會想起,那些簡單的美好,自己打動自己;偶爾也會問,如果那件事那個夢想我一直堅持,現在會不會不同。
轉過頭,一切又都淹沒在忙碌的生活和無數個問題之中。
或許,不是花兒凋謝得快,是這個世界變化弔詭。
有些人和事,我們追之不及;而有些我們以為會改變的,又彷彿什麼都沒被改變。
還是《樂隊的夏天》,張亞東聽了盤尼西林改編的《new boy》淚奔了,他說:
那時候到2000年,我們以為一切都會是新的,一切都會變得更好,到現在,唯一變了的就是我們老了。
又或許是,我們人生的一部分停在的某個時間,不再跟來。
於是,當我們回頭的時候,還能找到那些不沾塵埃的單純,就像我們看到那一代的朋克們,新褲子、反光鏡還在,我們欣慰也傷感;
我們想起原來花兒樂隊已經不在了,於是得以撿起那段共度的青春,偶爾撫摸,不用再害怕他們會變成自己不認識的樣子。
朴樹《那些花兒》這首歌的最後,唱的本就是:
她們已經被風吹走,散落在天涯。
我們感謝大張偉,讓我們得到一個回憶的花把兒。
順著這把兒,我們還能看到那些回不去的青春,然後繼續經歷有些苦澀但依然笑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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