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長江第一鮮”,正宗長江刀魚已經漸行漸遠僅存餘香了

提示:根據國家相關政策,從2020年開始長江全面進入10年禁漁期,長江干流和重要支流等重點水域10年內全面禁止生產性捕撈。

雖然你有如匕的身子,可總也難破貪婪和慾望交織的密網。長江內裡的出生地啊,成了永遠回不去的夢想——想起長江刀魚,我首先想起的是這幾句話。因為對於我們大多數人,它們已經成為難忘的稀罕了。但願10年禁漁能夠讓它們修生養息恢復生態。

難忘“長江第一鮮”,正宗長江刀魚已經漸行漸遠僅存餘香了

從前到了陽春三月,就不再稀罕那些春節時留下來的“年貨”,而要“嚐鮮”了,江南人向來如此。過去,很多人家都要囤年貨,雞魚肉蛋外加醃臘製品,主要是為了應付三九寒天食材的匱乏。

一旦春風變暖、萬物生機勃發,好吃的東西就陸續而來,無論地上長的、水裡生的,人們的興趣立馬就從那些醃臘味道轉到時鮮上來了。醃臘味道固然不錯,但吃久了總比不上鮮活味道,也不甚健康。

品嚐著新剪的春韭、鮮嫩的春筍和蠶豆、清香的蘆蒿和草頭,以及金貴的雨前綠茶時,讓江南人最惦記的當是被譽為“長江第一鮮”的刀魚了——這是生活在“江尾海頭”之地百姓最愛的美味,也是一年中僅有二三十天短暫相遇的緣分,越短就越稀罕越珍貴。

長江下游地區臨海瀕江、水網密佈,擁有太湖等多個湖泊,海里、江裡、湖裡都有豐富的魚蝦貝類產出,江南人把它們分為三類:海鮮、湖鮮與江鮮。和廣東人、浙江人不同,太湖流域的江南人普遍不太熱衷海鮮,更喜歡湖鮮和江鮮。湖鮮以“太湖三白”——白魚、白蝦和銀魚最著名,可與之媲美的江鮮則是“長江三鮮”——刀魚、河豚和鰣魚。這兩組淡水美味也是江南一帶“湖鮮”“江鮮”標誌性的美食招牌。

從前,“太湖三白”與“長江三鮮”從口感、價格上都是差異無多的美食,不過,現在卻不可同日而語,“江鮮”早已大大超出“湖鮮”而令人望洋興嘆了。“太湖三白”現多為人工塘養或放養,價格雖漲但還不至於吃不起,但“長江三鮮”卻多瀕臨滅絕,真正的“長江三鮮”很難吃得齊全。野生長江鰣魚十幾年前已捕撈不到,能上餐桌的河豚也都是人工養殖,而天價的長江刀魚每年只能捕撈一兩千斤,在飯店裡吃到的大都是魚目混珠的“海刀”“湖刀”,而非正宗長江刀魚。

上世紀80年代,我作為青年教師曾被學院派去宜興、江陰為中學教師學歷班教函授課,秋冬學期在宜興,春夏學期則在江陰。宜興的白水羊肉很出名,而江陰的“長江三鮮”更聲名遠播,這讓我特別高興。函授課一般2-3天週期,上完課,就被當地朋友邀去品嚐地方美味。先吃了宜興的羊肉,雖是一家鄉村小館,卻覺得比後來吃過的所有藏書羊肉店都味道更好,白煮的羊肉、配料的辣醬和羊雜湯每樣都讓人一餐難忘。第二學期就有幸品嚐了江陰刀魚,當地一位前輩老師請客,也是一家不大的飯館,鄉土氣息濃郁,是文化人喜歡的小聚處所,汪曾祺、陸文夫、郁達夫等作家筆下,都寫過這類文人小聚場景。記得五人圍坐,點了八九隻菜,其中就有一盤刀魚,三條,每條3兩多(那時刀魚不像現在那麼細小),一盤刀魚一斤多,價格不到十元。席間還吃了刀魚餛飩,一種幹蒸,一種油煎,皆美味。聽說菜場刀魚不貴,返程那天便先找了家菜場,擠在鬧哄哄的人群裡買了五六條刀魚,記得花了十多元錢,也是蠻貴了。那時鰱魚、鯽魚的價格一斤都不到4角錢,大學助教的工資每月也只有八九十元。

刀魚的吃法主要是清蒸,把刀魚去膛洗淨後,二三條並排放入盤中,只需加入料酒、薑片、香蔥,撒點細鹽,最好再加一點豬油,大火蒸上七八分鐘就可以了。清蒸刀魚的關鍵就在豬油,會大大增加肥美的滋味。時間的把握也很重要,蒸的太久魚肉會變得乾癟散爛。考究一點,出鍋時撿去蔥片姜段,撒上一些蔥花,再淋上幾滴明油,那賣相就更加誘人了。刀魚價格不菲,魚骨也不捨丟棄,飯店裡流行所謂“刀魚二吃”:清蒸刀魚端上來,服務員用筷子輕撥魚身,再夾住魚尾一抽一抖,就把魚骨魚頭與魚肉分離了。魚骨頭端下去,過一會兒一盤椒鹽魚骨魚頭又上桌了,椒香鬆脆,總是一掃而空,寸骨不留。後來在其他地方吃過紅燒刀魚,要麼是不太新鮮了,要麼就是“海刀”冒充,因為真正新鮮的“江刀”是捨不得紅燒的。如果店家推薦油煎刀魚給你,那絕對不會是地道的鮮貨好魚。

我家嬸嬸是江陰人,每逢刀魚季節,都會帶回很多刀魚。祖母總是為此忙得不亦樂乎,趁著新鮮先清蒸吃一頓,剩下的就只能紅燒,這樣就可以吃上幾天。那時沒有冰箱,刀魚買得多了,就拆下魚肉,做成刀魚餛飩或魚丸,不過,我從未覺得刀魚餛飩和魚丸好吃,基本沒有刀魚味道了。你想,鰱魚和白魚剁成魚糜做了魚丸,又加了佐料,味道會有多大差別嗎?江陰人愛吃刀魚餛飩,每每拿來待客,但我對刀魚餛飩的興趣始終一般。不過,如果把刀魚餛飩看作一個自然生態出產豐盛和社會民眾收入低迷時期的餐飲文化現象,那就很有意思了,畢竟是一種美食的時代記憶。

從長江口進來,一路向西,南通、太倉、常熟、江陰、靖江、揚中,都是“長江三鮮”的標識之地,河豚以揚中為最,刀魚以江陰和靖江為最,南通常熟太倉次之,原因與刀魚的迴游路線和時間有關。作為一種海洋洄游魚類,刀魚在海洋中生長成熟,然後迴游至長江中下游產卵,逆流而上數百公里,從海水至淡水,一路將體內鹽分排空,也消耗了積攢的脂肪,令肉質變得更加細膩豐美,遊至江陰靖江一帶時,是刀魚口感最美好的時期,所以這一帶捕撈的刀魚品質最佳。

2007年前後,我曾在太倉待了一段時間。那段日子,常和朋友去吃刀魚河豚。那是江邊的一個小鎮,有家飯店承包了鎮裡的食堂,二三百元就可以吃一盤刀魚。老闆娘說,這是長江口的刀魚,品質比江陰的要差一點。其時,江陰飯館裡3兩多的正宗江刀,一條就賣1600元,最貴時賣到8000元一斤。現在無論江陰,還是其他地方,都很難捕到刀魚了,一條漁船忙乎一天只能收穫幾條魚。但買家坐等,漁民待價而沽,不怕賣不出好價錢,天價刀魚也由此而來。

長江生態惡化和入海口對刀魚的細網密捕,使正宗長江刀魚已瀕臨滅絕。現在,一般飯店裡的刀魚,大都是“湖刀”“海刀”,肉質細膩和鮮美程度與長江刀魚不可同日而語。即便如此,“湖刀”價格也在每斤300-500元之間。“湖刀”其實是流落在湖泊中的刀魚,遊錯了方向而誤入湖河,生長環境的變異使其漸漸演化為另外的分支,少了長途跋涉的迴游歷練,也就失卻了長江刀魚的美味。“湖刀”的演化昭示人們,即使解決了刀魚的人工養殖,恐怕也不復原先的品質和滋味。

刀魚被稱為“長江三鮮”之首,可謂名副其實。河豚雖然肥美,但“拼死吃河豚”之說,令其毒名昭著。鰣魚並非長江專產,明代被列為貢品,但在長江和富春江中都絕了蹤影。就肉質而論,刀魚比河豚和鰣魚更為細膩鮮美。清明將至,不由人不惦記起這長江第一鮮。刀魚形狀如匕,令人想起春秋時“專諸刺僚”的那把魚腸劍;骨刺如絲,非得專心致志才不致骨鯁在喉。想象一下,如果在這春風微醺的黃昏,斟上一杯惠泉黃酒或江陰黑酒,細細抿嚼著刀魚的魚肉,剔出一根又一根如絲魚刺,不很像細心研讀一首古詩,或者一段古史嗎?漸行漸遠,餘香猶嫋,依戀細嗅,味在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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