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周佔林和他的醇美詩境

在我的印象中,周佔林是一位有主見、熱心腸、樂意助人、樂觀向上的詩人。好熱鬧,愛運動,喜詼諧,中意喝酒且酒量大得驚人,葆有一份晴朗豪爽的品質,等等等等,這些都是佔林身上顯而易見的性格特徵。在他那張24小時都掛著清風的憨厚的笑臉上,你很難看見陰雲和不悅之色,就好像牧童很難在羊身上找到牛毛一樣,佔林帶給你的永遠是風日晴和的那份陽光與明朗。這樣的詩人帶著爽朗的笑聲往你身邊一站,你就能感受到渾身的正能量和揮之不去的詩意風情。


佔林長我幾歲,學養見識也比我高,喊他一聲兄或哥,那都是十分應該的。彼此交遊二十載,我一直視之為良師益友。多年來,我同包括佔林在內的一眾詩人吉狄馬加、葉延濱、曉雪、梁平、祁人、商震、高旭旺、陸健、曲近、楊克、胡弦、李犁、洪燭、臧棣、雁西、程維、李自國等一起上西藏、闖新疆、出四川、走重慶、遊山西、穿雲貴、行江浙、下海南,輾轉大江南北五湖四海數十省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寫萬行詩,為中華大地抒情已成為詩壇佳話和一種慣常的詩意生活狀態,是詩歌與友誼將我們和祖國的大好河山緊緊連在一起。與詩為伴,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和歌聲,作為詩人,我們內心感到無比充實。
佔林是河南登封人,近十餘年長居北京,常在京城與河南之間奔跑。而我則蟄居南國古鎮佛山從未挪窩,靜靜享受著佛光普照的那份溫煦與愜意,那是八抬大轎也不走的眷戀。除了出席詩歌活動,近年來我幾乎哪都懶得走,有空則搗騰一下詩歌活動,為當地文學添點彩,目的當然也包含了想見見詩人兄弟們的意思,順便喝杯小酒聊聊風月也是可以理解的。小吏憂國,素餐不能,慵懶更非我本性,胸無凌雲大志之人,鉤沉史海、煮字療飢、與天地精神相往來,已成為我的日常生存狀態。佔林與我心靈契合,彼此時相繫念,兄弟之情自非筆墨所能言宣。

近十年來,每年的佛山臘八詩會、嶺南詩會、中國長詩獎頒獎典禮,佔林都是座上賓,佛山歡迎他,他也鍾愛著佛山。我喜歡邀他來聚,他也樂意給我面子。佔林兄喝酒豪爽,對飲舒泰,哐當幾下,每多酒後真言,煞是可愛。且寫詩不含糊,交稿從不拖延。如此爺們性格,俺老況喜歡。佔林兄非常支持佛山的文學事業發展,幾乎有請必到,我想,衝的無非是這份顛撲不破的兄弟情義和對詩歌的虔敬之心。作為中詩網主編,佔林兄對我可謂有求必應,對廣東詩人,尤其是佛山詩人可謂照拂有加。我偶爾會向他推薦一些較為出色的年輕作者的作品,他幾乎沒有二話就予轉發。我想他之所以能做到如此利索,大抵是對我推薦的人有足夠的信心吧。他知道我這人對文字有潔癖,向以掂量作品價值為務,主張以文本說話,也樂意為更年輕的文學青年鋪路,絕不會順人情推薦一些無厘頭的東西來拉低他《中詩網》的檔次;再者他該是知道我這人臉薄,輕易不求人的,不好隨意薄了我的面子讓我難堪,因此對我格外眷顧,常賦權予我。佔林有一次曾語重心長地對我說:“老況,你這人心中沒有敵人,對誰都那麼好,對誰的事都那麼上心,無論男女老少,不管是敵是友。這既是你的優點,也可能會是你的弱點,這些年你幫了不少人,據說也有個別沒良心的,你不覺得不值麼?幹嘛那麼率真求全?”我聞言莞兒一笑,知道他在替我著急,在教我如何帶眼識人、辨奸識忠,幫助那些真正值得幫的人,別理睬那些白眼狼。

想想確實如此,我這人一輩子心軟,以致難成大事,被人說兩句,動輒滿心愧意。對於朋友的囑託,無論哪方面哪條線上的訴求,只要覺得是正當合理的要求,覺得自己又力所能及可以幫忙辦到的,通常情況下都會想盡辦法去幫的。對於自己力有不逮的,大多數時候也會拐個彎想別的辦法盡力去幫。說實話,這許多年,佈施不少,救濟救難時總將自己弄得跟個菩薩似的。尤其是當上作協主席後,在文學方面我確實愛才惜才,舉薦過不少人,推薦過不少人得作品在各級報刊網站發表,各種雞毛蒜皮的幫忙就更不在話下了。蒙佔林兄點撥,我想今後我也該適當學會婉拒,懂得說“不”了。畢竟自己不是佛祖,升斗小民,能力有限,整天當“萬金油”角色,確無多大價值和意義。
回想十多年來,參加中國詩歌萬里行等各種文學活動,到過不少地方採風創作,每次與佔林兄同行,他都是最勤奮最賣力的一個,擔擔抬抬、靠前指揮、後勤保障、收集稿件、聯繫刊物、結集出版等等,幾乎都是他一手一腳在組織在張羅的。其他人自然也就樂得清閒省事、一身輕鬆了。
佔林是個細心人,有時候有上了年紀的老詩人出席詩會,你定能看見佔林不是攙扶,就是隨侍在一旁照顧得周全。有時即使他要去忙別的事,也不忘囑咐我或交待其他年輕點的詩人務必好生照料好老詩人,勿使有失。周到如他,想必在家裡定然也是個好丈夫、好父親。

有時出席詩會,再忙再累喝得再多再醉,第二天一早,你照樣能看見起來晨跑、晨練的佔林。他對我說,自己血壓有點高,必需節制,必需加強鍛鍊。有時候我就納悶了,他累得夠嗆,喝得一點也不比我們少,怎的第二天他就還能照樣早起呢?這是什麼素質的肉身啊?莫非鋼鐵鑄造?再看看自己,本來就不愛運動,腦海裡幾乎從沒有“鍛鍊”一詞閃現,從不晨練的懶漢一個,能願不吃早餐,也要多懶會床的瞌睡蟲。相較於佔林的積極姿態,我真感到慚愧得緊。於是心裡甚是佩服佔林兄的持之以恆、羨慕他條塊分明的胸肌。即便如此,細心的佔林有時還不忘給睡懶覺的我帶根紅薯或遞過來一隻雞蛋什麼的,生怕我沒吃著早餐會餓死,像照顧自家孩子一樣照顧我這個小兄弟。有時想想心裡都感熱乎,溫暖半日,幾至淚目,同時也為自己的怠惰感到了些許愧疚。
佔林兄的兒子周楠是個帥小夥,前年結婚,去年就給周家添了個大胖小子。升級為爺爺的佔林由此開始更是忙得不亦樂乎。帶孫子、把屎尿、陪小傢伙玩耍,幾乎由他全包。我們哥幾個對他突然升級做爺爺感到有些不適應,開始還有些不大習慣。因為在大家眼裡,佔林其實還是個沒怎麼長大的小夥子,在大家面前他總是活力四射滔滔不絕的,當然喝了酒後他有時也像個“話癆”,婆婆媽媽,喋喋不休,每當此時,幾乎沒人能說得過他。呵呵呵,詩人兄弟們總覺得他像個二三十歲的小年輕,壯實得可以跟老虎和犀牛搏鬥。有一次我與洪燭竟鼓動他跟路旁的一棵樹一決高下,只見他結結巴巴呵呵一笑道:你……你倆……可真壞,我與那哥們……遠無怨,近……近無仇的,無緣無故……打人幹嘛?言罷還踉蹌著走過去,狠狠親了那樹一下,嚇得路過此地的幾個女生花容失色,逃也似的趕緊做了鳥獸散。

這一眨眼的功夫,親樹的“小夥子”都幹上了爺爺角色了。我雙手端著他的臉使勁搖晃,左瞅右瞅,怎麼看都與原來心目中的佔林對不上號了。實際上,不知不覺間,我們都已無奈切近中年,不到自己不認“老”啊。許是由於寫詩的緣故,詩人兄弟們的心理年齡才顯得那麼年輕罷了。平素見面,大傢伙喜歡以“公歲”論,如是觀之,佔林接近三十“公歲”,葉延濱老師也就三十五“公歲”,而我也就二十“公歲”出頭的愣頭青一個。在眾詩人的一陣哈哈大笑聲中,緬想著時光倒流,彷彿自己真的重新回到了年輕人的序列。畫餅充飢,不亦樂乎。
光陰飛逝,留在詩人兄弟們心中的那份舊日記憶如紅木般更見真情了,一步步走過來的情感經歷,那是永遠抹不去的。遺憾也不打緊,只要行止無愧於心。
佔林寫詩、也寫小說,他的詩歌輕盈細膩,慣於在細微處展露斑斑駁駁的閃光點。我覺得他的詩歌寫作是對碎片化時代的一種重拾與既往光陰的一種深切挽留。
“岳陽的夜晚
南湖像王母娘娘的瑤池
一下子就撞翻了我的想象
一種大美
讓我,怦然心動
湖光璀璨

爭相和我交換心事

無處不在的光
讓湖水不再寂寞
有一種仙樂
從我們乘坐的花船出發
沿著青綠的紫荊堤
尋覓樹影下
影影綽綽的曖昧

夜晚,在南湖上微醺
酒香,花香,還有詩人們爽朗的笑
幽深的湖水
把白天的秘密隱藏
只有夜,能讓我們於嘈雜中
找到一絲寧靜
低下來,低於水面
最美的曲線
肯定來自某一條魚兒身後”

讀佔林這首《夜遊南湖》,我發現佔林的詩句其實是一種類似於傾訴的呢喃,裡面充滿情侶式的情愫和戀人般的纏綿,給人予溫馨和撫慰。全詩雖是對南湖夜景的優美抒寫,但也不難看出詩人對語言的謹慎把控能力,對詩句的提煉提純功力。各種修辭的生效、失效,是如此的駕輕就熟。佔林狀物寫景,一如溫潤的男生在女神面前和盤托出自己的心事,讓對方感到輕鬆、放心,以致慢慢失去應有的警覺與之前的判斷。你說,這時候“下手”,能不成事麼?詩歌寫作跟戀愛結婚何其相似乃爾?詩歌的功效在於把握情緒的流轉,詩中佔林真情流露,溢於言表,情緒抑揚顯而易見,真實且不乏浪漫。一句“最美的曲線”給我留下了若隱若現的詩意軌跡,可供品嚐的生活滋味躍然紙上,讀之興味難遣,直覺詩意叢生,不可斷絕。


“泉水固執,像詞語一樣汩汩流淌
詩上莊用溫暖的修辭
書寫著一個又一個意象
那些鄉情那些俚語
都如同村民屋簷下的燕窩
飛出飛入的都是詩行

不用想象,這裡就是詩的故鄉
劉章,劉向東,劉福君……
一門三傑
剛好夠我們這些遠客品味
那水中的毛筆
正如他們的詩思
不停地向世人述說著
他們的家國情懷……

每一縷晨曦從這裡滑過
都是一場迎送
回味,一場又一場的歡娛
那滿坡的馨香
都瀰漫著親人的笑聲
詩上莊的聖泉
讓青銅的毛筆都開始歌唱

一隻雄鷹
在山莊的上空翱翔
雄雞的啼鳴
把山村每一個黎明唱亮

聖泉
以向上的姿態亙古長流”

讀佔林這首《詩上莊的聖泉》,讓我又不由得想起不久前駕鶴西去的老詩人劉章。慈眉善目的劉老先生其實就是“詩上莊”的“莊主”。當地政府設立的“劉章詩歌獎”還惠及詩界,因獎掖扶持了不少實力青年詩人而頗具口碑。
十多年前我與劉老先生時相簡牘往來,他收藏我的書法,我也向他索過一副題字,彼此忘年相交不亦快哉。在老詩人野曼主辦的國際華文詩人筆會上,我多次與劉老先生面晤、暢談。老先生風趣幽默,人格可風,與之談詩歌、論人生,頗感受益匪淺。其子向東、其侄福君,皆系我多年好詩友。讀佔林這首詩不由得又勾起了我的許多溫馨回憶。
佔林詩寫上莊,寫聖泉,實則寫人、寫生活。佔林是個敏於感悟、善於深思、擅於抒情的詩人,他拾掇起詩意行足中的任何點點滴滴,流瀉於筆端的都是動人的細節、感人的故事。因為熱 愛生活,熱愛大好河山,佔林能很好地捕捉到其中的詩意,抒寫出綿長而蓬勃的詩情。他這首詩意象清新,言之有物,言之有悟,“聖泉”、“雄鷹”、“雄雞”、“青銅的毛筆”,這些閃光的字眼自帶流量,次第呈現,讓人在詩意的字裡行間品咂出生活的甘甜與真諦,讀之回味無窮。

縱觀這些年佔林的詩歌寫作,我發現他愈發熱愛足下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了。這是一個詩人心智成熟的重要標誌。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洵非虛言啊。我想,當一個詩人能屏蔽浮躁,靜下心來關注遠方的山水、矚目眼前的花草蟲魚的時候,他也就具備了接近仁者和智者的素質了。
生活如此美好,人生這般愜意。心滿意足的佔林含飴弄孫之餘,不忘遊走四方、塗塗抹抹,喜歡拾掇些零散的詩意讓自己歡心,展示給詩人兄弟們品評,這無疑是一種詩意人生了。
歲月不居,人生易老。願三十“公歲”未到的佔林兄永葆那顆不老的詩心。臘八剛過,佔林指著搖搖晃晃的祁人對我說:太愛佛山太愛兄弟們了!我和祁人一樣,來佛山,比回自己家還不認生。真好!
聞言那一刻,我眼裡瞬間噙滿淚,但我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深深吸了一口氣,儘量不讓它流下來……


詩人周佔林和他的醇美詩境



(張況,著名詩人、文學評論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理事、廣東省作家協會主席團成員、佛山市作家協會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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