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類生存的主題被病毒、大流行病裹挾時，在白宮坐鎮的特朗普、民間看好的疾病專家安東尼·福西和美聯儲主席鮑威爾紛紛出招，是老舊的套路還是定海神針，還未可知
文 |《財經》特派記者 金焱 發自華盛頓
3月15日，週日。華盛頓多雲而陰冷的天氣。我的臉書上，朋友圈裡有很多人都跑出去拍春天了。玉蘭花、櫻花不管陰鬱的天空，不管疫情的侵襲，自顧自優雅地綻放；很多人都在轉發各種疫情下的新現實：一些國家已經在週日封城、宵禁和限制出行了，歐洲包括丹麥、波蘭、捷克等都關閉了邊境……，原來的不可能都變得可能，政府的措施越來越極端。
微信上，得州大學達拉斯分校前副校長馮達旋用英語給我留了言。
他說，美國的社會動盪（social unrest）已然開始。他指的社會動盪指民眾非理性大量購買大米，牛奶，衛生紙和其他必需品。馮達旋的原話是：“我真正擔心的是，當確診案例數量達到50萬——根據指數模型，美國感染者的數量可能在3天內達到一百萬，6天后達到二百萬，那時美國可能會面臨嚴重的政治地震！”
馮達旋告訴我他在學物理專業時明白了“指數級增長”深刻而簡單的含義。不過他說的數字並沒讓我震驚，畢竟幾天前美國權威媒體報道說，根據內部文件，美國疾控中心模型分析師馬修·比格斯塔夫（Matthew Biggerstaff）在2月一場電話會議中，向全球約50個專家團隊介紹了美國疫情發展的可能方向。比格斯塔夫通過模型，按照病毒的傳播程度推演出4個結果。其中一個結果顯示，美國預計將有1.6億至2.14億人會被感染，而疫情可能會持續1年。最壞情況下，全美將有170萬人死於新冠肺炎。此外比格斯塔夫預測，將有240萬至2100萬美國人需要住院。
但當他說起自己的故事時，事情不妙的沉重感才磅礴而出。他說，越戰期間他在大學讀研。那時儘管反戰情緒高漲，但美國社會卻遠比現在感覺更穩定，他甚至懷疑現在這種全國範圍的憂慮情緒在一戰和二戰期間都沒有過。但沒有跡象表明，特朗普瞭解事態的嚴重性。
特朗普被一些美國華人稱為大統領。病毒大敵當前，在白宮坐鎮的特朗普顯然是危機時刻帶領美國人民制定大戰略、走出危機的政治大統領。但特朗普面對冠狀肺炎病毒的應對方式廣受批評：信息不透明、充滿了政治宣傳且效率低下。
承襲好萊塢大片的套路，災難襲來，美國的知識分子總會從書本里、實驗室中跳出來拯救世界，這一次的民間救世劍客是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NIH）下的國家過敏和傳染病研究所（NIAID）所長安東尼·S·福西（Anthony S. Fauci） 。
與公共衛生危機相伴相隨的就是經濟災難。美聯儲主席鮑威爾3月15日傍晚霹靂行動震撼江湖，他所在的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宣佈，將聯邦基金利率目標區間下調至零至0.25%的超低水平，還將購買7000億美元的國債以及住房抵押貸款支持證券。被認為直接用了王炸。
當人類生存的主題被病毒、大流行病裹挾時，三劍客是老舊的套路還是定海神針，還未可知。
（全球經濟在艱難地避免衰退，疫情對信心造成了又一次沉重打擊。 圖：金焱）
經濟劍客的劍法
朋友給了我一個星巴克的咖啡充值卡，她寄出來時，星巴克還是那個大多數美國人每天打卡的所在，我收到朋友的卡時，星巴克已經關閉了2000多家門店
今年年初，美國工業生產就停滯不前。二月下旬，美國消費者信心的一枝獨秀，被看成是全球經濟唯一亮點。現在美國零售商關門的名單有一大長串，包括蘋果、Patagonia，Warby Parker，Urban Outfitters，Glossier和Allbirds，而沃爾瑪和Lululemon則限制了商店營業時間。
每年我感知春天的渠道，除了早春的花兒草兒，最主要的市井途徑就是看到在街面上那些閒適地品酒聊天的人——飯店和酒吧在天氣轉暖時都會把窗子通通打開，或者把桌椅搬到街上。週六午時這樣的場景在華盛頓的某些街區短暫一閃，就被寂靜覆蓋了。
實際上，街面上能見的，從電影院、賓館、到大大小小的飯店、酒吧、商鋪、美容美髮店無一倖免，全部被疫情打擊。
美股更是驚心動魄，3月9日和12日道瓊斯工業指數的下跌都超過了2000點，美股猛烈下跌觸及7%的一級市場熔斷線，是1997年以來首次引發熔斷機制。2月20日至3月12日，道瓊斯工業指數、納斯達克綜合指數、標普500指數分別下跌27.76%、26.64%、26.74%，美股已進入技術性熊市。就像美國脫口秀明星所說，投資者看到股市如此慘烈，驚叫著“我的錢呀”！把頭埋進手裡，不敢看大盤；又突然意識到疫情蔓延，不能碰臉，又驚叫著“冠狀病毒”！趕緊抬頭，又看大盤再跌，再驚叫……。
很多看不見的風險也在不斷積聚。美國正處於金融週期的高位，企業部門面臨巨大的債務風險。受全球經濟衰退風險和OPEC談判破裂等影響，原油價格暴跌。
在如此艱難情境之下，正是美聯儲主席出劍之際。作為世界上最有權勢的人——美聯儲主席需要實現最大就業、穩定物價、並與政府緊密溝通。我有很多經濟學家朋友都在抱怨美聯儲主席的獨立性在特朗普時代已經大打折扣，但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蔓延，經濟增長面臨風險時，能及時採取行動來支持經濟的穩定和增長的也就只有美聯儲主席了。
這個經濟上的救市劍客在3月3日打出第一套劍法，緊急降息50個基點。本來市場的期待是3月18日在議息會議上再次降息，但鮑威爾劍走偏風，將聯邦基金利率目標區間大幅下調至0-0.25%。如此密集的降息在經濟史上十分罕見。2008年金融危機後，美聯儲為挽救經濟，曾一路降息至0-0.25%的超低水平，此後延續了7年的零利率政策。
美聯儲聲明稱，新冠疫情已給包括美國在內的很多國家的社會和經濟造成損害。全球金融環境受到顯著影響。本次降息將有助於支持美國經濟、穩定就業市場、維持通脹目標。
除降息之外，美聯儲還宣佈了7000億美元大規模的量化寬鬆計劃，包括幾個月內回購至少5000億美元國債，增持至少2000億美元規模的抵押擔保證券。這一舉動也非同尋常。2008年金融危機後，美聯儲先後推出至少三輪量化寬鬆。首輪量化寬鬆，也就是金融體系最危急的時候，美聯儲直接購買“兩房”債務及其抵押擔保證券，此舉支持金融機構信用，及時穩定了市場。
對美聯儲此次出招，花旗集團前全球外匯主管、深數宏觀（DeepMacro）的聯合創始人兼CEO傑弗瑞·楊（Jeffrey Young）給我解讀說，這可能是尋求宣佈效應（announcement effect）。
三劍客珠聯璧合？
所謂的宣佈效應，是因為特朗普在上週五宣佈美國進入緊急狀態後，眾議院迅速通過了疫情救助法案，加上美聯儲放大招，起碼政治經濟上強強聯合，在病毒面前形成珠聯璧合之勢。
這是豐滿的理想。在現實中，美聯儲宣佈降息後，10年期美國國債收益率下跌32個基點，美股道瓊斯指數期貨和標普500指數期貨雙雙大幅下跌，再次熔斷。
特朗普作為領導美國人民抗疫的大統領，他的主攻方向是遏制策略。比如在疫情暴發之初，他決定禁止中國航班來美，推動旅行禁令，以為關閉邊境便可解決。結果一味防守，病毒步步緊逼。
在淡化危機規模的輕敵戰術後，美國新冠確診病例直接超過1300例，死亡病例達36例。
很多人曾在2月中旬問我，美國的疫情會有多嚴重。記得為了回答這個“將來時”的問題，我仔細察看了美國的疫情數字，回覆說，美國問題不大，3月不會超過1500例——這還是給自己留了空間，本來我想說1200例。
特朗普對疫情的佛系劍術招來輿論批評後，特朗普並沒有改變“防守型”打法。“為了防止新病例進入我們的國家”，特朗普推出了針對來自歐洲的旅客的旅行限制。美國國土安全部宣佈入境限制措施，要求從歐洲返回的乘客只能從全美的13個指定機場之一入境，並且入境需要接受額外入境檢查，包括回答健康狀況、旅行史，並向地方衛生機構報備個人信息。
有評論說，特朗普總統宣佈在未來的三十天內禁止大部分歐洲人進入美國，這是迄今他在對抗新冠病毒方面邁出的最重要一步。此舉加速了他醞釀已久的與美國許多傳統盟友的分離。
特朗普說要在當地時間13日午夜起，暫停美國與歐洲申根區26個成員國之間的旅行往來。後來特朗普又把英國和愛爾蘭包括在內——據說他宣佈禁止來自歐洲的人員入境美國之前，他們並沒有得到美方的通知。
這一最後通諜先在歐洲機場引發混亂，混亂隨後出現在芝加哥、紐約、達拉斯等指定的“分流”機場。有描述說，上百名從歐洲返回的乘客14日晚排成長隊，將走廊擠得水洩不通。邊檢人員對此措手不及。有旅客抱怨，僅十分之一的邊檢窗口在工作，還有人自述，已被迫等待超過6個小時。在這樣密集的環境裡，乘客摩肩接踵，機場既沒有為旅客測體溫，也沒有做新冠肺炎核酸檢測。所謂的“額外入境檢查”，僅僅是要求回答身體狀況與旅遊史，以及回家後遵守疾控中心指導、開展自我隔離。一名現場旅客悲觀地說：“這就像是世界末日，我們一週以後都會被感染。”
在珠聯璧合還有待觀察時，與特朗普意見相左、又德高望重的NIAID所長安東尼·S·福西成為傳播溝通政治化外的一股清流。2月25日接受採訪時，福西警告說，如果新冠病毒大流行，旅行限制將變得“無關緊要”，因為“你無法將整個世界拒之門外”。
在特朗普宣稱美國正在“迅速開發新冠病毒疫苗”，“基本上將以相當快的方式對此進行注射疫苗預防”後，福西表示，開發疫苗的過程可能需要長達一年至一年半的時間。
有一次我剛打開電視，特朗普正在談病毒檢測，一如以往，他的語言風格平實得難以讓人接受，他說“test is beautiful”（檢測是美好的），這讓我開懷大笑。到了福西這裡，他說，隨著新型冠狀病毒向全國傳播，美國“沒有真正準備好”執行所需的新冠病毒檢測量。美國不能像其他國家那樣迅速、輕鬆或以同樣的數量處理新冠病毒檢測，即使病毒已經擴散到44個州，這是“失敗的”。
他說，美國在病毒檢測方面面臨著特別的困難。“任何人都能輕鬆進行（檢測）的想法，其他國家和地區的人正在做的事情，我們沒有為此做好準備。我認為應該這樣做，但我們沒有。”福西說。
福西說的話，都讓我笑不出來。
福西的利劍就是專業知識，在談及美國新冠肺炎疫情對日常生活的影響時長時，他說，持續的時間很難預測，但是從歷史角度看，可能會持續長達8周。3月15日福西更是提出了美國全面封國的可能，他說，“即使要面對批評，我傾向採取更激進的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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