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被女朋友包養後……

文 / 耿雲

在女朋友決定要來我的城市工作後，我就因為延期畢業而停了收入，幸好還有點積蓄，可以在這個光鮮亮麗卻物價奇高的城市“苟活”。但住房總歸是一個問題，過去我要花掉獎學金的1/3來付房租，而如今，我是萬萬付不起這麼多錢的。當時女朋友就說，她來租一個單間和我一起住。

就這樣，我們同居了，有了一個幸福的小家。但從找房子到住進去的頭兩個月裡，我們吵的架比過去兩年在一起加起來的爭執都要多。

|| “減少她的包養開支”

我們一早就商量好，她來籤租房合同，我承擔1/3的房租。從來都沒有被人“包養”過的我那時候心情複雜，既感激，又愧疚，不希望她承擔太多的經濟壓力，所以在找房和找室友的時候總是以錢優先，甚至不惜“坑蒙拐騙”，以我們倆省下房租為目的，對房東、中介和找我們合租的人都有一些小小謊言。

而女朋友每次都很不樂意這樣做，即便我告訴她，租房就是這樣的，每一個人都是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很正常。在找室友的環節，我們更是爭執頻頻，例如我想讓另一個室友付比較多的房租，她說對待他人應該公平坦誠，我想打情感牌讓一個我們喜歡、但她自己卻一直猶豫的人住進來，女朋友又說，對方也要覺得合適才行，不要強求。

有一回女友說，來找房的這些人很多也是初來乍到這個城市，我們應該有同理心才對，她寧願多付一些房租。我忽然間，

“在你眼裡，我就是個斤斤計較的小市民吧。”“我明明一直是在為我們兩個人著想，你卻總是在替別人說話。”

而面對我這些控訴，女朋友拼命解釋，她沒有看低我，只是純粹有不同的意見要表達，要和我商量而已，也不是隻考慮別人，而是希望每個人都被考慮到。但我還是想到很多，想到以後我的收入也不會有多好，那我們在生活各方面是不是總會有類似的分歧，我會不會總是那個吃力不討好的人。

可幸的是，我們最後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房子，和一個對房子、房租都滿意的室友。住了一段時間後，我發現自己認同了女朋友當初的想法，合適意味著應該對所有人都合適，包括我、她和其它合租的人，這樣就規避了日後可能會爆發的許多矛盾，才會開心。而如果當初我過於提高對方的房租，被對方知道後，我們的相處也會很尷尬。

在這件事情上，我的確是太關注於自己的感受。先是愧疚感作祟想要降低女朋友的經濟成本，後來又因為自卑的心態讓矛盾爆發。可貴的是，她願意在問題發生的時候搭建了一個溝通的平臺，去傳達她自己對我和他人的尊重，撫平我不安的情緒，分享她更為理性和包容的觀念。

|| “提高她的包養收益”

當然，住進去之後，我也沒有那麼快擺脫掉我“被包養”的心理自覺。因為有潔癖，又覺得自己少交房租，我開始承包了家裡的所有家務。

但要知道的，家務這個東西你一旦付出了時間和心力，你就希望它多保持個兩天，更不用說我這個討厭蟑螂、討厭掉髮、討厭灰塵的潔癖了。而兩個人住在一起，再加上一個室友，大家的潔淨觀念非常不同。而我能嘮叨和約束的，就只有女朋友。

嘮叨久了，女朋友有時候也表現出煩躁。有時她看到我打掃衛生，會說“不髒啊，不要那麼辛苦。”甚至會抱怨。而面對在我眼裡是很髒的環境，以及她的這些反應，我需要一直在內心勸自己不要覺得委屈也不要發脾氣，畢竟整潔程度是我要求的，更何況我因為經濟情況也本應該承擔多一些“家庭義務”。

但終究有一次我忍不住對女朋友擺臭臉了，她也不開心，追問我能不能溝通，我拒絕了，並表達出我沒事，我不應該不開心，畢竟我受著她的好處。女朋友頓時也繃不住了。

她最是討厭不平等關係的人，生氣地表示她受不了我這種“自降地位”的心態和說辭，嚴肅警告我要拋棄這些想法，不要再說什麼包養和被包養、施恩和受好處。“我從來沒覺得你少交房租虧欠了我什麼，也從不覺得我應該更多的承擔什麼家庭義務。”

我還是持有些懷疑心態，但也不得不承認，我這種自卑自降的心態並不利於我們的關係。一方面在這種心態的強化之下，我會覺得自己是虧欠於女朋友的，所以會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壓抑自己的需求，以她為先；另一方面，我把我們倆營造得像是“階級對立”，把我們的相處放在了一個不平等的環境下，又缺少真實的溝通，簡直惡性循環。

“我是很心疼你花費這麼多心力在維繫整潔舒適上面的，我不想你因此總委屈不開心。如果現在的清潔頻率是必要的，我們可以一起分擔，還有其它什麼，你覺得我可以做的，能讓你覺得好一點？”

我想了想說，我可能需要多一些回應。我希望自己的付出能夠被看到，而不是被忽略，或者被說是完全不必要的。女朋友的表現常常讓我覺得她不需要不喜歡這樣一個潔淨的環境，也好像並不對我的勞動表示認可，讓我覺得很傷心。

|| “被包養又不想被包養”的心態

因為從小到大，我就見證了很多家庭因為家務分工而鬧到家裡的某一方心疲力竭。我媽常常戲謔我爸“油缸倒了都不扶”，也經常指責他不盡家庭義務，還不保持整潔。而我爸一開始還會對這樣的指責作出回應，到後來也就是煩躁地當作耳旁風，其實他也並非不做家務。

和女朋友剛開始同居的時候，我很恐懼，擔心自己我是在復刻我媽的道路，變成一個我不喜歡的人，擔心我們的關係是會像父母那樣，在一方的指責、委屈和一方的置之不理中度過。

還好女朋友的想法不一樣，帶我走出了這種困局，先是鼓勵我走出“被包養又不想被包養”的心理狀態，去專注於自己該做的事情，同時她也開始一起分擔家務，盡力按照我的潔淨標準來打掃。

而在我說我希望自己的付出被看到和肯定後，她說“不用那麼辛苦”只是她的表達習慣，她其實是很感激的，覺得我的需求很合理。從那之後，在我為家裡做任何事後，她都會給我很多甜蜜的感謝和回應，讓我不再覺得家務勞心費神，而是樂在其中。

有了她的情感回饋和實際勞動，我不再會像我媽那樣，在繁重的家務中積累委屈感、心態逐漸崩塌、開始指責另一方並忽視另一方付出的努力。她當然也不會像我爸一樣，從不主動地對另一方表達感謝提出讚揚，最後破罐子破摔。

她讓我意識到，在一段親密關係裡很重要的是，充分讓對方感受到被尊重和被需要。我在家務的疲憊中指責女友不愛乾淨實際上讓她覺得自己不被尊重也不被需要。而她質疑我的清潔行為時也讓我覺得自己的勞動和努力被忽視。我父母的關係在這樣的惡性循環裡常常耗盡彼此的心力，變得再也沒有辦法從對方的角度著想。

但我們好像走了出來。認識到沒有誰需要去委屈自己，去承擔更多的勞動，也沒有誰不應該對對方的付出和貢獻表達感謝和愛意。一起勞動，互相感激，讓我們彼此都覺得被尊重和被需要，也少了很多互相的指責。這樣的關係也製造出了更多的平等，溝通，和信任，而這所有，都建立在對對方的愛，體諒，與不捨棄上。

|| 比錢重要得更多的種種

後來的日子裡，我常常寫寫論文，在家裡做好飯等女朋友下班回來，兩個人一起吃吃飯，當然，最後她要洗碗。對我來說，她，還有這個只是我們租來的房子，已經成為了我不可替代的家，我也再也沒有一開始那麼多委屈的想分手、查了一下其它地方的租房信息又覺得太貴不得不“忍氣吞聲”的時刻。

我是一個心思細膩敏感的人，常常妄自菲薄，有很多不安的揣測。還好她，在我們經歷了同居前期的矛盾之後，給予我很多安全感並建立一個平等的溝通渠道，讓我隨時隨刻都對她打開內心，訴說我的煩惱，表達我的苦悶，讓我拋開我的“經濟自卑”心安理得的接受她的幫助。我推翻了原來對我們未來的不幸設想，如果今後她遇到和我類似的經濟境遇，我也會毫不猶豫地支持她並且相信我們可以走過去。

而在這個變化的過程裡，我逐漸擺脫了“戀愛只有甜的享受”這種觀念，開始對親密關係、對婚姻的有了些許的思考。以前我質疑婚姻，認為它多少是有一些反人性的，是一種用社會制度和道德規範讓兩個人“綁”在一起的方式。而在婚姻中的人們呢，也常常只是因為不能分開而分開。

但這件事情之後，我想了想，如果不是因為我的經濟狀況不好且房價貴，我是不是就要一怒一下搬出去和女朋友分手了呢？我是不是就要失去我們後來更加溫暖的生活呢？在我們因為一些事情憤怒而無法忍受的時候，如果有一個外界的“制度”去綁住我一下，是不是就會有所轉機？

我們的日子還很長，不知道今後還會遇到什麼困難，會不會有婚姻，但理解自己情緒背後的心態、永遠平等地和對方交流，是我想要一直堅持的態度。與其說自己是被包養，不如說，我是被這套可貴的理念馴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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