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讀《十日談》,才發現瘟疫下的人性這麼真實

人類歷史上最著名的一場瘟疫可能要屬歐洲中世紀的“黑死病”(鼠疫)。這場“黑死病”全方位地影響了歐洲的歷史,它不僅帶走了歐洲三分之一以上的人口,也帶走了舊的經濟模式、政治制度和宗教教條。

某種意義上,意大利作家喬萬尼·薄伽丘《十日談》(譯林出版社)是一部“黑死病”帶來的文學作品。按照薄伽丘的描述,故事中的十個年輕人,正是為了躲避瘟疫而逃到了郊外,用講故事來消磨郊外無聊的時間,這些故事的合集就是《十日談》。

《十日談》開篇便提到了這場可怕的瘟疫,瘟疫恐怖到“每天,甚至每小時,都有一大批一大批的屍體運到全市的教堂去”。瘟疫作為一種時刻籠罩的死亡威脅,也許能讓我們更清楚地看清自己,看清那些在災難面前暴露無遺的人性的弱點與光輝。

再讀《十日談》,才發現瘟疫下的人性這麼真實

△中世紀歐洲對抗“黑死病”的醫生髮明的防毒服裝,包括長袍、手套和靴子,還有“鳥嘴狀面具”,面具裡有用芬芳草藥浸過的海綿。

《十日談》第一天由此開始。作者先對十個男女集合到一起的緣由作了說明。接著,在帕姆皮內婭主持下,大家各自講了一個自己最喜歡的故事。

優雅的女郎們,我相信你們天生都是富於同情心的,因此我也知道,你們一定會認為這本書的開頭太沉悶,太令人生厭了,令人不禁慘然想起不久前發生的那場可怕的瘟疫,凡是親眼見過那場瘟疫或是耳聞其事的人,只要一回想起來,都不免會心裡難受。不過,我並不想讓你們讀著這本書嘆息流淚,因此就嚇得不敢再讀下去了。本書的開頭雖然令人害怕,可這就好比一座險峻的高山,擋著一片美麗的平原,翻過這座高山之後,就來到了這賞心悅目的原野。爬山越谷越是艱苦,之後換來的歡樂就越是令人歡欣。正如通常說的,樂極生悲,悲苦到了盡頭,也會出現意想不到的歡樂。

那是在1348年,意大利城市中最美麗的一座城市,也就是繁華的佛羅倫薩,發生了一場可怕的瘟疫。這場瘟疫不知是受了其他天體的影響呢,還是威嚴的天主對作惡多端的人類加以懲罰,最初幾年發生在東方,在不長的時間裡,死去的人就難以計數,而且不斷地一處處蔓延開來,後來竟不幸傳播到了西方。大家都束手無策,一點對付的辦法也拿不出來。城裡各處汙穢的地方都派人打掃過了,禁止病人進城的命令已經發布了,保護健康的種種建議也採用了,甚至還有些虔誠的人成群結隊或者零零星星地向天主反覆祈禱過了,可是到了剛才說的那個年頭的初春,奇特而可怕的病症還是出現了,而且情況迅速嚴重起來。

這裡的瘟疫不像在東方那樣,只要病人的鼻孔一出血,就必死無疑,在這裡是另一種徵兆。染病的男女,最初是在腹股溝或胳肢窩下突然隆腫起來,到後來越腫越大,有的像普通蘋果那麼大,有的像雞蛋,一般人管這腫塊叫做“疫瘤”。很快地,這死兆般的“疫瘤”就由那兩個部位蔓延到身體的各個部分。在此之後,病症迅速變化,病人的臀部、腿部,以至身體的其他各部分都出現了黑斑或是紫斑,有時是稀稀疏疏的幾大塊,有時則又細又密,不過,這跟初期的毒瘤一樣,都是死亡的預兆,只要出現這種情況,就必死無疑。

一旦得了這種病,不管你怎樣延醫服藥,總是毫無用處,沒有一點好轉的徵兆。也許這本身就是一種不治之症,也許是當時的大夫學識淺薄,總之是毫無辦法,或許還因如此,除去那些醫生之外,許許多多對於醫道一無所知的男男女女,也居然像受過訓練的大夫一樣行起醫來。但是,大家都不知如何下手,因而也就拿不出任何恰當的治療辦法。僥倖治好者真是寥寥無幾,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出現“疫瘤”後三天左右就喪了命,而且大多數都是既不發燒,也沒有其他症狀。

再讀《十日談》,才發現瘟疫下的人性這麼真實

這場瘟疫很快傳開來,真是一傳十,十傳百,而且不僅是人與人之間傳染,甚至是人類以外的牲畜,只要一接觸到病人或是死者的東西,也會立即染上這種病,過不了多久也會一命嗚呼,而且這種情形屢見不鮮。有一天,我親眼見到這麼一件事:大路邊扔著一堆破爛衣服,分明是染上這種瘟病而死的一個窮漢的遺物。這時跑過兩頭豬來,它們已經習以為常,便用鼻子去拱那堆東西,接著又用鼻子把衣物翻了起來,咬在嘴裡,亂嚼亂揮了一陣。隔了不多一會兒,這兩頭豬就不住地打起滾來,又過了一會兒,它們就像吃了毒藥一般,倒在那堆衣服上死了。

活著的人們看到這類大大小小的慘事,不免異常害怕,自然也會生出種種怪念頭來,到後來,幾乎所有的人都採取了冷酷無情的手段:儘量躲開病人和病人用過的東西,以為這樣一來自己的安全就可以保住了。

有些人認為,只要清心寡慾,過著節儉的生活,就可逃過這場瘟疫。於是,他們結伴來到沒有病人的潔淨的宅子住下來,完全同外界隔絕。他們吃著最精緻的食品,喝著最好的葡萄酒,但總是盡力節制,決不過量。對外界的疾病和死亡的情形,他們也完全不聞不問,只是借音樂和其他形式的娛樂來消磨時光。

另外一些人則正好相反,他們認為,只有縱情歡樂,豪飲狂歌,儘量滿足自己的一切慾望,對周圍所發生的一切一笑了之,這才是對付這場瘟疫的靈丹妙藥。他們果真照著他們所說的去做,往往日以繼夜地盡情縱飲,從這家酒店逛到那家酒店,甚至闖到別人家裡,為所欲為。不過儘管如此,見了病人,他們卻依然敬而遠之,惟恐躲避不及。

浩劫當前,我們這座城裡的法紀和聖規幾乎蕩然無存了,因為執法的官員和神父們也不能例外,他們也像普通人一樣,病的病了,死的死了,手底下的人也沒有了,任何職務也就無從執行。因此,每個人簡直都可為所欲為。

另外也有好多人採取了介乎上述兩種人之間的折衷態度,他們既不像第一種人那樣嚴格節制,也不像第二種人那樣大吃大喝,放蕩不羈。他們也滿足自己的慾望,但適可而止;他們不閉戶不出,而是到外面走走,但有的手裡拿著鮮花,有的拿著香草,有的拿著香料,不時放到鼻子下聞一聞,清一清神,認為這樣就能消除那瀰漫在空氣中的病人、藥物和屍體的臭氣。

另外還有一些人,他們為了自身的安全,便抱著一種更離經的見解。他們說,要對抗瘟疫,最好的辦法就是遠走高飛。從這種觀點出發,這些男男女女就只關心他們自己,其餘的一切一概不管。他們拋下自己的城市、自己的家、自己的財產和親人,儘量設法逃到別的地方,至少也要逃到佛羅倫薩的郊外。

人們的見解各不相同,卻並沒有個個都死,也並沒有個個都逃出這場浩劫。正因各有見解,各地有不少這樣的人,他們在健康時立下榜樣,教人別去理會病人,後來到他們自己病倒時,自然也遭到人們的遺棄,沒人看顧,就此一命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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