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教宗也時尚

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週刊》2020年第9期,原文標題《如果教宗也時尚》,嚴禁私自轉載,侵權必究

顛覆傳統的怪誕幻想與充滿現代感的詩意隱喻向來是保羅·索倫蒂諾作品的主要風格。對於近期播出的新劇《新教宗》,梵蒂岡“官媒”《羅馬觀察報》說該劇“刻薄”和“荒誕”。

如果教宗也時尚

教廷國務樞機卿堪稱兩季中戲份最多的人物,甚至多於兩屆教宗


梵蒂岡狂想

新任教宗站在梵蒂岡聖彼得大教堂的陽臺上,對聖彼得廣場上的信眾進行首次佈道:“你好羅馬,你好世界!我們忘了什麼?我們把你們忘了。……我們還忘了自慰,忘了避孕,忘了墮胎,忘了慶祝同性婚姻,忘了允許神父相愛甚至結婚。我們還忘了如果我們活膩了可以決定死去。我們忘了不以生育為目的的性關係。忘了離婚、忘了讓修女做彌撒、忘了用所有科學方法孕育嬰兒。簡言之,我親愛的孩子們,我們忘了什麼是快樂。今後只有一條路通往快樂,這條路便是自由。”廣場上的數萬信眾陷入歡騰。這便是意大利導演保羅·索倫蒂諾(Paolo Sorrentino)四年前執導的那部電視劇《年輕的教宗》第一集的開場場景。

最近這部顛覆諸多天主教傳統價值觀的電視劇迎來了第二季——《新教宗》,故事也緊接著上一季。在第一季中,由裘德·洛(Jude Law)飾演的男主人公,在梵蒂岡內部複雜的權力鬥爭與制衡中意外勝出,當選新任教宗,封號庇護十三世。作為梵蒂岡歷史上第一位美國教宗,他年輕性感,身材健美,卻又目空一切現行的教廷傳統,他無時無刻不在抽菸,喝櫻桃味可口可樂,討厭參觀梵蒂岡的遊客。因為對自己孤兒的童年經歷一直無法釋懷,獲得權力後的他逐漸展露出了天主教原教旨主義的保守一面。

如果說第一季充滿了對梵蒂岡的獵奇想象,那麼索倫蒂諾在第二季中則更加大膽,暗含了大量對當今梵蒂岡教廷的影射。由於庇護十三世在第一季末尾因心臟病陷入昏迷,梵蒂岡進行了新教宗選舉,各方權力制衡下,平民出身,被視為軟弱平庸、易被操縱的紅衣主教維列蒂當選。當維列蒂為自己選擇了封號——方濟各二世後,觀眾們馬上意識到,索倫蒂諾顯然就是在影射現實世界中同樣平民出身、關照窮人的現任教宗方濟各。只不過電視劇裡的方濟各二世更加戲劇性。他獨攬大權後推行苦修,下令沒收紅衣主教們的財產,解散梵蒂岡財務,大濟四方,並向敘利亞難民打開梵蒂岡的大門。結果當選教宗幾天後,他離奇死亡。

隨後梵蒂岡再次舉行選舉,由約翰·馬爾科維奇(John Malkovich)飾演的中間派紅衣主教當選,封號若望·保祿三世。這一人物既向現實世界中已去世的前教宗若望·保祿二世致敬,又有演員馬爾科維奇本人的影子,蒼老嚴謹,說起話來慢條斯理,修辭無不高雅優美,著裝永遠一絲不苟。只不過若望·保祿三世成為新教宗沒幾集,庇護十三世從昏迷中甦醒,於是梵蒂岡出現了兩個教宗。這一橋段也同樣源於現實。七年前本篤十六世宣佈退位,但退位後選擇留在梵蒂岡生活,與他的繼任者、現任教宗方濟各的住所也就幾百米距離,並由此形成了本篤十六世代表的梵蒂岡保守派與現教宗方濟各代表的改革派之間的公開矛盾。

除了直接的劇情影射之外,顛覆傳統的怪誕幻想與充滿現代感的隱喻畫面才是索倫蒂諾作品的主要風格。於是我們在劇中看到裘德·洛飾演的教宗穿著白色內褲,身材健美,在沙灘上穿過一群泳裝美女;修道院裡立著一座巨大的十字架狀彩色霓虹燈,如夜店般閃爍,入夜,年輕性感的修女們伴隨著電子樂蹦迪熱舞;聖彼得大教堂裡有一臺電視,始終播放著哈里發準備對教廷發動恐怖襲擊的言論;虔誠的紅衣主教酗酒,沉穩的若望·保祿三世是個癮君子,教廷國務樞機卿陰險狡詐、冷酷無情,卻是個狂熱的那不勒斯足球隊球迷,深深崇拜著馬拉多納。

該劇毫無懸念地遭到了現實中教廷的譴責,梵蒂岡“官媒”《羅馬觀察報》說該劇“刻薄”和“荒誕”,威尼斯大主教對該劇的回應更像是段合格而又不失理性的影評:“由於缺乏足夠的背景鋪墊,整部劇更像是個MV,古老的修道院成了大跳豔舞的舞臺,年輕性感的修女們在天主教的絕對象徵十字架下蹦迪,這樣的畫面不僅是對神的冒犯和褻瀆,更是直白的挑釁。”

如果教宗也時尚

裘德·洛飾演的教宗庇護十三世雖然在本季大部分時間處於昏迷之中,卻對劇情最為關鍵


羅馬的外省人

熟悉索倫蒂諾的觀眾都明白,他作品中詩意的畫面背後,那些看似超出日常生活的荒誕符號裡,向來隱藏著種種隱喻,而這些隱喻往往與他自己的經歷有關。最近在接受採訪時他就承認,“我基本不從外界尋找靈感,我導演的片子裡,角色所展現的掙扎,實際都是我經歷過的掙扎”。

索倫蒂諾1970年出生於那不勒斯,從小就是那不勒斯足球隊球迷。上世紀80年代,馬拉多納曾在該隊效力多年,幫助球隊拿到過兩屆意甲聯賽冠軍,他也自然成為當年十幾歲的索倫蒂諾心目中的偶像。索倫蒂諾的父母在距離那不勒斯兩個多小時車程的著名度假區羅卡拉索有一棟山間別墅,每到週末都會舉家去那裡休假。16歲那年的一個週末,索倫蒂諾本該跟著父母去別墅,但他說服父親,同意他與朋友一起去恩波利看那不勒斯隊的客場比賽。很不幸,他父母在別墅小屋裡因為煤氣洩露去世,索倫蒂諾就此成了孤兒。後來,靠著親戚的供養,他念完了大學,並在25歲時決心改行拍電影。“所以說,是我對於足球的熱情,確切地說,是我對於馬拉多納的熱情,救了我一命。”近日索倫蒂諾在採訪中所說的話,解釋了他劇中的教廷人物為何會是狂熱的馬拉多納迷。

入行以來,索倫蒂諾一直是歐洲電影界的寵兒。除了第一部作品之外,他導演的其他電影全都在戛納電影節首映。2007年他因導演工作從那不勒斯搬到羅馬生活,幾年後,他將自己對羅馬的感受拍成了電影。“我來自那不勒斯,外省城市,我來到羅馬後發現那些古怪、荒誕的派對每晚都在羅馬發生,我覺得那是一種極其悲傷的魅力,因此我在電影裡就想表達這種感受。”這部電影便是《絕美之城》,電影中他的御用男演員託尼·塞爾維洛(Toni Servillo)飾演的記者遊蕩在羅馬城的上流階層,觀察這座城市的繁華,那種眼光既有距離感又有愛。《絕美之城》讓他獲得了金球獎和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成為最先鋒最時尚的意大利電影導演,人們將他比作當今的費里尼。充滿現代感的構圖,電子樂配樂,以及派對上熱舞的姑娘們,這些都已經成了索倫蒂諾電影的標誌。

如今他已經50歲了,坐擁榮譽、步入創造巔峰期的他,卻似乎正在尋找另一條道路。近五年裡,他只拍了一部影射意大利前總理貝盧斯科尼的電影《他們》,而把更多精力放在拍電視劇上。他曾說他是因為看了《真探》和《冰血暴》,才決定步大衛·芬奇、科恩兄弟的後塵,進入電視劇領域。“我不認為電影和電視劇可以相提並論,但近幾年電視劇正在成為電影的一個很好延展。60年代和70年代,作者電影運動使導演可以去製作時長極長且內容非常主觀的電影,現在的行業環境不允許導演再這麼做了,反而是電視劇讓你有機會講長故事。”

如此熱愛羅馬的索倫蒂諾自然不會放棄這座城市最迷人最神秘的部分——梵蒂岡。對於每位意大利導演,梵蒂岡、教宗乃至對天主教的討論都會是一個繞不過去的題材。而索倫蒂諾從都市浮世繪向信仰以及神學的思考轉變實際上從他拍《絕美之城》時就已經展現。在那部被視為半自傳式的電影中,後半段出現了很多與宗教有關的意象,後來索倫蒂諾在採訪中曾解釋過這段用意,“在羅馬生活的主人公遭遇了危機,他寫不出書,他覺得自己的生活逐漸失去了意義,一種自然的歸宿便是去尋找精神上的意義。這也是為什麼在電影的最後一部分,主人公遇見了紅衣主教,以及聖人般的瑪利亞修女。這兩位宗教人物都沒有直接為主人公給出答案,但間接給了他解決困境的最終答案”。

梵蒂岡並不支持拍劇,除了聖彼得廣場和聖彼得大教堂裡的幾組畫面之外,《新教宗》裡的大部分鏡頭其實都是在羅馬的攝影棚中拍攝,然後電腦後期合成的。儘管如此,索倫蒂諾還是想在自己以往的風格之外嘗試探討宗教本源的主題:信仰,以及天主教的領袖教宗,究竟能給世界帶來什麼?

若望·保祿三世的扮演者馬爾科維奇實際是個無神論者。他說:“我們該如何生活?我們為什麼來到人間?是否曾在這裡生活過?我們經常不會去想這些問題,但這些問題就是梵蒂岡教廷存在的意義。天主教的象徵意義、精神性、神聖性和秘密,這些都是很難用語言解釋的,但只要索倫蒂諾把我帶到拍攝場景裡,我就知道該怎麼演了。”

索倫蒂諾在鏡頭語言裡埋藏了很多宗教意象。風成了劇中最常出現的一個自然要素,在《約翰福音》第三章中耶穌說:“風隨著意思吹,你聽見風的響聲,卻不曉得從哪裡來,往哪裡去;凡從聖靈生的,也是如此。”庇護十三世總是沐浴於光芒之中,而關於光的《聖經》經文諸多,《約翰福音》第八章:“耶穌又對眾人說,我是世界的光;跟從我的,就不在黑暗裡走,必要得著生命的光。”

《新教宗》的最後,從昏迷中甦醒的庇護十三世被塑造成耶穌的化身,處處充滿了與耶穌的對應隱喻,而耶穌是在天的,只有通過再次死去才能完成最終的封神。於是死而復生的庇護十三世再一次在萬眾簇擁中死亡。

在飾演庇護十三世之前,裘德·洛研究過歷史上多位教宗的行為舉止,但他說,在電視劇中庇護十三世最常使用的雙手伸平展開與上帝對話的動作,其實是他模仿曼聯足球隊前鋒魯尼進球后的慶祝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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