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紀德自傳式作品對世人秉性異變與分裂的描寫

前言:用小說來抒寫作者自己的人生,是許多作家喜歡採用的自傳式描寫方式。法國知名作家安德烈·紀德就創作出兩部自傳式小說,即《背德者》和《窄門》

。這兩部小說在創作主題、手法以及人物塑造方面都有較強的對比性,為喜歡小說的人們欣賞紀德文學作品提供了較好的範式。紀德在法國文學史上表現得十分複雜與矛盾,主要表現在:在創作主題上,他深刻闡釋了信仰、愛情、道德和慾望等人生核心問題;在藝術風格上,他吸收接納了唯美主義、象徵主義、自然主義,甚至開創了早期存在主義;在人物塑造上,他的許多作品人物都深陷自我的矛盾與扭曲之中,在精神困境中苦苦掙扎。

作家紀德自傳式作品對世人秉性異變與分裂的描寫

法國著名作家:安德烈·紀德

紀德通過上述他的這兩部小說,把這些創作特性集中地表現了出來。在小說《背德者》的描寫中,主人公米歇爾在新婚之後與妻子瑪絲琳遊歷北非各地,不幸身染重病。在他堅定意志的作用下,他最終死裡逃生,這喚醒他內心的慾望,米歇爾回國後逐漸擺脫道德束縛,縱情聲色,最終使得妻子染病命喪他鄉在《窄門》一書中,主人公熱羅姆和他的表姐阿莉莎深受家庭環境和宗教情結影響,兩人自幼時起堅持純潔的愛情觀,要用苦修的方式達到靈魂的交融與幸福的彼岸,但他們沒能終成眷屬,阿莉莎在抑鬱成疾下離開人世,只遺留熱羅姆獨自悵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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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德者》

紀德通過小說真實地還原了特定時代下人類的內心掙扎與抉擇,突出體現了這位作家的獨特風格,對當代人們有深刻的警醒意義。時代固然會變遷,但對於人類來說,某些涉及道德與信仰的問題始終是未解的難題,而紀德勇敢地剖析自我,在作品裡融入了一定生命體驗與經歷,既賦予作品鮮活的時代感,又以厚重的真實感觸動人心。文學與社會水乳交融,一定的文學作品誕生於相應的社會環境。努力欣賞這兩部鏡像作品裡微觀層面內容,有益於進一步發現其中的現實意義,並給人以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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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門》

一、小說中,對人物刻畫出的靜止與異變

由於都是自傳式小說,《背德者》和《窄門》故事框架有很大的相似性但其中描繪的人物形象則相互對應,其中故事主角表現不一:其中一位主角在人格與道德取向上表現得相對的"靜止",而另一位則經歷"異變"並最終引發了故事悲劇性的結局;在敘事形式上,兩部小說也極為相近,都通過第一人稱的"我"展開故事的描寫,同時把"我"的感慨穿插於故事中,並做出各種事後回想,讓小說的可讀性和真實感得到加旨,讓虛擬與現實的界限不再那麼清楚,此時讀者就能身臨其境,感覺自己就是"我",讓讀者產生道德上的思辨和自我審視。

1、性觀和愛觀表現出的分裂

主人公米歇爾在《背德者》中表現得十分異化。他與新婚妻子在北非旅行時染上了肺結核,

在這種逆境中,對健康生命的渴求與對死亡的恐懼產生了強大的動力,讓他大大改變了自己的思想邏輯。生命力在多數情況下能表現出多彩多樣的形式,既可以表現為狂歡縱慾的酒神精神,也可以是對健康體魄的磨礪追求,但這些都包含以個體為中心的思想核心。若這種激情爆發並折射到他人身上,那就是對青春生命的崇拜讚揚。在擺脫疾病的過程中,米歇爾體現出特殊的性癖,這其中有環境因素與心理原因在起作用,這並非是簡單的尋歡作樂心態,而且是"以正常人性的發展與復歸作為其起點。"

作家紀德自傳式作品對世人秉性異變與分裂的描寫

《背德者》男主角:米歇爾

妻子瑪絲琳在這一過程中,是一個"靜止"的座標,她忠實地履行作為妻子的職責與道德要求,對新婚丈夫不離不棄,對丈夫的一切要求安排都是服從的,她並不對人主動吐露自己的真實想法。實質上,她就和染病之前的米歇爾一樣,是被道德規範所沉重壓制的人。小說進入尾聲後,瑪絲琳已然意識到問題的癥結,她所恐懼的其實是米歇爾那"背德"的思想,一切昭然若揭:她在愛情關係中的"靜止",恰好折射出米歇爾的"異變",而這種不知不覺衍生出來的念頭足以摧毀一切正常的倫理關係,因此小說寫道"有一天她對我說,'我理解你們的學說——現在的確成了學說。也許,這個學說很出色。'她又低沉地、悽然地補了一句:'不過,它要消滅弱者。''理所當然。'我情不自禁地立即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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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德者》男主角:瑪絲琳

對另一部小說《窄門》,主人公熱羅姆與阿莉莎表面上一直處於共同追逐神聖愛情的和諧之中。事實上,熱羅姆僅是淺嘗輒止,這種帶有"靜止"意味的舉動,讓他亦步亦趨地跟在阿莉莎之後。這隻他只是"靜止"的座標,在衡量著阿莉莎通往"窄門"道路上的矢志不渝和最終的"異變"。在小說裡,熱羅姆追尋上帝的超凡之愛,從內在關係上就是對阿莉莎的塵世之愛。對此,阿莉莎卻堅定了她的心意,並使用《聖經》中的銘言去與他劃分立場:"你們要先求上帝的國和他的義。"

正因如此,熱羅姆想要彌合德行與愛情的嘗試其實早就註定要失敗。他努力在言語和行動上對阿莉莎的追隨,無非在對脆弱關係的盡力維護和對本我的反覆欺騙而已。

在精神的負擔和心靈折磨的重壓之下,阿莉莎則一步步邁向"窄門",為了尋求美德的晉升與自我的拔高,她最終放棄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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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門》男主角:熱羅姆

2、分裂型人格所產生的衍生形態

生命的感覺是一種倫理;有多少種生命感覺,就有多少種倫理。這是因為倫理是以某種價值觀念為經脈的生命感覺。對於道德,則是倫理中的成文或不成文規例。對於單個的人體,倫理訴求反映了個體自我意識的覺醒,它總是以潛在的道德規範為表述對象,是確立自我認同的重要標誌之一。

基督教教義規定,人的肉體與靈魂是根本對立的,人的內心要順從上帝的律,肉體則要順從罪的律。紀德這兩部自傳式小說中,各主角都存在某種程度上的"異變",他們在人格上都發生了一定的分裂與扭曲。對於《背德者》中的米歇爾來說,被死裡逃生的經歷讓他重獲新生,改變自我,他不但擺脫了道德倫理的束縛,還形成了虛偽矯飾的心理。但沒過多久,他就在妻子面前原形畢露,將自我改造過程中的盲目自信和虛偽矯飾呈現給讀者,作者是這樣寫的:"顯而易見,瑪絲琳嫁的人和愛的人,並不是我的'新形體'。這一點我常常在心中叨唸,以便時刻惕厲,著意掩飾,只給她一個表象;而這表象為了顯得始終一貫,忠貞不渝,變得日益虛假了。"這一描述表露出對他對傳統道德倫理具備天生的畏懼,對於他自身的轉變也很不自信。

在小說《窄門》中,在這一方面的表現上,女主角阿莉莎有過之而無不及。從她身上可以看出,神識同人識時刻在進行激烈地交鋒:一邊是天主教教條引發的自我禁錮與束縛意識,一邊是純真少女天性渴求愛與被愛的意識。

對此,她心中十分明白,他們的愛彼此其實是有差異的,因此她對熱羅姆說:"我在你不覺察以前早就認為:你的愛情主要是出自理性,是你從理智上高尚地堅持的溫情和忠誠"。可見熱羅姆的愛是世俗之愛,他並未向上帝的"窄門"邁進,而是一直處於相對的"靜止",所以他也感慨自己無法擺脫美德在名義上的吸引力,為了表現得像一個真正的愛情捍衛者,他不可避免地再次混淆愛情,自我陶醉在冒失的熱忱中。

與之相反,阿莉莎在兩難的選擇中,面對信仰與愛情的折磨,她不斷犧牲不斷奉獻,但這種向死而生的獻祭其實已經暗示她的信仰已經瓦解。最終,小說讓阿莉莎的死亡,這消解了矛盾,但其最終目的並非找到上帝這個終極歸宿,而是在幸福至樂的天國和熱羅姆團圓,所以一方面,愛情打垮了信仰,信仰從屬於愛情,熱羅姆是她熱愛上帝的必需媒介;另一方面,雖然肉體磨滅了,但一切的源頭都來自上帝,所以信仰顯示出其非凡的力量,故此他需要努力去跨越阻攔在上帝和她之間的熱羅姆。

作家紀德自傳式作品對世人秉性異變與分裂的描寫

《窄門》女主角阿莉莎

二、象徵情節和情節中的隱喻

作者在兩篇小說中,都嵌入相似的情節,這刻畫出了不同敘事語境下的人物幾近相同的反應,這些反映分別是疾病和罪感,這裡同時具備了現實意義與象徵意義。

1、情節中的疾病推動力

小說的發展在疾病情節因素的推動下向前發展。作者在兩部小說中同時寫入兩種類型不同的疾病,一種是生理疾病,而另一種是心理疾病。後者象徵的是一種社會病,並依此延伸到意指人類文明的弊端。當然,疾病的發生,也產生了一定程度的遷移和轉換。

主角米歇爾在小說《背德者》的故事情節裡,其中的轉變過程是:心理疾病(傳統道德束縛)-----生理疾病(肺結核)-----特殊性癖。青年時期,他就受到母親嚴厲宗教信仰的影響,之後同父親致力於僵化的學術研究,正值人生的美好時期,卻幾乎只跟廢墟和書籍打交道,根本不瞭解生活,在晦澀的研究中消耗了生命。在前半生時期,米歇爾從未思考過生死問題,亦從未真正享受過生活,他始終在道德約束之下小心地生存著。

作家紀德自傳式作品對世人秉性異變與分裂的描寫

《背德者》男女主角

此一大背景之下,米歇爾染上生理疾病後,這催化了他的內心。後來妻子的悉心照料與北非原始的環境滋養讓他存活了下來,但這阻止不了他心態上發生的變化,轉變也就隨之發生了十分明顯,心理因素的積累引發生理因素的惡變進而投射到米歇爾的具體行為上。在北非養病的生活使米歇爾接觸到一些阿拉伯兒童,他不自覺地開始對這些鮮活的生命產生種種聯想,而慾望的閘門一旦打開,覆水難收,米歇爾因此一步一步邁入毀滅自我與他人的深淵:"我生命的節儉十分可觀,一踏上這塊寬容並給人希望的土地,我的所有慾望一齊爆發。愛的巨大積蓄把我脹大,它從我肉體的深處衝上頭腦,使我的思緒也輕狂起來。"

對於轉變,在《窄門》裡,作者紀德對心靈上的疾病強調得更多。主角阿莉莎的心理疾病逐漸病入膏肓,她從心理疾病(苦修禁慾精神)一步步演化到生理疾病(厭世早逝)。阿莉莎始終在道德與情感上為自己和熱羅姆立下嚴苛的標準,將愛情與生活化作精神上的苦修,不但多次拒絕熱羅姆的主動求愛,還妄想將妹妹朱麗葉特嫁給他,成人之美。

阿莉莎日常所讀的書最明顯地體現出她心病的變化。

阿莉莎在故事開始時,告訴熱羅姆自己喜歡閱讀的作品是:萊布尼茨、雪萊、濟慈、拜倫、雨果和波德萊爾等人的書信,並對此有了積極的評價,稱:"所謂'大'詩人是說明不了任何問題的,重要的是要成為'純'詩人……"這一情節表露出阿莉莎是具備良好文學素養的,她閱讀了不同風格的作品,並且對這些作品產生了自己獨到的見解。

她的這些文學素養,到了故事後半段卻發生了變化,這是因為她的思想發生了轉變,這讓她強迫自己去同熱羅姆保持距離。在熱羅姆心裡,她此前喜愛的那此有素養的書都被換成了毫無價值的、庸俗的宗教小冊子。於是熱羅姆就此喪失信心與勇氣,因為他發覺自己在阿莉莎身上無法再找到以前所共同珍視的東西,雖然兩人在過往同樣信仰上帝,但那時同樣也保有一定的人文精神和審視的態度。此時的阿莉莎事實上已經在精神上"病入膏肓",她把上帝的法則強制替換了做人的法則,因此她和熱羅姆實質上已經分道揚鑣,最終她的生命在這種精神的重壓下早早地凋謝了。

作家紀德自傳式作品對世人秉性異變與分裂的描寫

阿莉莎

2、無罪感同負罪感表現出的分裂形態

無罪感與負罪感是這兩部小說極力想要強調的問題。這兩個方面形成強烈的反差與對比,這讓紀德在思想上透露出兩個極端的走向在《背德者》中,故事的開頭暗示了主角米歇爾的在宗教觀上的虛無主義傾向

:"其實,我覺得自己簡直不像個教徒!神父接受我,我也接受神父:這事萬無一失。"至於說妻子瑪絲琳,她才是"正常"的普通人,信仰天主教,渴望家庭,處處順從,照顧米歇爾。當米歇爾不幸染上肺結核之時,妻子瑪絲琳照料他併為他祈禱,但他卻拒絕接受這種祈禱和上帝的保佑。

與此有矛盾的是,小說在開頭部份也描寫了米歇爾所受到的長期宗教文化薰陶仔細閱讀這一內容就會發現,這並不是紀德在無意中出現的矛盾謬誤性的書寫,相反地這是米歇爾"異變"的前因:當人在面臨死亡迫近的威脅時,不牢固的信仰即會崩塌,如果上帝無法令"我"擺脫死亡與疾病,那麼"我"就只相信自己並且只依靠自己的力量存活,米歇爾告訴自己:"我要學會使用敵意去對付任何事情;我必須同一切搏鬥:我只有自己救自己。"

從中我們可以看出,紀德是在有意映射20世紀初西方社會的動盪以及隨之而來的信仰缺失和個人主義崛起這一系列的現象。在這一背景下,米歇爾成長於一個極其傳統的家庭,他一旦放棄信仰的依託,因此難免會產生茫然無措的精神:"我面對這幽靜不禁恐怖,陡然,我生命的悲感重又侵入我的心,就像要在這沉寂中抗爭。顯現和浩嘆;這種近乎痛苦的感覺十分猛烈,以致我真想呼號,如果我能像野獸那樣嘶叫的話。"儘管自我的力量最終還是佔了上風,但它仍然需要從已有的故紙堆裡尋找一些支撐,這樣一來,米歇爾不僅堂而皇之地拋棄了罪感,還為自我主義地氾濫找到藉口,他最終聖經來抵擋自己的錯誤:"

現在你想什麼就幹什麼,你想去什麼地方就去什麼地方吧;不過,將來老了,你就要伸手……你就要伸手……"

對於這一矛盾,在《窄門》裡反映得也很清楚。這裡主角阿莉莎從小就受到天主教文化的薰陶,她在童年時期就知道了自己的母親和他人私通的事情,因此她幼小的心靈長期存在著負罪感,並對愛情具備天生的不信任感。而主角熱羅姆則是通過一次偶然的拜訪才撞見了舅母的醜行,在這之中,他是一個相對"靜止"的觀察者,本質上無法做到感同身受,所以會將自己對阿莉莎的憐憫之情和愛情混為一談,從而難以認知她的負罪感和對形而上的神聖之愛的不懈追求。年幼的阿莉莎由此揹負了原罪的十字架,她感到有罪,不僅因為她的母親違背了道德與宗教精神,還因為她自身無法抹去的家庭身份。在小說故事描述過程中,這一情節表現得無足輕重,然而小說結尾時,當阿莉莎的日記展現在讀者面前時,才讓人感覺到真相大白,原來阿莉莎的內心,一直沒有擺脫那沉重的罪感。

作家紀德自傳式作品對世人秉性異變與分裂的描寫

作家:安德烈·紀德(左)

結語:上述兩部小說,作者紀德投注了大量心血。在小說中,他既介入又從中游離出來。同時對於小說觀點的態度,他自我批判同時又審視讀者。道德與信仰一度陷入混沌,人性得到解放但又馬上墮入無所皈依的空虛中,這一切發生在物質社會發展狂飆突進的時代,這是一個"上帝死了"的時代,同時也是一個理性主義搖搖欲墜的時代。紀德的作品針砭時弊,揭露了個體的人是如何在不同境遇下的掙扎與抉擇。這集中體現在作者在《背德者》開頭對讀者所說的:"本書既不是起訴狀,也不是辯護詞,我避免下斷語。"雖然說,藝術上無問題可言,藝術作品也不足以解決問題,但是著名作家紀德仍以極大的責任感書寫下不朽的篇章,這讓無數人從中得到警醒,他能過小說對人類的精神境況不懈努力地去求索,對後世的影響力是不可估量的。

這就是紀德想要通過他的這兩部自傳式小說表達的,他對人性異變與分裂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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