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蜜蜂都死完了”|疫情下的蜂農轉場困境

“我的蜜蜂都死完了”|疫情下的蜂農轉場困境

中國蜂農,常年與蜜蜂為伴,風餐露宿,拉著一箱箱的蜜蜂追著各地的花期四處遷徙。今年因為疫情影響,各地為防控需要,設置道路通行關卡,蜂農和蜜蜂的轉場成了難題,很多蜜蜂因沒法追花采蜜在等待無望中死亡,蜂農蒙受損失,有蜂農在養蜂房內自殺。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綠色發展基金會(以下簡稱“綠髮會”)在獲悉蜂農的問題後,積極介入協助。我們聯繫到綠髮會的助理秘書長蘇菲,她詳述了綠髮會介入蜂農問題的思路、進展和遇到的困難。

南都觀察:綠髮會是怎麼關注到蜂農的問題的?

蘇 菲:我們基金會主要是關注生物多樣性保護,農業的生物多樣性保護自然也在我們關注的範疇,而農業多樣性離不開蜜蜂的授粉。2018年我們就在桐柏山成立了一箇中華蜜蜂保護地。當時那裡直接用飛機撒農藥,蜂農們的蜜蜂很多都中毒死了。我們就給縣裡發函,採取了一定的措施,也得到了一些積極的整改回應。從那個時候我們就跟蜂農群體有一些緊密的往來了。蜂農的問題,在疫情期間是大大地凸顯出來了,因為蜂農是要跟著花期走的,哪裡的花開了,蜂農就要趕著過去,他們遷徙的範圍非常廣。但因為疫情期間的道路管控,他們的轉場成了問題。

為了瞭解蜂農的實際情況,我們到抖音、微博、今日頭條等網絡平臺發佈消息,搜索相關信息。找到跟蜜蜂或者蜂農相關的,我們都會問他們,你們身邊有沒有需要幫助的?如果有需要幫助的蜂農,可以把聯繫電話告訴我們。我們自己的微博也都在發。另外是通過一傳十、十傳百這種方式,如果我們知道有一個蜂農要從雲南轉場去河南,那麼我們就會問他跟你一樣的人有哪些?你把名單、電話報給我們統一跟指揮部溝通。我們通過相互傳達的方式,很努力地去把這個消息更加擴散到更遠的地方。

我們還動員了大學生志願者,他們也在收集這方面的信息,看有哪些蜂農需要幫助。我們還建了湖北和新疆兩個地方蜂農的微信群,方便大家信息交流和溝通。

“我的蜜蜂都死完了”|疫情下的蜂農轉場困境

▲ 轉場追花的蜂農。 © 中國綠髮會微博

南都觀察:是先有蜂農向你們求助,還是你們自己關注到的?

蘇 菲:先有蜂農向我們求助的。最近有個比較成功的故事,有一位蜂農叫秦先生,他已經到了武漢市,但是蜂蜜跟他本人都被卸載在了新洲區高速公路旁邊,到那個地方就沒法再進去了,他就找我們說:怎麼辦呢?我們馬上就幫他聯繫通行的問題,又幫他聯繫車子。武漢市區非常嚴格,必須要有各種出入證、通行證。後來我們就幫他找到一輛大貨車,說好第二天下午6點過去,也就是3月7號早上去拉。但是7號早上的時候,他們的村書記臨時給他打電話說不行,你必須得去醫院隔離,你跟蜜蜂必須得分開,蜜蜂可以回來,但你必須得強制性隔離,你的蜜蜂可以給你的弟弟去養,但是秦先生接受不了,我們也覺得接受不了,因為養蜂是非常一個高技術的活,它跟普通的專業技能還是不一樣的,差別很大。

後來我們就繼續給書記溝通,給他發了各種政府的文件函,一條一條地講給他們聽,告訴他不能對轉場蜂農採取強制的措施,因為他們本身就是一個自我隔離的狀態。

養蜂人本來就是在野外,他不會到人員密集的地方去養蜜蜂的。我們跟他打了很多電話,最後他才鬆口,讓蜂農在自己家隔離就可以了。這個秦先生就很開心,這也是他想要的結果,我們也督促他要在第一時間做好健康防護。

南都觀察:可以說一下你們協助蜂農工作的思路嗎?

蘇 菲:我們認為蜂農的轉場工作是很重要的,主要有兩個方面,一個是生態扶貧的角度,一個是農作物收成。因為蜂農沒有別的收入了,他有的就是這些蜜蜂,要是這些蜂餓死或者中毒死了,他全部的財產都沒有了。從綠色發展的角度上來說,蜜蜂授粉是農業收成很重要的一個環節,如果蜜蜂沒法順利轉場,對農作物的收成一定會有影響,也會有損失。

2月15號我們接到第一個蜂農的求助後,我們馬上就開始從中央、到地方全部都在聯繫。後來又寫了致胡春華副總理的公開信,這些工作我們第一時間都已經做完了。

在短短10多天時間內,我們至少發了有20份公函了,有給省政府、市政府、縣政府的,也有給省指揮部、自治區指揮部,還有給交通部和我們的中國科協等等,都是懇請支持蜂農轉場,不誤農時。因為2月15號(見文末注1)農業部的文件就已經提到,“轉場蜜蜂”不應該受限,應該為它第一時間開綠色通道。

“我的蜜蜂都死完了”|疫情下的蜂農轉場困境

▲ 3月4日,中國綠髮會抗疫指揮部第二次向湖北省防疫指揮部發函,請求協助幫扶剩餘部分蜂農轉場。在該函件中,中國綠髮會抗疫復工部統計,因為拿不到村級接收證明回家受阻的蜂農共約130戶。 © 中國綠髮會微博

中國現在有30萬蜂農,所以我們還想把消息擴大更多,看能不能幫助更多的蜂農,讓蜜蜂順利採蜜授粉。很多蜂農都是年齡比較大了,有的都五六十歲了,很多做這個基本上一做就是一輩子的。但現在年輕人做這個的越來越少了,我們接到很多的求助都是老父親老母親不會用手機,他的孩子在幫忙跟我們聯繫,但孩子不從事這方面的工作。

有的蜂農因為沒有辦法轉場,每天都有很多蜜蜂在死亡,有的100多箱死到連一箱都沒有了;有的就天天靠白糖去喂。但白糖並不是蜜蜂原來的食物,就是在延長它的死亡時間而已。

所以也有很多悲傷的案例,很多蜂農說不用你幫忙了,我的蜜蜂都死完了。他們真的是撐不下去了。

南都觀察:蜂農目前主要會求助哪些方面的問題?

蘇 菲:最主要的問題就是轉場到了蜜源地不讓進。還有一個問題就是蜜蜂在轉場之後的死亡,主要是農藥中毒。現在最關注的就是轉場的問題,要能先順利轉場過去,先採到蜜。

有一個蜂農從雲南羅平轉到湖北宜城,雲南那邊可以放行,但是宜城那邊不接收,我們也是溝通了兩天,反覆幫他們打電話給各個部門,農業局、市政府、防指部,還有交通部門,每個部門都要去協調。還要聯繫他要轉場過去的那個村的村書記,這個村書記很重要,要告訴他們上面最新的文件和指示,他最後才同意。

南都觀察:綠髮會成立了一個“抗疫復工部”,能介紹一下嗎?

蘇 菲:因為疫情的突發,我們從大年三十就開始成立了抗疫工作組,當天我們就送了四萬個口罩過去武漢了,基本上是在武漢外行動最快的一家社會組織。從關注到蜜蜂的問題開始,我們就抽出了一部分力量成立抗疫復工部,其實加起來就是三個半人在處理這些工作,主要一個負責新疆的,一個負責湖北及其它地方,還有一個就是我,負責一些協調、溝通、函件往來等等的工作。

我們在武漢一線的志願者田曦等人也在幫忙,前幾天他們就送了一噸的白糖過去給蜂農,那位蜂農收到後很感謝我們,又給我們介紹了一些其他需要幫助的蜂農,但那些蜂農就需要轉場了。大家情況都不一樣。

總的來說,這次在支持蜂農轉場上,湖北的行動是最快的,這裡各個工作的下達是非常快的,所以我們也想讓湖北變成一個典範。湖北都可以接收,為什麼其它地方不能接收呢,哪裡的疫情有湖北嚴重?我們先後給湖北指揮部發了兩封函(見文末注2),發去第一封函那天晚上,我們就得到消息,有200多戶蜂農已經順利轉場。第二封函我們發過去之後,指揮部就直接把我們的函附在裡面,下發到各個市縣,要各個市縣都要按照這個文件去辦。

各地政府部門的對接聯繫也是在推動。我們把消息發佈出去後,有些地方政府也會主動來找我們。像當陽市市委外宣辦,就主動跟我們聯繫,說我們歡迎蜂農回家,如果還有沒回家的,你把聯繫方式給我,我們一對一去對接。你可以想象嗎?已經很重視了。我覺得他們非常重視這些工作。

南都觀察:這些蜂農主要是以夫妻家庭一起去做,還是怎麼樣的?

蘇 菲:有的是兩夫妻,有的是跟同伴或者老鄉。因為蜂箱很重,他們每次轉場都要開車去拉,很費力氣的。

還有一個蜂農找到我們,他說當地可以接收,但是要求不能兩個人以上。他哭得不行,說:那怎麼辦啊?我的孩子只有六個月大,難道我把老婆孩子都拋棄嗎?當地政府就覺得一輛車上面一個司機一個蜂農就可以了,人太多不利於疫情防控,這是簡單的慣性思維,但實際上有很多事情沒有辦法按照一紙文件全部去對應的嘛。確實有很多這種問題,我們也是心裡很焦急,也是跟他們反覆溝通,怎麼能把孩子落下呢,他們一家三口人必須要一起走啊。

“我的蜜蜂都死完了”|疫情下的蜂農轉場困境

▲ 蜂農及其培育的蜜蜂。 © 中國綠髮會微博

南都觀察:這些順利轉場的蜂農,他們需要辦什麼證件嗎?

蘇 菲:最開始都是必須要有通行證和健康證。出發地要給他出一個健康證、通行證,然後接收地要出一個接收證明,非常煩瑣,但現在最新的文件要求是不一定要出證明,尤其是對於轉場蜜蜂。因為即使沒有疫情,他們自己本身也是自我隔離的狀態,他們就在野外生活,跟蜜蜂待在一起,要面對風吹雨打,特別特別辛苦。2019年的時候,我去廣西出差,經過一個保護區邊緣的時候,就看到那裡有很多蜂農,還有很多很多的蜂箱,那真的是原始的野外環境。我覺得這晚上不害怕嗎,蜜蜂不咬的嗎?有這樣一個簡單的感受。

南都觀察:你們在協助轉場工作過程中有壓力嗎?

蘇 菲:有啊,有的蜂農他自己已經破罐子破摔了,根本就不想再打電話溝通了,有很多這種情況。

這時我們就要鼓勵他們:你們不能放棄啊,你們也要堅持打電話聯繫啊,有情況也要給我們反饋,我們好基於你們的情況再去跟政府溝通。

所以其實更多的是溝通的過程,這個很重要,其它我覺得不難,因為畢竟中央都有相關文件指示。最重要就是中間協調溝通,讓這些地方政府瞭解到這些指示。不過我覺得這本身也是一個很好的學習過程,對於我們、對於蜂農、對於地方政府都是如此。

南都觀察:除了幫助蜂農轉場之外,你們還會協助做一些其它方面的工作嗎?

蘇 菲:因為很多蜂農沒有很強的銷售意識和銷售渠道,我們還有一部分工作是幫他們做蜂蜜銷售。我們現在正在聯繫拼多多,幫他們找線上的銷售。我們甚至想到了預售的方案,接下來一年的我們都幫他賣了。這些工作我們都在推動。

另外針對這次疫情的特殊情況,我們還成立了一個蜂巢基金,如果你真的是很困難了,可以來向我們來求助。我們給你一定的資助。但在一定時間之後,比如一年、兩年之後,你的經濟情況好轉了,我們希望你能自願再捐回一部分的錢,不低於之前資助的那個金額,然後再去幫助你想指定的蜂農度過難關。這是我們目前蜂巢基金的雛形。

南都觀察:您說讓蜂農後面再給回錢,這是出於怎樣的考慮?

蘇 菲:我們不希望只是幫助一個一個蜂農,我們希望推動蜂農之間的互相幫助,我們就是一個平臺。它這個思路就是循環式的,而不是死的資金池,是可以循環的。而且我們跟銀行也不一樣,我們不收任何管理費和利息。受資助的蜂農,後來經濟好轉想要資助哪個蜂農也是由他自己決定的,只要要經過評估公示就行了。

南都觀察:您覺得現在蜂農還面臨的最大困難是什麼?

蘇 菲:如果蜂農都順利轉進場的話,最大的問題就是農藥,現在有的地方農藥噴撒得太多了,這對我們的地下水和包括我們在內的自然生物都是有危害的。對蜜蜂也是這樣子,它們出去採蜜了,回來就都中毒死了。

我們也擔心,有的地方的花期馬上就要過了,但是蜂農還沒法趕到那個地方去。有一個蜂農,他接收到的短信通知,是可以轉場的,他就去了。結果他們一家人坐車去了火車站,那邊說不行。之前說當地的農業局會有人來接他,結果也沒有人來。他們在那裡等了一天一夜,當地政府不讓進也不給開證明,很無奈又回來。還有的被強制拉去隔離,這種情況現在都還在發生,這些問題我們現在還在努力解決。

南都觀察:接下來你們希望努力達成的一個目標是怎樣的?

蘇 菲:我們現在最希望不要有一戶蜂農是留下的,希望都能全部百分百地順利轉場。除此之外,我們就幫他們做蜂蜜的輔助銷售。我們還有一個聯盟,叫“無抗聯盟”,我們也會通過它來推動減少使用抗生素和農藥的工作,達到農業的可持續發展的目的。


注1:2月15日,農業農村部辦公廳、國家發展改革委辦公廳、交通運輸部辦公廳聯合下發《關於解決當前實際困難加快養殖業復工復產的緊急通知》(農辦牧〔2020〕14號),明確要求將“轉場蜜蜂”納入生活必需品應急運輸保障範圍,切實落實綠色通道政策,確保“三不一優先”,便捷快速通行。

注2:2月27日和3月4日,中國綠髮會抗疫復工部先後分別向湖北省防疫指揮部發出《懇請緊急支持蜂農轉場的函》和《懇請緊急支持滯留外省湖北籍蜂農轉場的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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