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期讀書「NO.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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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閱讀的書是:


疫期讀書「NO.5」 |《紅與黑》線上閱讀

▲《紅與黑》


小說緊緊圍繞主人公於連個人奮鬥與最後失敗的這一主線,反映了19世紀早期法國的政治和社會生活中的一些問題。出身卑微的於連,憑著聰明才智地市長家當家庭教師。其間與市長夫人兩情相悅,後來,進了神學院。經神學院院長舉薦,他到巴黎給拉莫爾侯爵當私人秘書,很快得到侯爵的賞識和重用。與此同時,於連與侯爵的女兒有了感情。由於教會陰謀人物的威逼,市長夫人被逼寫了一封告密信揭發於連,使他的飛黃騰達的夢毀於一旦……


▼於連並不是那個父親和兄弟待見的孩子。

索雷爾老頭兒走近作坊,拉直嗓門喊於連,可是沒人答應。只見兩個兒子,魁梧得像巨人,舉起笨重的鐵斧,劈去樅樹的枝杈,然後把整段整段的木材送到鋸上去。哥兒倆正全神貫注,斧頭對準墨線砍下去,削去大塊大塊的木片,所以沒聽見父親的喊聲。老爺子朝敞棚走去。進到棚裡,在鋸子邊,沒找到於連,卻見他在離地兩三米高的地方,騎在一根橫樑上。於連沒去照看機器,卻在那裡埋頭讀書,這是索雷爾老頭最恨不過的了。於連身子單薄,不宜幹力氣活,比不上兩個哥哥,這還情有可原;惟獨讀書成癖,最最可惡,因為老頭兒自己一字不識。

他又喊了兩三遍,於連還是沒應。比鋸子噪聲更礙事的,是這小夥子全部心思都放在書本上,竟一點沒聽到他爸嚇人的喊聲。臨了,老頭兒不顧年邁,輕輕一跳,踩在正要鋸開的樹幹上,再一步,跳上託著棚頂的橫樑。一拳揮去,把於連手上的書打掉,飛進河裡;第二下,出手也同樣兇狠,一掌扇在於連頭頂,打得他搖搖晃晃,險些掉下三四米去,摔在正在轉動的槓桿之間,只差把他碾碎;虧得老頭兒動作利落,伸出左手,一把將他揪住。

“好呀,懶鬼!叫你看鋸子,你偏看這種混賬書?晚上到神甫家耗時光去,再看也不遲呀!”

於連給這一巴掌打得暈頭轉向,鼻血直流,還是連忙回到鋸旁,坐在他的法定位置上。他眼淚汪汪,為的是失落了心愛的書本,皮肉上受點苦倒還在其次。

“下來,畜生,我有話對你說。”

這道命令,由於機器的噪聲,於連還是沒聽到。他爸已經下到地上,不想再費勁爬到機器上去,便找了根打核桃的長竿子,去敲於連的肩膀。等於連腳剛著地,索雷爾老頭兒就粗手粗腳,把他拱在自己面前,往家裡趕。“天知道,他會怎樣訓我!”小夥子心裡嘀咕。一面走,一面看看河水,書就掉在那裡,教人好不痛心;這是所有書中,他最喜歡的一本:《聖赫勒拿島回憶錄》。

他兩頰紅紅的,低頭看著地。小夥子有十八九歲年紀,外表相當文弱。五官不算端正,卻很清秀;鼻子挺尖;兩隻眼睛又大又黑,沉靜的時候,顯得好學深思,熱情如火,此刻卻是一副怨憤幽深的表情。深栗色的頭髮,髮際很低,所以前額不高,發起怒來,便呈兇惡之狀。人的相貌,固然千差萬別,就勾魂攝魄而言,恐怕無出其右了。他身腰很好,只略嫌瘦削,看上去壯實不足而輕捷有餘。少年時代,他常常遐想出神,加上臉色十分蒼白,他爸總以為養不大,即使活下來,也定是家裡的累贅。一家人都瞧他不起,他就恨上了父親和兄長。禮拜天,在公共場所嬉鬧,他只有捱揍的份兒。

他的漂亮面孔,贏得妙齡少女的幾聲讚許,還是近年來的事。給眾人當作無能之輩而備受奚落的於連,就崇拜敢於爭一日之長,向市長抗言不該剪伐梧桐的老軍醫。

這位軍醫有幾次還要付錢給索雷爾老爹,才買得他兒子的讀書時光,好教於連拉丁文和歷史;而所謂歷史,僅限於老軍醫自己所知道的一些,即一七九六年拿破崙的徵意戰爭。臨終前,老軍醫把自己的榮譽勳章、半餉的餘款,以及三四十本書,都遺贈給了於連。這些書中,最珍貴的一本,剛才已掉進河裡,掉進市長憑藉其權勢使之改道的公共河流。

於連剛走進家門,就感到肩膀被父親有力的手按住,他渾身一哆嗦,等著捱揍。

“老實回答,不許撒謊。”老頭兒粗聲粗氣,衝著於連耳朵使勁嚷嚷,同時用手一撥,像小孩子擺弄鉛皮兵一樣,將他身子撥轉過來。於連又黑又大的眼睛,含著一包淚水,劈面碰見老木匠灰溜溜惡狠狠的小眼睛,老木匠恨不能把兒子的心思一眼看透。

“能回答,就老實回答,不許撒謊,你這隻知啃書本的狗東西。瑞那夫人,你是怎麼認識的?跟她說過什麼話來著?”

“我從沒跟她說過話,”於連答道,“除了在禮拜堂,我從來沒見過這位太太。”

“那你眼睛一定盯著她看,不要臉的東西!”

“絕對沒有的事!你知道,在禮拜堂裡,我眼睛只看天主。”於連補上一句,帶點虛偽的表情,這樣可以免得再挨耳光。“不管怎麼說,這裡面必定有什麼名堂。”狡猾的鄉下佬頂了一句。停了一會,又說:“你的事兒,別人就甭想弄清楚,要不得的偽君子。得啦,我可以甩掉你這個包袱了;沒你,我的輪鋸只會轉得更順溜。神甫還是誰,受了你籠絡,給你謀了個好差事。滾去把鋪蓋卷收拾好,回頭領你上瑞那先生家,給他們孩子當家庭教師去。”

“叫我去,我有什麼好處呢?”

“管吃,管穿,還有三百法郎的薪水。”

“當傭人,我可不幹。”

“畜生,誰跟你說去當傭人,難道我樂意叫自己兒子去當傭人?”

“那我跟誰一起吃飯呢?”

一句話把索雷爾老頭兒問住了,感到再談下去,保不定會說錯話兒。就索性發脾氣,把於連罵得狗血噴頭,說他嘴饞貪吃,接著扔下他不管,跑去跟另外兩個兒子商量。

過了一會兒,於連看到他們仨支著斧頭,在那裡密談。看了半天,仍猜不出究竟,便踅到輪鋸的另一邊,免得自己給他們看了去。這個意想不到的消息,會使他的命運為之改觀,倒要好好想想,但覺得此刻無法審慎考慮,因為一心揣想著瑞那先生漂亮的府第會何等紛華盛麗。

“這一切我寧可放棄,”他轉念又想,“也不能降格跟傭人一道吃飯;爸要是強迫我,我就去死。我手頭有十五法郎八個蘇的積蓄,還不如今夜就逃。走小路不用怕憲兵,兩天就能到貝藏松,去入伍當兵;不得已,就越過邊境到瑞士去。不過這麼一來,前程就談不上了,抱負也完了,更甭提教士這份權尊勢重的美差了。”

與傭共食的羞惡心理,在於連並非與生俱來的;為了出人頭地,再難堪的事,他都肯做得。這種厭惡情緒,是讀盧梭的《懺悔錄》讀來的;他就是憑藉這本書,臆想著世界的千態萬狀。此書,可與拿破崙大軍的《帝國軍報》及《聖赫勒拿島回憶錄》鼎足而三,成為他的全部經典。為這三部書,他可以捨死忘生。別的書籍,他一概不信。聽了老軍醫一句話,便認定天下其餘的書,都是連篇累牘的謊言,都是宵小之徒以求榮進的杜撰。於連除了一顆熾熱的心,還有一副常見痴子才有的驚人記憶。他看出自己日後的出息,都要仰仗謝朗神甫;為了博得這位老教士的歡心,他把拉丁文的《新約》背得滾瓜爛熟。默思德(M.de Maistre)的《教皇論》,他也能背得。但無論《新約》,還是《教皇論》,要談信仰,他都甚為淡薄。

索雷爾和他兒子,彷彿彼此有過默契,這天都回避著互不說話。黃昏時分,於連到神甫家去上神學課,對這項出格的提議,他認為還是保持謹慎,不露口風為好。心裡想:也許是個騙局,要裝得忘記才對。

瑞那先生在第二天一清早,就派人來叫索雷爾老爹。老頭兒讓人家等了一兩個鐘頭才到,一進門就連連道歉,頻頻鞠躬。表示過種種異議之後,索雷爾才弄明白,他兒子將跟先生太太同桌用膳,遇有宴請,才單獨與幾位少爺在另外房間進餐。看到市長大人急切的心情,索雷爾本來就愛節外生枝,這時就愈發吹毛求疵,加上心裡不無疑慮和驚異,便提出要看看兒子來後的臥室。房間十分寬敞,傢俱也十分雅潔,幾個傭人正忙著把三個孩子的床具搬進去。見此情形,這鄉下佬靈機一動,這次更有把握了,馬上提出要看看給他兒子穿的衣服。瑞那先生打開寫字檯,取出一百法郎。

“你把這筆錢拿去,讓你兒子上杜朗先生的鋪子定做一身黑禮服。”

“萬一我把他從府上領回去,”鄉下佬這時把客套禮數都忘了,“這身黑禮服還能歸他嗎?”

“那不成問題。”

“唉,那敢情好!”索雷爾拖長了聲音說,“這裡還有一樁事,要合計合計,就是你先生能出多少錢。”

“怎麼!”瑞那先生吼了起來,“昨天不是已經談妥了嗎?我出三百法郎。這數目已經很高,甚至太高了點。”

“這是你出的價,我不否認……”索雷爾老頭一字一句,說得更慢了。他突然福至心靈——只有對弗朗什—孔泰農民不甚瞭解的人,才會感到驚訝——眼睛直勾勾看著瑞那先生,補上一句:“咱們在別處,可以要到更多。”

一聽這話,市長臉色大變。不過,他馬上鎮靜下來。經過長長兩個小時的勾心鬥角,那是每個字都不能隨便說的,鄉下佬的奸猾,終於戰勝有錢人的精明,因為闊佬不一定靠狡猾為生。最後,有關於連新生活的諸多條款都一一談定:年薪不但定為四百法郎,而且還得在月初預付。

“得啦!那就算三十五法郎。”瑞那先生說。

“您市長大人又有錢又大方,湊個整數兒,”鄉下佬用諂媚的口吻說,“就給三十六法郎吧。”

瑞那先生憤然作色:“好,一言為定,別再囉唆了。”口氣很硬,鄉下佬心裡明白,不能再一意孤行,現在該打住了。接下來,風勢變了,瑞那先生看出索雷爾老頭急於要代兒子領錢,這第一個月的三十六法郎,他就無論如何不肯先交。市長先生驀地想到,自己在討價還價中的手段,等會兒大可以向太太吹噓吹噓。

“剛才給的一百法郎,請你退出來,”瑞那先生髮起他的老爺脾氣來,“杜朗先生還欠著我點錢呢。你兒子來了,我會領他去選衣料的。”

見市長先生態度強硬,索雷爾不敢造次,又恭恭敬敬客套起來,足足嚕囌了一刻鐘。臨末,看沒什麼別的便宜可佔了,便抽身告退。老頭兒最後一鞠躬,用這句話結束:

“我這就把犬子送到公館來。”

市長先生的下屬,每當想討個好,就把他的住宅稱作“公館”。

回到鋸木廠,索雷爾滿處找兒子,也沒找到。前途未卜,心存疑惑,於連半夜裡就出門了,想給書籍和榮譽勳章找個存放之處,便把所有這一切,統統送到他朋友家。那朋友叫傅凱,是年輕的木材商,住在俯臨維璃葉的高山上。

等於連一露面,做父親的就罵開了:“懶骨頭,你吃了我那麼些年,天知道,我墊的飯錢,你將來顧不顧面子,會不會還我!把你的破爛提上,給我滾到市長家裡去。”

沒捱打,於連頗感意外,便匆匆走了。一俟看不到父親可怕的身影,就立刻放慢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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