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與朱安,顧維鈞與張潤娥:假如時光倒流,她們是否依然如故?

有陣子迷戀重生小說。讀多了,有次在論壇上發了個帖子,大意是問如果你能穿越到過去,能否改變自己,改變家人。

回答當然五花八門。不少人認為即使穿越到過去,也許可以改變某些事情,但是改變不了身邊的人,甚至也改變不了自己。

這答案近乎悲觀,倒也不難理解。

改變自己是困難的,曾經批判父母的我們,一不小心,長大後,就成為他們。

改變他人就更難,比如民國那許多被父母之命困在婚姻中的西服先生和小腳太太。


01


魯迅和朱安的親事,是在1899年農曆二月議定的。

周朱兩家同為浙江臺門,朱安是魯迅叔祖母的內侄孫女,朱家家境殷實。

朱安性格柔順,為人知禮,烹飪女紅料理家事都很擅長。她比魯迅大三歲。不過,女大三,抱金磚。

魯迅的母親魯瑞請媒人上門提親,朱家爽快答應。

門當戶對,沾親帶故,知根知底,是一門好親事。

魯迅母親魯瑞後來這樣回憶:“他(魯迅)雖有些勉強,但認為我既作了主,就沒有堅決反對,也許他信任我,認為我給他找的人,總不會錯的。”

定親後,魯迅到日本留學,婚期只得一推再推。

這期間,魯迅曾從日本來信,提出要朱家姑娘另外嫁人,魯迅母親沒有答應。

魯迅堂叔周冠五在《我的雜憶》裡說:“魯母知道我和魯迅在通信,就叫我寫信勸他,我寫信後得到魯迅回信,他說:要娶朱安姑娘也行,有兩個條件:一要放足,二要進學堂。安姑娘思想很古板,回答腳已放不大了,婦女讀書不大好,進學堂更不願意。”

後人從上帝視角,無數次感嘆朱安錯過了這幾乎是僅有的一次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

不識時務的朱安當時處境並不妙。

魯迅與朱安,顧維鈞與張潤娥:假如時光倒流,她們是否依然如故?

她和魯迅定親待嫁的幾年裡,朱安的遠房叔祖朱霞汀及父親朱耀庭相繼去世,殷實的朱家逐漸衰落。

她定親的時候21歲,幾年過去,益發成了臺門裡的老姑娘了。

魯迅留學多年未歸,紹興坊間早就傳言,魯迅娶了日本老婆生了孩子。

可即便如此,她對男方提出的要求拒絕得也非常堅定。

說到底,那時候她還不曾意識到井底的“蝸牛”處境,她有她的矜持和羞澀,有她的尊嚴與倔強。

讀著《女兒經》長大的朱安,大約打算像袁枚的妹妹袁機或者《紅樓夢》中張金哥那樣,無論周家是否毀約,都會“貞女不嫁二夫”。

而魯迅的母親立場則頗為尷尬,她對兒子的不滿是清楚的。

魯迅是長子,長媳對於舊式大家庭的重要性不難想象。魯迅“走異路,逃異地,去尋求別樣的人們”。可是她的母親卻還在紹興的臺城內生活,而且也唯恐自己還要有一個異路、異地的長媳。

“抬頭嫁女,低頭娶婦”,這樁親事一定是魯迅母親求來的。恰如《紅樓夢》夏金桂撒潑時說:“嫌我不好,誰叫你們瞎了眼,三求四告的跑了我們家作什麼去了!”

何況朱安的長相風評並不差,至少在魯迅母親眼中她是能和魯迅過日子的。

1906年,魯迅被母親騙回來成親。

儘管不無憋屈,但為了母親,他還是帶上假辮子,拜祖先,完成了繁瑣的舊式婚禮的種種儀式。

婚後的日子是漫長的逃避。

魯迅先是去日本留學,在浙江工作的時候也是留校時間居多,再後來他去了南京和北京。

他們大多分居,即使同一屋簷下,也不交流不吵架,也沒有夫妻生活。

魯迅與朱安,顧維鈞與張潤娥:假如時光倒流,她們是否依然如故?


也許魯迅曾經有過日子的念頭,不過還是放棄了。

朱安則堅持用舊式婦女的方法靠近丈夫。

1914年,朱安託弟弟寫信勸說魯迅,“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望納妾。”

1915年,朱安房中出現一條白花蛇,在民間,這似乎是一種淫邪的徵兆,朱安託人寫信告知魯迅,大概是表示其貞潔之心。魯迅日記中“得婦來書,頗謬。”

1916年底,魯迅母親六十大壽,賓客滿堂。朱安在開席之前,給眾人跪下。她說,她嫁到周家已許多年,大先生不很理她,但她也不會離開周家,活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她要盡媳婦本分,侍奉婆婆一輩子。

魯迅一言不發。

後來魯迅對孫伏園說,“她是有意挑釁,我如答辯,就會中了她的計而一塌糊塗;置之不理,她也就無計可施了。”

魯迅和朱安的關係,終其一生,沒有再進一步。

魯迅的母親“看到他們(魯迅和朱安)這樣,我也很苦惱,所以二先生、三先生的婚事,我就不管了”。


02


如果說魯迅對朱安舊式的固執是有心無力,那麼顧維鈞對張潤娥也是異曲同工。

顧維鈞與張潤娥定親是1900年。

論時間,只比魯迅定親晚一年,論年齡,男女雙方都比魯迅、朱安要小得多。論緣由,一樣也是父母之命。

周家與朱家結親,許多人推測是因為朱家家境殷實,魯迅的母親希望兒子接親後經濟壓力稍緩。(還有一種看法是魯迅母親被騙。)

顧家與張家結親,除了門當戶對等理由之外,普遍的說法是張衡山有識人之術,不惜重金資助顧維鈞留學。(還有一種說法是張衡山治好了顧維鈞的重病。)

在美國留學的顧維鈞也曾試圖擺脫婚事,他對張潤娥曾提出兩個條件:“第一要放腳,第二要進一家新型學堂學英語,不能只在家讀中文。”

不知道張家是如何回答的。反正顧維鈞的哥哥告訴顧維鈞,女孩沒有纏足,英語進步很快。後來顧維鈞發現張潤娥既沒有放腳,也不會英語。

1908年顧維鈞返鄉探親。父親為了讓顧維鈞同意結婚,絕食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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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維鈞與張潤娥舉行婚禮。

新婚之夜,顧維鈞躲到母親房裡。後來被迫回新房後,他和張潤娥一個睡大床,一個睡躺椅。

婚禮後顧維鈞急於返回美國繼續學業。顧父要求他要麼和新婚妻子同行,要麼就不回美國。“你必須記住,她是她家裡的獨生女,是她父母的眼珠子。你不能就這樣離開她。”

顧維鈞將張潤娥安排在費城,跟隨女房東學習英語,他自己去哥倫比亞大學求學。

每逢節假日,顧維鈞前會探望,帶她出去吃中餐或者看電影,並努力向她灌輸無論男女都要有自己的職業和包辦婚姻是不自然不正常等理念。

雖然顧維鈞的目的是離婚,但他客觀上充當了張潤娥的啟蒙者。

與朱安相比,張潤娥更為年輕,按理來說,學習能力會更強,觀念轉變也更容易。要知道,就是朱安,到了北京,也曾經試圖跟隨房東的女兒學健美操呢。

何況,張潤娥置身美國,有一個全英文的嶄新環境,她不得不接觸美國的新環境,吸收新理念。

張潤娥一年後“學了一些英語,進步很快,不僅能讀報紙或簡易讀物,而且能進行一般會話”。

很難說,這種學習對張潤娥的理念產生多大的影響。

顧維鈞提出離婚時,張潤娥寫信要求再次見面:“她問她以後該怎麼辦。我說這要看她了。一旦我們簽了協議,我們兩人就都自由了。”

1911年他們簽了離婚協議。1911年下半年辛亥革命後張潤娥回國。

她可以另嫁他人,那年她才21歲。朱安和魯迅訂婚的時候,就是21歲。

她也可以自謀生路,畢竟她受過一定程度的教育,如果願意,還可以繼續接受高等教育。

然而,這一切並沒有發生。張潤娥歸國後,既沒有另嫁他人,也沒有成為職業女性。

她是獨生女,父母去世後在陸家觀音堂落髮為尼。晚年生活,頗為清苦。


03


魯迅與許廣平同居後,朱安曾經感嘆:“我好比是一隻蝸牛,從牆底一點一點往上爬,爬得雖慢,總有一天會爬到牆頂的。可是現在我沒有辦法了,我沒有力氣爬了,我待他再好,也是無用。

魯迅與朱安,顧維鈞與張潤娥:假如時光倒流,她們是否依然如故?

出家後的張潤娥原封退回了顧維鈞送來的信和錢款。

倘使年光倒流,兒時可再,她們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呢?

她們會竭盡全力爭取早日受教育的機會還是會沿著舊日軌跡生活僅避開這門親事?

也許她們還會停在原地,世界很小,時光很慢,只能想象一種生活。

朱安說:“周先生對我不算壞,彼此間並沒有爭吵,各有各的人生,我應原諒他。”

既然用原諒,可見她並不認為自己的選擇有錯,只是偏偏遇上了他。

也許她們會反抗,爭取教育權和話語權。僥倖成功的,如同爭取到教育權的許廣平,如果失敗,大約就如同流落在外的蕭紅。

蕭紅說:“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邊的累贅又是笨重的!而且多麼討厭呵,女性有著過多的自我犧牲精神。這不是勇敢,這是怯懦,是在長期的無助的犧牲狀態中養成的自甘犧牲的性情。”

剝奪了羽翼的她們也被剝奪了走出來的勇氣。

就算有了勇氣,世界很大,謀生不易,需要足夠努力、一定的天賦和運氣才能實現經濟自由。

每個選擇都有可能,每條路也都佈滿荊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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