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家驚呼“港片已死”的年代，還好我們有銀河映像。

作為銀河映像的核心，杜琪峰、韋家輝等人功不可沒，他們注重團隊合作，憑藉著出色巧妙的故事、極其匠心的視覺語言和難以捉摸的敘事方式炮製著一部部“黑色電影”，包括《暗花》《槍火》《暗戰》《PTU》等等。

所謂黑色電影，不同人有不同理解，一般認為，指的是運用許多非常傳統與非傳統的形式和視聽語言打造人性主題。而杜氏的銀河風格也成為影迷津津樂道的話題。

可是，在2011年上映的《奪命金》一改觀眾對銀河映像的固有印象，很多人覺得杜琪峰進入了創作的瓶頸，甚至有人批評道“銀河映像，失去想象“，豆瓣評分也只有7.3分，剛剛及格。

可是回過頭看，這部電影依舊帶著銀河風格的港片，也是這十年來非常經典的杜氏“黑色電影”。接下來，筆者就鳴不平，深度解讀這部電影敘事風格的獨特之處，談談這部電影因何經典。

多線平行敘事突出戲劇張力

杜琪峰在1980年拍攝了自己人生的第一部電影《碧水寒山奪命金》，為紀念入行30年，他取名為《奪命金》，將警察、黑社會混混、基金經理3個角色替換成武俠片《碧水寒山奪命金》的兵、匪和鏢師3個角色。

杜sir不再拘泥於黑道、槍戰、警匪等題材，而是將主題放在了“股市江湖”。巴贊說，電影是“給時間塗上香料，使時間免於自身的腐朽”。作為全知視點的導演在敘事的時空中自由地行走，藉助平行的多線程敘事，一眾表現出色的演員，倒果溯因，拆開排列組合，最後由“三”歸“一”，是讓觀眾感受具有無窮無盡可能性的電影。

這部電影明著是藉助一宗兇殺案將三個不相關聯的主角聯繫到了一起，暗線則是因為股市下跌，因為人性與金錢的衝突，把各個不相關的人物都“綁”在了一起。

在開始，電影的第一條線講述警察張正方陪老婆看房，老婆執意要買房，張正方以工作為理由逃開。

隨著電影名字的出現、黑幕，伴著輕快的音樂，從左至右轉向大城市的高樓，

轉至下一條線，基金經理Teresa在開早會，因業績不佳，向什麼都不懂的大媽推銷高風險投資品。

有一天，金融危機來襲，股市下跌，經營高利貸的鐘原來銀行提了一千萬準備放高利貸，期間電話中的對方總是變卦，鍾原無奈先放在Teresa這裡五百萬，也沒有簽入賬單，手機不小心遺落在銀行。Teresa正準備去給鍾原送落下的手機，追至停車場，鍾原已經死在車上。

同時，輕快的音樂再次響起，從左至右再次轉向空鏡頭，高樓林立，進入三腳豹的故事線。

第三條線是杜sir拿手的黑社會題材，主要是以三腳豹義氣當頭，給自己的兄弟籌集擔保費的故事為主，但是實際上是導演用倒敘的方式給觀眾們講解鍾原之死的前因後果。

在故事的推進過程中，三腳豹在為大哥擺壽宴時，鍾原再次出現賀壽併發名片，明明在前半段已經死掉的人又突然出現，讓觀眾明白三腳豹的時間線是前置的，但是又給觀眾一種懸念感，帶著好奇心繼續看下去。

隨著三腳豹籌錢擔保遇到困難，找到了自己以前的兄弟凸眼龍。面臨股市下跌的前一天，凸眼龍操作違規，賬號封鎖，只好借錢來打翻身仗，這時，三腳豹翻到了鍾原在宴會發的名片。

就在這時，所有的時間線開始匯聚閉合。

原來，凸眼龍是借鍾原的錢，所以鍾原來取錢，取錢中途頻繁接到的電話正是凸眼龍所打。

這時，三腳豹準備在車內搶錢，不過前有豹後有虎，有兩個“虎”準備搶五百萬現金，互相鬥毆雙方慘死，三腳豹不費吹灰之力拿走現金，且輕鬆洗脫殺人嫌疑。

時間線閉合之後，重點展示的高潮部分——這三個人如何準備為金錢奔命？——開始加速。

Teresa工作心不在焉，一直想著櫃子裡的五百萬現金，讓觀眾也焦急地等待她是否會“白撈”這五百萬現金，最終在業績壓力下，辭職，帶走五百萬現金；

而張正方繼續查案，經歷生死之後，意外得知有人想買老婆剛剛貸款的房子，能賺50萬現金；

三腳豹幫凸眼龍投資，無意押中，意外獲得五百萬現金，他去買了大佬們經常吸的雪茄，走在街頭；

在最後，選擇金錢的三腳豹和Teresa擦肩而過，而猶豫是否賺錢的張正方一家人則成為定格，留下懸念，令人思考。

《奪命金》在各個支線之間有條不紊地鋪排，杜sir用非常巧妙的突發事件交織在一起，戲劇張力緊湊紮實，帶動著觀眾的焦慮和緊張，到最後的暢快。如果用傳統線性敘事，則故事並不會有那麼討巧，也不會與觀眾產生互動，更失去了“金錢面前，被命運裹挾的人生”的宿命論主題。

類紀錄片的視聽語言貼近無限現實

杜sir的電影一直是描繪黑幫、警匪等題材，距離觀眾較遠，而《奪命金》中，杜sir將視角放在平民百姓的身上，用類紀錄片的視聽語言著重描繪金錢下的浮世繪。

據編劇黃勁輝介紹，在拍攝前訪問不少銀行人員去豐富素材，而《奪命金》片中基金經理向退休婦人推銷基金時，反覆錄音的重要橋段，就是從真實現場得到的靈感。

電影取材與生活，而高於生活，呈現出生活的真實性，直面現實問題，又具有批判力量。

就如編劇所說的這段情節，在觀眾初看第一遍時感覺和主要情節無關緊要，耗費觀眾耐心，但是回過頭來，就能明白重點描繪記錄的原因。

大媽一句句“清楚明白”，不尋常的語調變化展現著自己的憂慮和無知，不停的重複對話錄音，可謂寫實入骨。在被問為什麼要投資高於自己風險的基金時，只是說了一句“只想賺更多”，像極了市井中的每一個人，觀眾如坐針氈，給了觀眾一個同情的預期。

而類紀錄片手法要求冷眼旁觀地記錄一切，更有一種壓迫感，清冽而又冷峻的風格展現無遺。而觀眾只能選擇接受這個現實。

在《奪命金》的開場，警察在追查兇案過程中，杜琪峰刻意避開查案經過，而是著重描繪周圍的鄰居，有做菜的、看雜誌的、吵架的，一個個都只顧自己，張正方最後把正在吵架的房東和房客用膠布粘在一起，頗為諷刺。

而故事能夠鮮活地呈現出來，還在於非常真實地記錄細節。比如在逼仄的會議室裡，上司開著早會，對業績好的同事大加讚揚，對業績差的同事表示鼓勵，唯獨對Teresa不管不問，這種看不見的壓力，只能讓她拼命加班，各種打電話，甚至看樓的保安都要催她下班。

到了三腳豹故事線，則是真實展示沒落的黑社會：三腳豹替大哥頻擺壽宴來收禮金，可是大家都窮途末路，來這裡都是像鍾原一樣發發名片做點生意；三腳豹替兄弟籌擔保金，只能耍無賴坐在別人的店裡要錢，到最後剛從西九龍警察局擔保出來，又得被東九龍抓走，有一些荒誕意味。

類紀錄片手法無限貼近現實，提取銀行、黑社會等場景裡瑣碎而又平淡的內容，杜sir一直精雕細琢，進而鋪墊他們的人生境遇，從表面情緒到內心焦慮的側面烘托，儲蓄了更多戲劇情緒，進而在結局引爆。

符號化人物探討“宿命論”

一般，杜琪峰的電影都是主題先行，探討宿命論，無論是故事還是人物，都是為電影主題表達所服務，在這部電影也不例外。所謂宿命，就是命運無常，這種虛無縹緲的感覺一直體現在杜琪峰的所有電影中。

得益於演員們的精湛演技，杜sir打造了一個個符號化的人物，從生活現實中提煉出人格複雜性，對每個人的命運沒有導向，沒有干擾，仍然探討了“宿命論”，豐富展現了現實中金錢與人的各種關係。

Teresa敬職敬業，但是為了衝業績，也不得不做出昧心的事情。在引誘大媽介紹投資高風險的基金時，她心緒不寧，杜琪峰用衝咖啡一幕去表現，但最終還是“誘導”大媽參與。

而在最後，她一直打不開放著五百萬現金的櫃子，鑰匙不停地震動，側面烘托她內心的掙扎，也帶動著觀眾心情起伏，最終屈服於貪婪本性，辭職帶走五百萬現金。

三腳豹則義氣當頭，在各個地方求情，尤其是在和脾氣暴躁的收廢紙昔日大哥黃日華做對手戲時，三腳豹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只能一邊幫忙一邊求錢，還好森哥重視往日情誼，掏出2萬擔保金。劉青雲在表現這個人物特點時，走路、說話都非常貼切，尤其是狂眨眼這個自然而然的動作處理，做事沒什麼信心。他有點“傻”，有點“愣“，在以”有錢最重要“的社會里更是格格不入，最後拿到了五百萬現金，有一種好人有好報的命運安排。

相比較而言，張正方的處理反而有些平面化，不過體現著“賺辛苦錢”，與最後一段自殺老頭的對話透露著平民們的生活辛苦，想要安居樂業的態度給張正方一種啟示，與老婆和好，準備一起買房。

而自己的老婆則有一種追風的小市民心態：看到樓市上升，想要趕上這個風口，趕上了遭遇金融危機想要退出來，最後他們一起準備買房時，卻意外得知自己剛剛貸款的房子已經有人願意以多出50萬現金購買，

此外，圍繞錢展開的眾生相也非常細緻深刻。比如凸眼龍這個角色頗有一些“富貴險中求”的意味，為了錢連命都不要，先去買期貨準備翻身，督促三腳豹買了“跌”，沒想到三腳豹買了“升”，兩個場景的來回切換，三腳豹的無意撞大運，凸眼龍的精心被摧毀，讓故事添加了一層黑色幽默，也帶來了一絲絲嘲諷。而放高利貸的鐘原，即使手拿五百萬，連銀行的免費咖啡都不會錯過，市儈又摳門。

杜琪峰說：“生命是無常的，因為生命裡有很多東西是抓不住的，是無法控制的，是突如其來的。所以我希望觀眾看完我的電影以後，一定要活在當下，珍惜現在這一刻。”

勤勤懇懇工作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老老實實講義氣也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Teresa和三腳豹被飛來橫財改變了生活，炒掉老闆，抽上雪茄，他們在街頭擦肩而過。

那麼，張正方會怎麼選擇呢？

面對突如其來的50萬，他會賣掉剛剛貸款的房子嗎？還是待價而沽等待升值？還是直接住進去？

杜琪峰沒有給一個確切的答案，將問題丟給我們這些觀眾，我們會怎麼選擇呢？

關於金錢、人性的電影題材本十分嚴肅，再加上杜琪峰的“黑色”，沒想到將這部電影處理成一場關於金錢的遊戲，用精緻的多線平行敘事，以類紀錄片的手法帶出社會和人性的複雜性，還帶有那麼一點點黑色幽默，可以說是非常“另類”的黑色電影。

《奪命金》的敘事非常流暢，無論是故事、選角、配樂、主題都值得點贊。在金錢面前，你是否會被裹挾呢？

閱讀更多 電影江湖 的文章

關鍵字: 黑社會 戲劇 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