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光之/一個有腔調的人文類解讀頭條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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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6月6日。法國諾曼底奧馬哈海灘。
那一天的天氣有些陰蒙,空氣間彌散著水汽,洶湧的海霧遮蓋著海岸線。海面上,千帆競進,百舸爭流,船上滿載著美國大兵,士兵們低著頭,緘默無言,只是偶爾有人因為海浪起伏而嘔吐的聲音。
恐懼、迷茫、驚惶、緊張、憤恨....一切的一切都寫在他們的臉上,顫抖著的士兵想不起任何關於榮譽和正義事業的事情,他們只在乎打開艙門的那一刻該如何存活。
有人親吻十字架,有人默唸上帝,也有人低著頭。
在1944年,6月6日,他們生死未卜。
前方,是諾曼底海灘。
是枕戈待旦的MG42機槍和隱藏在堡壘裡的德國士兵。
艙門打開了,那一瞬間,子彈貫穿了這些士兵的身體,數月來訓練出的戰士,在那一瞬間化作了一具具薄如紙的血肉之軀。
踉蹌著,嘶吼著,海灘上只剩下歇斯底里和槍林彈雨。跳進水中的士兵要麼因為負重而溺亡,要麼依然被德國人的子彈“咬死”,鮮血在海中漾開。這裡沒有不死的“蘭博”,這裡沒有不死的英雄。
子彈橫飛,炮火連天,海灘上的每一處都被瞄準,斷手的士兵拿著自己的斷肢哭泣,倒在沙灘上被開膛破肚的士兵還在用最後的力氣呼叫著“媽媽”,血紅的海水拍打著沙灘。
極強的壓迫感壓著所有觀者的神經,手持攝影機劇烈搖動讓人產生了生理上的不適感,彷彿每一幀畫面,都能聞到濃烈的血腥味和火藥味。
這就是電影《拯救大兵瑞恩》開場的20分鐘——“諾曼底登陸”。
世界上有兩個諾曼底登陸,一個在1944年6月6日的法國諾曼底,而另外一個在1998年斯皮爾伯格導演的美國電影《拯救大兵瑞恩》裡面。
老斯果然是老斯,我甚至懷疑他是否真的參加過諾曼底登陸,不然何以拍得如此真實?現在想來,我錯了。因為所有的戰爭,都是一個樣子,老斯明白這一點。
這部電影,我已經想不出任何的溢美之詞來讚美它,“有些電影只配成為茶餘飯後的消遣,而有些電影卻註定成為記憶中的里程碑”。
但1999年的奧斯卡頒獎臺上,《莎翁情史》擊敗了《拯救大兵瑞恩》,舉世譁然。我並不否認《莎翁情史》優秀,因為奧斯卡是學院派,理應更喜歡緬膩溫雅的《莎翁情史》。
但我反倒覺得:不是《拯救大兵瑞恩》失去了奧斯卡,而是奧斯卡失去了《拯救大兵瑞恩》。
我想《拯救大兵》已經不需要什麼獎項來證明它自己了,因為觀看這部電影的二戰老兵的眼淚,我想就已經能說明一切了。
傘兵和將軍——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
這部電影並不藏著掖著,片名《拯救大兵瑞恩》已經開門見山地告訴了你,這部片子的主線就是——拯救一個名叫瑞恩的美國大兵。
但是,它被放在1944年6月的法國。
瑞恩有三個哥哥,加上他自己,珍珠港事件後,美國人群情激昂,所以兄弟四人都參軍了。遺憾的是,他的三個哥哥都陣亡了,一個死在奧馬哈海灘,一個死在猶他海灘,而一個死在新幾內亞,現在只剩下老四瑞恩,隨著101空降師空降法國腹地,生死未卜。(這一段事實上是改編自蘇利文五兄弟的故事,蘇利文五兄弟在1942年加入美國海軍對日作戰,因為都在一艘船上,結果兄弟五人皆殉國。從此之後,美軍就會把參軍的兄弟分散到其他部隊裡。)
這件事很大,甚至驚動了美國陸軍總參謀長馬歇爾將軍(就是後來的”馬歇爾計劃“的那個馬歇爾)。這些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此時談論起了一個小小的傘兵,他們的手上握著幾十萬個“瑞恩”。有人不願意派出救援部隊,因為瑞恩可能已然死亡;有人覺得如果不救瑞恩,這對於瑞恩母親會是一個天大的打擊。
馬歇爾將軍沒有說什麼,他拿出了一封南北戰爭時林肯總統寫給英雄母親的信。對於他而言,瑞恩其實並不重要,甚至派出救援瑞恩的人全部陣亡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不救瑞恩,軍心動搖。
大人物選擇了——拯救大兵瑞恩。
根據馬克斯韋伯的理論——人的行為有兩種理性:工具理性(衡量結果和過程是否等值)和價值理性(只看過程的價值,不看結果)。
很顯然,馬歇爾們選擇了價值理性,他們不在乎救援部隊的性命,也不在乎瑞恩的性命,他們更在乎的是拯救瑞恩這件事本身是一件無比“划算”的事情。
這就相當於告訴世人,美軍是正義之師。
在戰場上,每一秒都有士兵死去,但是瑞恩的命此時已經帶上了意義,擁有了價值。
所以馬歇爾說:
“只要那孩子(瑞恩)還活著,我們就得把他帶離戰場。”
但事實上,馬歇爾們的出發點仍然是工具理性。在他們眼中,即使是一百個士兵的性命換來一個瑞恩的性命,也是值得的。一將功成萬骨枯,也不過如此。
C連的連長上尉米勒得到了拯救瑞恩的這一項任務,他將帶著八個士兵去救一個士兵,賭上八條人命去換一條人命,用八個母親的淚水去換取一個母親的歡心。
值嗎?
老斯沒有告訴觀眾答案,因為答案每個人都有,而且都是正確的。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都是正確的,但是米勒沒得選擇,他不是馬歇爾,他只在乎的是自己部下的命和遠在天邊的妻子。
但是,他也選擇了拯救大兵瑞恩。正如隊伍中有人質疑道:
“想想那可憐蟲的媽媽吧!”
“我是說,你有母親,中士也有母親,我敢說上尉也有媽媽。”
所有正常人在遇到這樣的問題時,當然都會導向了工具理性。
是啊,八個人怎麼看都比一個人值得。米勒上尉沒有說什麼,他其實也覺得不值得,但這一切都是為了能夠去見自己的妻子。(救出瑞恩,他們就可以回家)
當小隊行進到一處法國小鎮,隊伍中的一名士兵命喪狙擊手槍下。
米勒也開始動搖了,他其實也很難過,所以他說:
或許十個瑞恩也抵不上一個卡帕佐。
隊伍行進到一處廢棄的雷達站,那裡有一個德軍的機槍陣地。
米勒小隊可以選擇繞開德軍的機槍陣地,去繼續尋找瑞恩,但是米勒卻再次決定——攻克雷達站。
這和選擇以八人性命去救一個瑞恩如出一轍,但米勒說:我們不能放任其他部隊受到伏擊。
直到這裡,米勒還是遵循工具理性,因為在他看來,他們打下了雷達站,也許能夠避免更多士兵的陣亡。
可是不必要的犧牲,不必要的戰鬥,值得嗎?
結果呢?又一名戰友倒在血泊裡。
隊員都怒了,他們不明白,為了一個所謂的從未謀面的瑞恩,犧牲了兩個戰友,值得嗎?
米勒依然沒有自己的答案,他不是指點江山的大人物,不是將士兵性命看作棋子的將軍,他是一個普通的上尉,和士兵並肩作戰。所以他在軍醫韋德死後坐在一隅,獨自哭泣,
他心中關於瑞恩的價值的判斷已經失衡。兩條鮮活的人命,因為瑞恩而喪失,他也知道這很不值得。
雷達站的爭論是一個小高潮,米勒小隊因為“拯救瑞恩是否值當”的問題而大打出手。觀眾們也會開始動搖,到底這個瑞恩值不值得?
米勒上尉也不知道,他唯一的念頭就是救出瑞恩自己可以回家。
工具理性再次顯靈。
甚至連寬慰自己都顯得很蒼白——
救出瑞恩,或許能夠避免上百人,甚至更多的人的犧牲。
終於,機緣巧合下,他們找到了瑞恩。
當米勒上尉以為自己將瑞恩三個兄長都已經陣亡的消息告訴瑞恩,他會歸心似箭,立馬和自己一起回國。結果,他震驚了,瑞恩放著眼前逃離地獄的機會不要,卻選擇了——留下來和兄弟們同生共死。
他選擇了價值理性,死固然可怕,自己的哥哥之死也固然讓他傷悲,但如同孟子所說“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為苟得也”。瑞恩當然怕死,也當然愛自己的哥哥和母親,但他更害怕拋棄弟兄們,成為一個帶著愧疚死去的懦夫。
這裡頗有《黑鷹墜落》裡“我們是為了身邊出生入死的的兄弟而戰”的意味。
米勒再次陷入了思考,他還不能理解為什麼瑞恩不願意跟自己走,難道為他犧牲的兩個兄弟就不是人命嗎?
就在這個時候,霍華德中士說道:
也許拯救瑞恩會成為我們日後回憶起來,在這場混蛋的戰爭中唯一值得驕傲的事情。
米勒想通了,是否成功拯救了瑞恩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為了彼此而戰。
米勒也拋棄了工具理性,他開始理解了瑞恩,理解了他們為了什麼而戰。犧牲一個人,換取一百人的生命,當然很划算,但是僅僅為了彼此而戰,就值得了。
在最後一戰過後,米勒中槍了,在彌留之際,他的眼神卻反倒釋懷了,他露出了一個笑臉,我以為他會對瑞恩發表一番日後如何做一個英雄,自己如何偉大,美軍如何光輝的長篇大論。
可是他沒有,他只是淡淡地說:
我想在這一刻,觀眾也能理解米勒了。
在這樣一場該死的戰爭,或許拯救瑞恩並不比什麼推翻法西斯暴政、拯救全人類來得一文不值。它們是一樣的,在戰爭面前,救一人如同救全世界。這和老斯的另一名作《辛德勒的名單》如出一轍。
片中還有一個細節:米勒得知有22個士兵為了拯救一個上將都死了,即使為一個將軍犧牲了士兵,他的眼神也還是出現了懷疑。但是此時,他卻要以8個人的性命去救一個普通的傘兵。
但現在他應該明白了,不管是將軍,還是一個普通的傘兵,生命是等值的,都是值得的。
這是高於一切意識形態,超越一切文化的價值理性。救下的只有一個瑞恩,但拯救的:
更是所有人類為之驕傲的人性與正義,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所在。
戰爭和媽媽——該死的戰爭,可憐的媽媽
片中,“媽媽”這個意象出現很多次。
一開始,我很難理解,為什麼在這樣一部如此硬核的戰爭片中,“媽媽”不斷被提及。但現在,我明白了。“媽媽”,就是大兵們在這場戰爭中最後信仰的東西。而本片中,有三處關於“媽媽”的情節最讓我動容。
(1)奧馬哈海灘和雷達站的“媽媽”
在老斯堪稱留名千古的“諾曼底登陸戰”的20分鐘裡,有太多讓人為之震顫的畫面。事實上,但就電影整體而言,這一段完全是沒有用的,老斯大可直接跳過這麼一段費時費力的拍攝,而直接從米勒接到任務開始拍攝。
但他沒有,而是通過手持攝影這一最笨拙的攝影手法,拍出了這震撼人心的一段。太過震撼,太過難忘,我第一次看到這部電影,這開頭就讓我震撼得說不出話,只能張大了嘴巴,許久說不出一句話。
從此,我成了一個最堅定的反戰者。好的戰爭片,說來奇怪,它永遠是反戰的。
而在這讓人應接不暇,震顫不已的20分鐘之中,有太多太多的畫面,每一幀都讓人過目不忘。而有那麼一幀,就那麼幾秒,和一句臺詞,卻讓我一直記到現在。
那就是一個倒在血泊裡的士兵,捂著自己的傷口,絕望地大叫著“媽媽”。畫面一閃而過,也沒有更多的停留,卻像一顆鉚釘釘在了我的心頭,以至於日後會想起《拯救大兵瑞恩》,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這個畫面。
他一定很痛,也一定很絕望,但在這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想到的不是呼喚軍醫,而是呼喚自己的母親。
還有一處,就是雷達站裡,軍醫韋德中槍倒地,鮮血也是從他身體裡湧出。他大叫著“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但到了後面,他的聲音一次比一次小,卻依舊叫著“媽媽”。
所有人種,所有民族,所有文化,在呼叫母親這一個詞彙上都是一樣的——“mama”。 僅此一幀,就把戰爭的殘酷寫盡,不是依靠著畫面的極盡真實,老斯明白,那太俗。
他依靠的是那麼一句“mama”,就足以讓人潸然,沒有什麼比一句瀕死的“媽媽”更有力量。
(2)癱倒在地的瑞恩媽媽
當參謀部收到了瑞恩三兄弟的陣亡通知,他們當即明白,有一個母親會心如刀絞。
這一段拍攝的十分出色,斯皮爾伯格沒有任何正面的表情描寫,他通過窗戶上的玻璃暗示著瑞恩母親的心境,當看到有車輛駛來,所有的觀眾都會心頭一緊。
當車輛到達,停了下來,下來了一個將軍。瑞恩母親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她趔趄了幾步,踉蹌著坐了下來,就這麼一個畫面,你就理解戰爭對於一個母親而言意味著什麼。她們想要不是自己的兒子如何凱旋榮歸故里,她們想要的僅僅是自己的兒子平安歸來。
戰爭和媽媽,一個在前,一個在後。該死的戰爭,可憐的媽媽。
英雄和懦夫——每一個男人都能在《拯救大兵》裡找到自己的影子
嚴格說來,《拯救大兵瑞恩》應該是一部群像戲,它並沒有主角。影帝湯姆漢克斯飾演的米勒,更像是一個串聯起所有隊員的角色,而非主角。他的內心戲雖然很精彩,但並不是老斯的重頭戲,因為群像,才是《拯救大兵瑞恩》的靈魂。
而群像中,當然主要著筆的就是八人小隊和瑞恩。
八人小隊分別是:米勒上尉,霍華德中士,狙擊手傑克森,猶太人梅利西,機槍手萊賓,傻大個卡帕佐,軍醫韋德和翻譯厄本。
這是一部戰爭片,但一個牛叉的導演就是可以在文戲很少的情況把每個人物塑造得血肉豐足。老斯,就是這樣的一個導演。
作為一個男人,當然希望自己是米勒上尉,因為他沉著冷靜,指揮有方,而且有勇有謀,古道熱腸。在開頭的奧馬哈登陸中,要是沒有米勒的指揮,可能傷亡還要更多,而且即使是最後在橋頭陣亡,也依舊淡定自若,視死如歸,簡直堪稱軍神。
要是霍華德中士也不錯,恪盡職守,而且胸懷廣大;是猶太人梅利西也好,因為他即使到了如此可怕的戰場上,還依然會自己的同胞哭泣,可以說是有情有義的柔情鐵漢。
軍醫韋德也不錯,在戰場上拼盡全力拯救士兵,即使是受傷的德國士兵,他也會上前查看,同時他心思細膩,因為他發現並制止了小隊隊員們玩弄陣亡傘兵狗牌的行為,堪稱軍醫楷模;
卡帕佐雖然是個莽漢,為了救一個法國小女孩而命喪德國人的槍口,但是他也和梅利西一樣善良而且重情重義;
機槍手萊賓更是沒話說,戰術素養高,為人正直熱血,會為死去韋德打抱不平而和上尉爭吵,也是小隊中唯二活到最後的人;狙擊手傑克森更是讓人印象深刻,他槍法奇準,信仰上帝,片中好幾次都是靠著他的好槍法才化險為夷。
即便是瑞恩也算值了,就衝他敢於和兄弟們一起留下把守橋樑,也是條漢子。
但我必須得說,我不太可能會是米勒或者瑞恩,我只可能是那個翻譯厄本。
甚至,我敢說,你也是那個翻譯厄本。
我第一遍,乃至第二遍,第三遍看這部電影,我都無法理解為什麼老斯要設置這樣一個角色?但現在,在看了如此多的戰爭片後,我理解了厄本,理解了斯皮爾伯格為什麼要設置這樣一個“慫蛋”。
因為,他就是你我,就是遠離戰爭之外的你我。
斯皮爾伯格是將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將一個成天叫嚷著“戰爭萬歲”的普通人扔進了一場硝煙四起,哀鴻遍野的戰爭之中。
這不是電腦裡血脈賁張的FPS遊戲,也不是爛俗的建功立業的英雄傳說。
這是戰爭。
因為厄本這個角色的存在,《拯救大兵瑞恩》才得以昇華,得以豔壓群芳。
厄本在片中的成長路線十分清晰,可以說你是看著他如何從一個畏首畏尾的普通人成長為一個戰士。
米勒找到厄本時,他笨手笨腳,當米勒提出讓他跟著自己去執行任務,厄本連說了好幾個“那裡有德軍”。看得出他很害怕,也很懦弱,因為他不停地解釋著:自己只是一個翻譯和繪圖者,不會打仗。
在行軍途中,厄本多嘴且聒噪,他不停地和其他隊員搭話,積極地和各位隊友發展“手足之情”,同時滿懷著對戰爭一知半解的天真和幻想。
不然他也不會在教堂休息時,對米勒說出“戰爭有益於自己,能夠幫助自己成長”這樣可笑的言論。因為厄本就是你我,就是不瞭解戰爭的人們,暗示著我們這些人對於戰爭可笑的態度:一方面對戰爭避而遠之,一方面卻也對戰爭滿懷期待。
可笑乎?可笑哉。
同時厄本還濫竽充數,他說自己的法語和德語都不錯,可是卻連隊員們用來打趣的一個德語單詞“FUBER”都不知道,一如自以為對戰爭了如指掌,可以指點江山的我們。
更要命的是,厄本還有婦人之仁,他在雷達站維護被俘虜德國士兵。老斯沒有指出誰對誰錯,虐殺俘虜並不是正確的,但厄本維護俘虜也並不是出於道義,
而只是因為懦弱,因為他看見了韋德倒在血泊中的慘狀,他害怕,他婦人之仁。許多觀眾無法理解厄本袒護德軍的行為,沒成想,最後殺死米勒的卻也是這個被放走的俘虜。
片中有一個關於米勒戰前身份的賭局,米勒在雷達站眼見著士兵們即將分崩離析,米勒只是緩緩說道:
自己是一個教師。在戰前,所有人一看見米勒就知道他是一個老師,而在這裡,卻成了一個賭局。戰爭在撕咬著他們,把他們撕咬得“面目全非”,而米勒之所以放過俘虜,是因為他明白——他們每殺一個人,就離家鄉越遠。
厄本不明白米勒的心思,他只是起了惻隱之心,害怕看見另外的死亡。因為對於戰爭,他還是一個軟蛋。
片中最讓人討厭這個厄本的情節,恐怕就是他癱倒在樓梯上,導致梅利西被德軍士兵殺死那一段。我相信每一個觀眾看到這裡,都會恨他恨得咬牙切齒。
我們很難理解,為什麼只是上去開一槍,厄本都做不到,嚇得癱倒?
那是因為你坐在銀幕前面,處之泰然,而他們身處戰爭。
為什麼?為什麼厄本不敢開槍?因為在那一刻,恐懼、懦弱、不甘、悔恨、迷茫所有的情緒交織在他的心中,他目睹著太多人倒在血泊裡,他們臨死的慘狀仍然歷歷在目,換作是你,你也一樣。
沒有誰是生來就是戰士,就會殺戮。我也是,你也是,厄本也是,甚至連米勒也是。
一如雷達站米勒的自述——殺越多的人,只會讓我們離“家”越遠。
我們都不是天生的戰士,只是殺戮讓懦弱的“厄本”成為身經百戰的“米勒”。如果我是厄本,是那樣一個新兵訓練營裡沒打過幾發子彈就被扔到戰場上的文職人員,我甚至沒有他那樣在槍林彈雨之間送彈藥的勇氣。
你我不會是神勇無敵的傑克森和米勒,你我只會是怯懦的、婦人之仁的厄本。
我想,老斯的用意大概也在這裡,你罵厄本罵得愈發猛烈,也就中了老斯的圈套,因為你罵的是你自己,是那個不瞭解戰爭的你自己。
我想起了《父輩的旗幟》裡的臺詞:世界上喜歡戰爭的人,永遠是那些不瞭解戰爭的人。
《拯救大兵瑞恩》像一記耳光,打碎了所有男孩子關於戰爭的熱血英雄夢,也打碎了所有女孩子們崇拜凱旋英雄的懷春心思。在戰爭面前,沒有任何人是英雄。
那些沙灘上的士兵,都曾懷揣成為英雄的夢,可是都成了“無定河邊骨”。片中,沒有一個人長著一張所謂的“主角臉”,誰下一秒都可能陣亡,子彈可不會分你是主角還是配角。所以,米勒死了,而厄本卻活了下來。
在親眼目睹自己放跑的德國士兵殺死了米勒之後,厄本怒了,他第一次怒了,第一次舉起了槍。德國人淡定自如地說道:放心,他不殺俘虜。
而這一次,厄本開槍了,他終於是說到做到了。這一場戰爭讓他成長了,這一槍是為了米勒,更是為了他自己,為了他的怯懦。
一個普通人就這樣從軀殼裡鑽出,長成了一個戰士。
每每看罷,總讓我眼底溼潤。誰是英雄?誰是懦夫?重要嗎?不重要,因為戰爭之下,沒有英雄也沒有懦夫,有的只是活著或者死去的人。
當年老的瑞恩,佝僂著身子對著米勒上尉的墓碑敬禮。
他小心翼翼地問著自己的妻子:
“我是一個好人嗎?”(意思為自己有沒有辜負米勒小隊)
“你是。”(瑞恩沒有辜負)
他為什麼不問自己是不是一個英雄呢?因為,他並不是英雄,那些死去的士兵才是英雄。正如《兄弟連》所說:我不是英雄,但我曾經和英雄們並肩作戰過。
而米勒的墓碑沉默無言。
我想,看到瑞恩成家立業,幸福美滿。他也很欣慰吧,大概如此。
這大概是最經典的戰爭片了吧
老斯還是那個老斯,湯姆漢克斯也還是那個湯姆漢克斯,這部電影是他們珠聯璧合的一作。
也就不難解釋為什麼如此出色。
1999年的奧斯卡沒有給《拯救大兵》,我並不覺得可惜,因為《拯救大兵》的品質已經超過了奧斯卡。戰爭片極其容易陷入英雄主義和反戰主義的極端,但《拯救大兵瑞恩》沒有,它更像是一場沒有帶著任何感情色彩的記錄,像把所有的戰爭往事展示在你我面前。
米勒,傑克森,梅利西,卡帕佐,瑞恩,韋德,甚至於厄本。他們也許都是真實存在過的人,正如那一場真實存在過的戰爭。
願世無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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