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楊禁賽背後的禁藥往事

2月28日,中國游泳運動員孫楊因為“抗拒藥檢”事件被判禁賽8年。

6年前,孫楊還曾在國內游泳比賽上被查出尿樣中含違禁物質曲美他嗪。

曲美他嗪同時又是一種用於治療心絞痛等疾病的臨床用藥。孫楊被查出時,曲美他嗪剛被列入禁藥。

“誤服”剛剛列入禁藥的臨床用藥,在體育圈並非個例。臨床合理用藥與反興奮劑之間,矛盾由來已久。

世界反興奮劑機構出臺了“治療用藥豁免”制度,來滿足運動員的合理用藥需求,但該制度也被爆出存在漏洞。

2月28日,中國游泳運動員孫楊“拒檢案”仲裁結果公佈。國際體育仲裁法庭(CAS)宣佈孫楊敗訴。孫楊被處罰禁賽8年,即日生效。

儘管孫楊本人表示已經向瑞士聯邦最高法院提起上訴,但從過往的判例和本案的具體情況來看,獲得改判的幾率幾乎為零。


2018年9月4日晚,IDTM公司(國際泳聯授權的興奮劑檢測機構)檢測人員到孫楊杭州家中進行賽外藥檢。現場,孫楊對檢查人員資質存疑,檢查最終未能完成執行。CAS認為,孫楊當時三種行為失當:讓保安砸碎了血樣瓶,本人撕毀興奮劑檢測表,不讓興奮劑檢查官拿走已採集到的血樣。

根據裁決書,國際體育仲裁法庭陪審團一致認為,在證據齊全的情況下,孫楊違反了國際泳聯相關法規的第2.5條(對藥檢過程中的任何環節進行干擾和破壞),單就此事而言,孫楊最多將被禁賽4年。

最後被判8年是因為2014年的一樁往事。2014年5月,孫楊在國內的游泳比賽上被查出尿樣中含有違禁物質曲美他嗪。根據規定,對於第二次違規的運動員,世界反興奮劑機構(WADA)可以提出最高兩倍的禁賽要求。

2月29日,孫楊的母親楊明在朋友圈發表長文,特別提及此事。根據她的描述,孫楊自從2008年出現心肌缺血的情況後,一直遵照醫囑服用曲美他嗪,這在當時並不算是禁藥。2014年,WADA將曲美他嗪列入了禁藥名單,但中國《2014年版反興奮劑禁藥名單》和《運動員手冊》中都沒有對此進行更新,這才造成了孫楊“誤服”禁藥的結果。

這在體育圈裡並不是個例。2016年1月,俄羅斯網球名將莎拉波娃也是因為服用了剛剛被列入禁藥名單的米屈肼,遭到了禁賽15個月的處罰。曲美他嗪和米屈肼非常類似,都是用來治療心肌缺血引發的心絞痛等疾病,屬於臨床常用藥。但另一方面,它們也確實都有提升運動表現的功能。

當臨床常用藥品被列入禁藥名單,如何在合理用藥需求和體育競賽公平之間達到平衡,是擺在運動員和反興奮劑機構之間的一道難題。


孫楊禁賽背後的禁藥往事

曲美他嗪是什麼

孫楊所服用的曲美他嗪是一種心臟病常用藥,常用於治療由心肌缺血引發的疾病。

人的心臟收縮需要消耗能量,心臟產生能量的途徑,一是有氧代謝,即通過脂肪酸分解來合成;二是無氧代謝,通過葡萄糖分解來合成。曲美他嗪的藥理機制是,抑制脂肪酸分解過程中的一個關鍵的酶,從而抑制有氧代謝。同時,它會補償性地增加葡萄糖的無氧代謝,維持能量供給。簡言之,就是讓心臟在缺氧條件下還能夠正常運行。

正因為如此,曲美他嗪一直是治療暴發性心肌炎、心力衰竭、心絞痛等心臟疾病的臨床常用藥,也是中國《慢性穩定性心絞痛診斷與治療指南》中的推薦用藥。

但另一方面,由於曲美他嗪具有心臟功能增強劑的特性,它也被發現有助於提高某些體育項目的競賽成績,尤其是游泳、長跑、自行車這一類高強度的耐力型運動。

從2014年開始,WADA開始將曲美他嗪列入禁藥名單。在WADA的規則裡,決定一種藥物是否被禁有三條參考標準:一是該藥物是否有增強運動表現的效用,二是這種藥物是否會損害運動員的健康,三是使用這種藥物是否違反了體育精神。只要滿足三條中的兩條,就有被禁的可能。

曲美他嗪安全性好、耐受性高,不符合第二條標準,但符合其它兩條。2014年,WADA把它列為禁藥中的特殊刺激劑(S6)。所謂特殊刺激劑,是指該藥品在醫療中比較常見,容易引起誤服,而在大劑量使用的情況下,也確實能夠起到提高運動表現的作用,所以有被濫用的可能。對於這類藥品,WADA實行半嚴格管理,即只禁止運動員在比賽期間服用,其它時間則不作限制。

不過,僅在一年後,WADA對曲美他嗪的管制升級,將其列入新創建的激素及代謝調節劑一類,運動員無論賽場內外都禁止服用。

關於WADA的這一更改,一種通俗的解釋是,由於曲美他嗪的體內半衰期很短,只有7 到12 個小時,有心作弊者只要賽前一天不服藥,就不會被查出。這也意味著如果僅僅把它作為特殊刺激劑來管理,並不會對濫用此類藥物起到多大的限制作用。

誤服不斷的禁藥

事實上,在WADA的禁藥名單裡,有相當比例都是臨床常用藥品,結果就是運動員“誤服”禁藥的現象時有發生。

WADA每年更新的《禁用藥物清單》,其中絕對禁止的有9大類,分別為蛋白同化製劑(S1)、肽類激素、生長因子及相關物質(S2)、β2-激動劑(S3)、激素及代謝調節劑(S4)、利尿劑和其他掩蔽劑(S5)、刺激劑(S6)、麻醉劑(S7)、大麻(酚)類(S8)和糖皮質激素(S9),涵蓋藥品上百種,其中不乏臨床上使用非常廣泛的基礎用藥。

一個和孫楊頗為接近的案例,是俄羅斯網球名將莎拉波娃。莎拉波娃是5個大滿貫女子單打冠軍得主,職業生涯5次登頂WTA,多次蟬聯《福布斯》全球收入最高的女運動員榜首。

2016年,尚處職業巔峰的莎拉波娃遭遇禁藥危機,因為服用了一種名為“米屈肼”的心臟病藥物,她在當年1月份澳網的藥檢中被查出陽性,之後被國際網聯處罰禁賽兩年。

從藥物機制上來看,米屈肼和曲美他嗪極為類似,都是通過促進無氧代謝來提高人體耐力。莎拉波娃從2006年就開始服用這種藥物,用於治療心率不穩等疾病。2016年,米屈肼被WADA正式列入禁藥名單,和曲美他嗪同屬於代謝調節劑一類。

莎拉波娃也表示自己是“誤服”,是由於自己的醫療團隊沒能及時查看更新的禁藥名單,才導致了這一結果。這一辯護為她減去了9個月的禁賽期(實際禁賽15個月)。即便如此,在2017年復出以後,30歲的莎拉波娃狀態不再,多次因傷退出比賽,最終於今年2月宣佈退役。

還有一個令人唏噓的案例,發生在另一位中國游泳運動員身上。2016年的里約奧運會上,被視為中國泳壇希望之星的陳欣怡以個人最好成績奪得女子100米蝶泳第四名,但在賽後的藥檢中,她被查出氫氯噻嗪陽性,受到了國際泳聯禁賽兩年的處罰。

消息一出,輿論譁然。眾所周知,氫氯噻嗪是一款經典的降壓藥,原理是通過把血管裡多餘的水經由腎臟排出,達到降低血壓的目的。因為價格低廉,降壓效果確切,氫氯噻嗪在國內應用很廣。

乍看之下,它和興奮劑毫無關係。但在WADA的規則裡,興奮劑並不單指能夠提高運動能力的藥物,而是泛指所有能夠改變運動成績的藥物。氫氯噻嗪屬於利尿劑,它能夠幫助運動員迅速減輕體重,從而在舉重、格鬥這類以體重分級的項目中獲得優勢。另一方面,它還可以增加尿量,達到稀釋或者加速體內違禁藥物排洩的作用,因此也被稱為“禁藥的掩蔽劑”。

合理用藥與反興奮劑的矛盾

儘管有明確的禁藥名單和規則,但WADA自從1999年成立以來,就始終受困於一個十分棘手的難題——他們需要區分出運動員服用被列為禁藥的藥物,究竟是為了治療疾病還是獲得某種不公平的競爭優勢。

在WADA的禁藥名單裡,有一種藥叫做沙丁胺醇,這是一種治療哮喘的藥物,有助於支氣管擴張,提高氧氣攝入。由於沙丁胺醇對哮喘患者實在太過重要,WADA在把它列為禁藥的同時,還專門為它設定了豁免值(允許在尿檢中沙丁胺醇的濃度不超過1000ng/ml)。

2017年,WADA遇到了一個至今還飽受詬病的案例。

當年9月,四屆環法自行車賽總冠軍,英國車手弗魯姆在一次比賽後被查出過量使用沙丁胺醇,尿檢濃度達到了2000ng/ml 。對此,弗魯姆的解釋是:在比賽中,他的哮喘症狀加劇,按照隊醫的建議,他加大了沙丁胺醇的劑量。

如果按照規則,弗魯姆的違規行為確鑿無疑。在此之前,曾有一名意大利車手因為類似的藥檢結果被處以禁賽9個月,但考慮到比賽中的實際情況,WADA最後還是給弗魯姆出具了“沒有違規行為”的調查意見。

當這種案例越來越多地出現時,WADA想出了一個新辦法——治療用藥豁免。意思是,當某個運動員用來治療或緩解疾病的藥物被列入了禁藥名單,他可以通過治療用藥豁免來獲得使用該藥物的權利。申請豁免的條件非常嚴苛:一是證明如果不使用禁藥將嚴重影響健康;二是藥物不會提高競賽成績;三是不存在合理的替代方案。

多數情況下,第一個條件比較容易滿足,後兩個則很難論證。以孫楊服用的曲美他嗪為例,首先,它確實能幫助運動員提升缺氧狀態下的運動能力。其次,曲美他嗪也不是治療心肌缺血的唯一藥物,甚至不是主要藥物。

這個辦法很快又被證明存在漏洞。2016年,俄羅斯黑客組織“魔幻熊”侵入了WADA的數據庫,他們在保密醫療檔案中發現,很多著名的美國運動員都擁有“治療用藥豁免權”,這一情況在此前並不被人們所知曉。

根據“魔幻熊”公佈的資料,美國網球名將威廉姆斯姐妹和體操名將拜爾斯都有過數年的用藥豁免紀錄。其中,威廉姆斯姐妹服用的多為潑尼松一類的糖皮質激素,這類藥多用於鎮痛消炎,但也可以提高中樞系統興奮性,緩解運動疲勞。拜爾斯服用的安非他命則屬於刺激劑,能夠調節腎上腺素水平,集中注意力,這對於體操運動員來說至關重要。

儘管此後WADA作出官方回應,表示這些運動員取得豁免權合理合法。但“魔幻熊”的爆料,引起了體育界對“治療用藥豁免”機制的大討論。人們意識到,這一豁免權可能會讓一些不誠實的運動員有空可鑽。


毛曉瓊|撰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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