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世記》中的極致之惡

約瑟變法

——《創世記》中的極致之惡

文 | 張舒傑

《創世記》中的極致之惡

約瑟沒有受到神的祝福


讀《創世記》最後數段,驚訝地發現了猶太民族早年犯下的一樁極致之惡。

雅各之子,約瑟被其兄弟賣身為奴,成為了法老侍衛長波提乏手下的一名奴隸,陰差陽錯之下,被囚禁於法老的監獄之中。

法老荒淫無度,財富日蹙,遂以解夢為名,召集全天下的有智之士為其出謀劃策,而陰採財富汲取之法。天下賢士看穿了法老以解夢之名,欲行汲取之實的把戲,皆不欲為法老獻一計一策,作為埃及囚徒的約瑟則勇敢地承擔了這一偉大光榮正確的歷史任務。借用隱匿的斂財之法滿足了法老的饕餮之慾,從此權傾朝野,邁上了一條通往權臣之路。

法老之夢如下:

法老夢見自己站在尼羅河邊,有七頭肥美、健壯的母牛從河裡走上來,在蘆葦叢中吃草。隨後又有七頭醜陋、瘦弱的母牛從河裡上來,與那七頭母牛一同站在河邊。後來,七頭醜陋、瘦弱的母牛吃掉了七頭肥美、健壯的母牛。這時,法老醒了。之後,他又睡著了,又做了個夢。他夢見一株麥子上張了七個飽滿的穗子。後來這株麥子上又長了七個乾癟的穗子,它們被東風吹乾了。七個乾癟的穗子吞食了七個飽滿的穗子。

約瑟給法老的解釋是兩個夢其實指向同一個歷史事件:前七代表埃及全境七年大豐收,後七則代表七年自然災害。之前的大豐收將蕩然無存,沒有人會再記起之前的大豐收,饑荒將橫行無忌,造成嚴重的後果。毫無疑問饑荒的出現會動搖法老對埃及的統治,造成空前的社會危機,但是法老並不願意慷慨解囊,拯救他治下的百姓。約瑟遂向法老進獻“約4”條,該內容主要包括:

1)要選擇一個精明強幹的宰相,來代表法老治理埃及的土地。

2)在各地委派官員,在七年豐收期內徵收全國各地出產糧食的五分之一。

3)把在豐年徵收的糧食儲存在各城,受法老權威管理。

4)這些糧食要留在七年饑荒時用,免得這片土地被饑荒毀滅。

“約4”條的本質其實是一種國家斂財術的埃及變體:古代社會一個普通埃及家庭一年所能生產的糧食,去除基本的人均糧食消費之後,即使在豐年,亦所剩無幾。所謂徵收全國產糧的五分之一,其實相當於徵收農民手裡的餘糧,這是一種典型的“餘糧徵集制”,其結果必然導致農民手頭用來種植下一年糧食的種子都付之闕如;將徵收的糧食儲藏起來,由法老治下的糧食供銷社統一管理,是以賑災之名,行掠奪之實,埃及的大型國企得以變相驅逐原來糧食市場上的小型私企,建立起龐大的國家統制經濟;這整整七年的徵收糧被大量積壓在各地的供銷社倉庫之中,“多如海沙,不可勝數”,卻無法進入流通領域,無形中推高了市場糧價,同時也對埃及的糧食出口造成毀滅性打擊,那些原來仰賴埃及糧過活的非產糧地,比如約瑟父親雅各所在的迦南等地,在前七年受高糧價所限,無法大量存儲必要的糧食,以應付可能的災禍;隨著時間的推移,到後來即使手中有錢,也無糧可買。最後,這種“餘糧徵集制+糧食統購統銷”的“計劃經濟”其結果只可能指向由國外向國內逐步蔓延的大饑荒。

七年過後,約瑟為法老預言的“七年自然災害”果然如期而至。最早出現糧食危機的是那些需要從埃及進口糧食的近東之地,比如迦南。隨後,餘糧被法老徵收殆盡的埃及各地亦開始爆發饑荒,埃及人突然發現先是自己手頭的麵包被吃光了,到後來連糧食種子都沒有了,他們只能請求約瑟“只要給我們種子,我們就能活下去,不至於餓死。”

約瑟為法老所設計的斂財之法本身並不高明,充其量只是一種簡單的貨物均輸之法。約瑟以國家權力背書,低買高賣,趁豐年(後七年亦未必是凶年)谷賤之際大量徵收糧食。由於糧食不值錢,農民手中現有糧食又能保證其生存所需的最低標準,故對此種徵收習而不察,等到手中餘糧消耗殆盡,需要去市場上購買之時,才發現市場上原來存在的倒騰糧食的小商戶早已全部被國家供銷社所替代,等著他們的只有法老從他們手裡徵集過來的高價糧(儘管聖經中並未明示)。法老遂以此種人為製造之糧食危機和通貨膨脹,從農民手裡汲取鉅額財富。在這個過程中,農民手裡的錢財經由約瑟之手被源源不斷送入法老的內庫,整個埃及農村則被推入集體破產的深淵,“中家以上大率破”。

據聖經記載,災荒開始不久,埃及人和迦南人手裡的錢就因為購買高價糧花光了,他們只能去向約瑟陳情:“求你給我們糧食吧!為什麼要眼睜睜看著我們餓死在你面前呢?我們的錢都花完了。”約瑟的回答是:“如果你們的錢用光了,給我你們的牲畜,我就會給你們糧食來交換你們的牲畜。”在整個《創世記》中,高大英俊的約瑟以為人正直、情感細膩豐富著稱。他懲罰了把自己賣作奴隸的兄弟們,利用手中的特權將父親一家七十人迎奉入埃及,被法老恩准在農業大國的膏腴之地 Goshen 自由地放牧。而這一次恐怕是他少數幾次露出自己英俊外表下的青面獠牙,開始吃人了。他其實是在說:你們這些泥腿子,如果還想活命,就乖乖把手裡的生產資料交出來,“給我你們的牲畜”。

饑荒的第二年,在領教過約瑟厲害之後,學乖了的埃及人都不用約瑟提醒他們該拿什麼來換糧食了。埃及人對約瑟說道:“主啊,不瞞你說,我們的錢都花光了,我們的牲畜也成了主人的了,現在我們除了自己和田地之外,已經一無所有。”約瑟為法老順利買下了全埃及的土地,真正實現了埃及土地國有化,法老成為了全埃及最大的地主,全埃及人則甘願賣身為奴,成為了法老治下的農奴。埃及人原來只是在前七年,因為賑災的需要,被徵收了自己耕種所得的五分之一,而現在這種五分之一則藉由法老和約瑟的恩賜成為了埃及社會的常法,如約瑟所言:“我為法老買下了你們和你們土地,這裡有種子給你們;去種吧。但是你們要把收成的五分之一留給法老,剩下五分之四可以留下作種子和全家人的口糧。”

極為諷刺的是,埃及老百姓被約瑟的“國家統制經濟”折騰得死去活來,在溫飽線上掙扎,但對這個法老的爪牙,放牧的希伯來人,只能敬而遠之,敢怒而不敢言。哪怕自己已經一無所有,仍不得不對自己的仇讎大加讚賞,稱讚約瑟是“埃及人民的大救星”。因為有了你,“我們都成了法老的奴隸。”

虛偽造作的文字之下是猶太人始祖身上被舊約神聖光環緊緊包裹著的極致之惡。

當日約瑟在埃及實際充當了法老從民間斂財的白手套,是統治者進行權力尋租的包租人。他所以能為法老紓困解憂,獻上不世良策,不是因為埃及世界的知識分子真解不了法老之夢,而恰恰因為他們太瞭解法老的心思,破譯了法老在這個具體的夢境中試圖向他們傳遞的信號。惟約瑟這個從迦南來的希伯來人無所畏懼,只要能夠擺脫自己埃及囚徒的卑賤地位,可以無所不用其極,盡其所能地討好法老和他的臣僕。對於這位深刻理解自己隱匿心思的外邦客卿,法老亦極盡恩寵之能事,他將自己蓋印的戒指摘下來戴在約瑟手上,讓他使用自己的御駕,成為整個埃及的“二把手”,替自己治理整個埃及,牧民四方。他在瞭解到約瑟的“約氏變法”方案後,甚至肉麻地對自己的臣僕說:“我們去哪裡找到這樣一個與聖靈同在之人呢?”,“上帝將夢的意旨顯現給你,可見沒人有你這樣的遠見卓識。”

這對奇葩君臣的君臣之道,真不待可知。

法老的恩寵當然有著作為自己的考量,作為外邦人的約瑟在埃及本地素無根基,只可能成為至高無上的法老王權附庸、他和他的猶太12 部落,作為來自外邦的迦南集團,充其量只是棲身於埃及這個巨大神權帝國之下的寄生階層,隨時都可以被政治權力所拋棄。約瑟作為法老的權力分身,其權力合法性全部來自法老本身,他的權力越大,並不證明他自己越有力,而恰恰只是讓法老在和民間的鬥法中,越來越強大。另一方面,那些在和約瑟親密接觸過程中清醒過來的災民,等到他們緩過勁來,開始清算“七年自然災害”的直接責任人時,一定也不會把帳算在法老的頭上,只可能將一腔怒火噴射在權力代理人,“二把手”約瑟及其錯誤的經濟路線之上。

事實也的確如此。埃及“七年自然災害”之後,新法老上位,統治者已經不再需要約瑟和他曾經的經濟路線,猶太人遂為法老所拋棄。法老發動在上一輪糧食危機中元氣大傷的埃及人,告訴他們猶太人靠吃埃及人的肉,喝埃及人的血,現在不但人口比埃及人多,而且力量比埃及人強。所以只有將猶太人鬥倒鬥臭,讓他們成為連埃及奴隸都不如的埃及囚徒,埃及人民才能真正站起來,挺起腰桿做“人”。埃及人隨後對猶太人發動大規模階級鬥爭和種族清洗,猶太人在成為法老白手套數百年之後,重新回到了他們本來應該在的位置上,其後遂有《出埃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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