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崔寶秋:開源是軟件的未來,中國 AI 的未來

小米崔寶秋:開源是軟件的未來,中國 AI 的未來

一位開源信徒的信仰和踐行。

文 | 張夢華

“小米是 Daniel 最中意的選擇”

2019 年 11 月的第一個週末,小米集團副總裁、集團技術委員會主席崔寶秋收到 Daniel 從西雅圖打來的電話,後者表達了有朋友想基於 Kaldi 成立創業公司,並希望邀請自己做顧問的想法,他問崔寶秋:小米和你是否介意?

基於開源大方向的私營公司不乏成功的先例, Redhat 便是典範之一。崔寶秋在電話裡給予了方向上的肯定,並表達了自己希望“四贏”的願望:Kaldi 項目和 Daniel 要“happy”;小米要“happy”;基於 Kaldi 相關的創業公司要“happy”;Kaldi 社區的全球用戶也要“happy”。此時,Daniel 即將入職小米,為了爭取這位語音技術專家的加入,崔寶秋在過去兩個月把大量精力都投入到了爭取 Daniel 的工作中。

在語音識別技術領域,Daniel Povey 的名字幾乎無人不曉,他是著名語音識別開源工具 Kaldi 的創始者和主要維護者,論文被引用超過 2 萬次。2019 年 6 月,因被動介入學生抗議活動,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任副教授的 Daniel 被校方解僱。之後,其動向就一直備受學界和業界關注。

8 月中旬,Daniel 表示將可能選擇一家中國企業或高校作為職業生涯的下一站。他與清華、北大等院校保持著深入接觸,更有消息傳出,Daniel 已經提前收到了某位副校長的 offer。國內頭部互聯網公司如美團、滴滴、快手等更是蜂擁而上,希望將這位世界首屈一指的語音識別專家招致麾下,近兩年以小愛同學作為 AIoT 戰略核心的小米自然也在積極爭取的隊列中。

小米人力資源團隊和語音團隊同時收到崔寶秋的指示:“竭盡全力把 Daniel 吸引過來”——最不濟也要把他變成小米的技術顧問。從最開始與 Daniel 接觸,崔寶秋便親自統籌了負責接洽的人力資源團隊,並直接與Daniel 的中國獵頭 Joy 溝通,希望通過後者傳達小米的能力與誠意。“和中國公司一起打造健康的社區,走向世界。”這是崔寶秋一直向 Daniel 重點表達的開源願景。

小米崔宝秋:开源是软件的未来,中国 AI 的未来

Daniel 在小米

8 月下旬,崔寶秋第一次撥通西雅圖的電話。稍早一些時候,兩人有過簡單的郵件溝通,在收到小米的基礎信息並感受到其誠意後,Daniel 便主動提出希望通過電話更深入地討論。

事實上,兩人此前曾有過一段職業經歷的重合——2003 年到 2006 年,崔寶秋和 Daniel 都曾在 IBM 任職,但因分屬不同部門而沒有工作交集。在這通午夜電話裡,崔寶秋向 Daniel 介紹了小米,而後便是自己從 2012 年加入小米不久就一直力推的開源戰略,聽到 Daniel 9月初將在中國停留兩個星期的計劃後,崔寶秋又馬上向其發出了參觀小米公司的邀請。電話裡,一貫語速較快的崔寶秋因為求賢若渴顯得過於興奮,一股腦兒只想在短時間內把小米的商業模式和技術戰略都告訴Daniel,以至於接下來幾天一直擔心對方是否會被自己過度的熱情嚇退。

本來,清華、北大是 Daniel 在中國的前兩站,但抵京的第二天,原定的行程突然更改,Daniel 最先出現在了西二旗的小米新園區。小米集團技術委員會也給予了最高規格的歡迎禮儀:集團副總裁兼集團技術委員會主席崔寶秋、人工智能部總經理葉航軍、NLP 首席科學家王斌、語音技術總監王育軍,再到各部門工程師,依次向 Daniel 介紹了小米的“手機+AIoT”雙引擎戰略和生態、公司的開源工程、AI 實驗室、以小愛同學為中心的語音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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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米集團技術委員會

Daniel 的到訪給了崔寶秋更多信心。但這之後,他一路南下,在上海、深圳陸續拜訪了多個高校和互聯網企業,行程中不免出現變數。9 月 9 號,Joy 打來的一通關於 Daniel 很可能將轉投上海交大的電話便是其中的反映。

Joy 當時告訴崔寶秋,Daniel 對高校工作更感興趣,崔寶秋聽完不免灰心,但仍不願放棄做最後的爭取,他又在第一時間通過 Joy 給 Daniel 發去自己過去幾年對外講過的 3 份小米開源英文 PPT 和 3 篇外媒報道,並告訴 Daniel,小米希望和他一起把中國的開源力量推向世界。

9 月 11 日早上,崔寶秋便給 Daniel 打去了電話,意料之外的,電話接通沒幾分鐘,Daniel 便坦承,小米已經是自己的“top choice”。國內高校程序相對繁瑣,互聯網公司對優秀工程師明顯有著更強的吸引力,而這之中小米在開源上的努力與成績又尤為突出,更重要的是,管理小米工程師團隊又一直把開源作為戰略核心的崔寶秋對公司的開源策略有直接決策權,可為 Daniel 提供更有力的工作支持。

Daniel 提出,自己不需要所謂的百萬美金合同。離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之初,Facebook 曾是 Daniel 最早的可能性,前者給出的“百萬美金合同”也成為媒體口徑中與 Daniel 聯繫最緊密的標籤之一,但這顯然並不佔據 Daniel 的主要決策因素。

Daniel 在電話裡明確,百萬美金的薪酬不是他所看重的,其更多強調的是自己對於 Kaldi 和開源的願景。

崔寶秋在電話中向 Daniel 細數小米的生態、語音的戰略地位、小米的工程師團隊,小米過去以及之後如何推進開源、Daniel 的工作環境將如何保證、Kaldi 將被給予怎樣的成長空間,都一一有了詳盡的規劃與步驟,40 多分鐘的電話最後落在一句有力的承諾上:“Kaldi 在小米有著廣泛的應用,非常重要,我有勇氣和信心,可以為你保證一個完美的環境。”

接下來幾天,在 Daniel 在深圳、以色列、歐洲的行程中輾轉時,小米向 Daniel 發出了 offer——offer 的最後修改仍由崔寶秋直接參與。11 月 18 日,雷軍正式在微博宣佈 Daniel 加入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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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寶秋和 Daniel 在小米新園區

原金山 CEO 張宏江非常讚賞小米爭取 Daniel 的舉措,但同時也向崔寶秋坦率表達了自己的憂慮:“要小心,他可能待不長”——技術大牛加入互聯網公司,繼而出現水土不服,草草收場的先例並不少見。

崔寶秋的態度卻頗為篤定:“我有信心,基於我們對開源的理解和堅持。”而即便如很多人所說,要常常“做最壞的打算”,崔寶秋對小米通過開源形成的工程師文化與人才機制也有足夠的信心:“只要水是乾淨的、清澈的,小米會吸引到全球最頂級的人才進來。”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併為巨人指方向

與 Daniel 的合同敲定後,Joy 向崔寶秋總結,在眾多條件中,開源戰略是為小米贏得 Daniel 的重要砝碼之一。而對開源的解釋與強調並不僅僅是崔寶秋爭取人才的策略性行為,從加入小米之初,崔寶秋便一直在小米力推開源戰略。

2012 年,小米有四個支柱業務:手機、MIUI、米聊、電商,缺一個互聯網公司必備的技術工程部與運維部。循著硅谷的路徑,崔寶秋加入小米的第一件事便是主導成立了小米雲平臺,開源是最早的建設工具,並隨之有了開源戰略。

核心團隊裡有過不同意見,小米要不要全開源,MIUI 要不要開源,都是在內部重點討論過的問題。崔寶秋堅持,最早的雲平臺只有幾十人,不開源生產力跟不上,不用 Hadoop 也不現實,況且 Facebook、雅虎在這個路徑上已經有過成功的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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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軍在 2019 小米開發者大會上

這些建議得到了雷軍的力挺。“任何一個創業公司,不開源就直接輸在起跑線上。”雷軍的結論來自安卓的啟發。雷軍講起過創辦小米的四個主要原因:中國的製造能力提升,富士康能為蘋果做 iPhone,也可以為小米做手機;中國人的消費水平提高;功能機向智能機升級;最後的關鍵點,就是安卓的開源。

從最初的愛好者,到社區貢獻者、管理者,崔寶秋對開源的利好感受頗深:吸引人才,幫助提高軟件質量,最重要的是可以降低公司的軟件開發、維護成本。從企業的角度講,開源是“用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利益。”

在美國求學期間,崔寶秋便深受開源運動的感召,他是 Linux 的狂熱愛好者,畢業後,他在 IBM 做高級工程師,負責 DB2 數據庫優化和內核等核心模塊的研發;崔寶秋 2006 年加入雅虎時,正逢 Hadoop 成立,後者和其所在的搜索引擎團隊合作緊密,使得他在對開源的利用上更加如魚得水;加入LinkedIn 後,崔寶秋又參與開源了分佈式實時搜索系統 SenseiDB。從開源的愛好者、管理者到推動者,開源一直是他技術生涯的關鍵詞。

如他所說,開源也許並非改變世界的重器,但可以做一枚皇冠上的鑽石。直到今天他仍認為,百度和谷歌在移動互聯網時代拉開差距的關鍵點,不是技術、團隊或者 AI,而是安卓。

簡單描繪小米的開源戰略,其一是“快”:先爬上巨人的肩膀,才能跟著一起走。事實上,“快”也是雷軍對產品、技術迭代的一貫要求。快速選型,快速定位,快速掌握,快速佔領市場,這是崔寶秋強調的開源第一原則。2012 年,他帶領核心工程師快速選型 HBase 之後,便很快組建了小米 HBase 團隊。

先於隱私委員會和大數據委員會,開源委員會是崔寶秋在小米主導成立的第一個委員會。雲、大數據、人工智能,崔寶秋在小米推動的“CBA”(雲計算-大數據-人工智能技術)路線,每一條路線,開源都是不可或缺的工具。

“不重複造輪子”是崔寶秋總結的第二條前車之鑑。

過去參與開源的 20 多年,在學校、企業、社區,崔寶秋見過太多重複造輪子的案例,很多工程師看不上已有的東西,上來只想做新的來自證實力,但最後往往發現不如所想。很多企業在開源上無法走遠,不間斷地重造輪子是重要弊病。

“你在開源圈裡想到的所有東西,基本上別人都已經做到了,所以絕不要自認為牛,先寫一個東西。你寫的東西一般都是小兒科。” 崔寶秋說。到了小米,“所有的坑從第一天就不允許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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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軍(左)和 Daniel

不用則已,要用則精是其三。

從 2014 年開始,崔寶秋頻繁出現在業界會議上為開源呼籲,也常和很多一線管理者有觀點碰撞。王堅談起這個話題,拋出疑問:開源雖好,但就阿里雲而言,還是太不保險。“如果社區出現補丁,部署到線上,誰敢按 OK 鍵?”王堅很認真地向崔寶秋髮問。

王堅不是第一個表達這種憂慮的人,崔寶秋說,所以要堅持:不用則已,要用則精。“要用你真正駕馭的,真正掌握的,不能駕馭它等於沒用。”代碼要精,要老練,抓住了這一點,也就消除了保險與否的疑慮。

堅持開放與共享是其四。

崔寶秋博士時期便痴迷 Emacs ,“上廁所都玩Emacs”。開源的 Emacs 讓他能對代碼做各種改動,有段時間,他沉迷於改代碼,玩得很嗨,工程師的成就感前所未有地得到滿足,但因為用完沒有及時貢獻回去,不久後,Emacs 社區突然刷新,文件和架構全部調整,最後他為了修改老版本的代碼耗了不少功夫。

他也見過不少大公司的工程師,使用 Hadoop 後在本地版本上修改,沒有回報到社區,最後本地版本和社區版本完全脫節,逐漸枯竭,公司根本無從享受開源的長期利好。

開放與共享是最知易行難。寫註釋、改代碼是繁瑣的勞動,復現和註釋的時間可能超過寫代碼本身,前期的一個改進只需幾周,為了證明這一改進則要耗費幾個月,得“自己拽著自己”,很多巨頭的開源項目陷在這個環節。

2014 年,崔寶秋與硅谷一位知名互聯網公司的開源負責人交流,說起小米在 HBase 上遇到並解決的幾個技術問題,幾輪對話中,對方一直頻頻點頭感慨:“我們也碰到了這個問題。”崔寶秋聽後表示:“你們碰到問題並解決了,但沒有回饋給社區,太可惜了。”當時他正帶著團隊的幾個工程師解決社區裡接二連三的問題,並把多個解決方案回饋給社區。

在重大項目上極力推出自己的 Committer 是其五。

在崔寶秋的定義裡,開源貢獻者分三種:個人愛好者,有開源商業模式的組織和無開源商業模式的組織。有開源商業模式組織如華為、IBM 等公司,其訴求是通過開源形成底層軟硬件、應用層、雲服務的解決方案。小米則屬於最後一種,對開源沒有直接變現需求,而是希望利用其支撐互聯網服務,如小愛同學、雲服務、瀏覽器、社交、遊戲。這與谷歌、雅虎、Facebook、Twitter、LinkedIn 等硅谷公司的態度一致。

“公司不在大小,打法才是關鍵,重要的是融入社區。”這聽起來沒有太多神秘可言,但真正理解開源,參與過、貢獻過的人,才更能摸清其中的門道和溝坎。開源是巨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要為巨人指方向,贏得社區話語權,推出自己的 Committer 便是其中的關鍵。社區 Committer 擁有審核代碼的權力,可以直接影響代碼和系統的演進方向,為企業自身爭取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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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米副總裁、集團技術委員會主席 崔寶秋

2012 年,崔寶秋找來幾個工程師,不給任何業務壓力,並給予充分自由的時間和空間,幾個人的主要任務就是在社區裡讀代碼,參與社區討論,主動認領 HBase 的“任務”:加註釋,解答社區裡的問題——哪怕加個回車鍵也行。出發點很簡單:在社區時間夠長,便會足夠了解其架構,代碼質量也自然會提高。

他首先向團隊明確自己的想法:小米作為互聯網公司需要什麼服務、小米生態是什麼樣子、HBase 將如何作用於各個業務線,而後又找朋友引薦了 HBase 當時的項目管理委員會主席 Michael Stack,和後者分享自己的計劃,他坦陳自己對開源的認知、奉獻的意願、投入的決心:“小米的貢獻不是一兩個人,也不會是曇花一現,而是長期的戰略。”

在這些前期鋪墊上,崔寶秋花了 9 個月——按照互聯網公司“兩個星期搞定”的常規考核標準,開源戰略走不通,更走不遠。

2013 年,崔寶秋帶著謝良、馮宏華兩位工程師第一次參加 HBaseCon 大會——此時謝良剛剛成為小米在 HBase 的第一位 Committer。走在 101 公路上,崔寶秋開著車不忘轉頭和他們調侃:“做了 Committer,以後你們在社區有名了,其它公司可能就要用兩三倍的薪酬來挖你們了。”

但他也不焦慮:“人才是水庫,流水不腐。”繼續堅持開源的打法,維持好的技術氛圍,給團隊成長空間,如果小米能成為中國開源界的黃埔軍校,他也樂見其成。

2013 年,小米在 Hadoop 推出分佈式發佈和監控系統 Minos;2017年,小米開始自研深度學習框架 MACE,並在第二年開源。

2018 年,小米貢獻了 HBase 社區接近 1/4 的補丁。從 2013 年 12 月在 Hbase 有了第一位 Committer,到今天,小米培養出了 9 名 Committer,包括三位 PMC 成員。2019 年 7 月,小米工程師張鐸被 Apache 軟件基金會任命為 HBase 項目主席。一切在按照崔寶秋最初的計劃一步步實現,甚至慢慢超出設想。這需要戰略上的準確與執行上的耐心,而不是能單純可以用錢求來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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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年 7月,小米工程師張鐸當選為 HBase 項目主席

“開源的力量會讓人上癮”

2011 年 11 月,小米發佈第一款手機後,雷軍和崔寶秋在美國見面。此時,崔寶秋對中國新起的移動互聯網產業正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佩服小米在中國移動互聯網領域創造性的戰略佈局,在雷軍的感召下,堅定地選擇了從硅谷回國,加入小米。

1995 年,在中科院計算所拿到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的通知書時,崔寶秋也曾考慮過要不要加入金山和雷軍一起工作。但 90 年代的出國機會來之不易,崔寶秋想了想,選擇去了美國。

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的計算機系排名不算靠前,最好的時候排到全球 15 名,但正在此任教的楊振寧增加了中國學生對這所學校的好感和青睞,崔寶秋也因此在四份博士全獎通知書中選擇了這所公立學校。崔寶秋讀書的地方在長島,當時楊振寧還活躍在同學會裡。第二學期,崔寶秋有次去物理樓上課,抬頭看到一位長者正挪著腳步出來,崔寶秋當下覺得這人面熟,下一秒便想到,這不就是楊振寧。

崔寶秋去了美國後,常常和雷軍在網上交流技術問題,兩人在對技術的痴迷上仍然維持著默契:雷軍說寫程序時像在寫詩,崔寶秋對退休生活的設想則是寫自由軟件,僅僅為了享受提交代碼、創造價值的成就感。

到美國的第一年,也是崔寶秋最感到落差與興奮的一年。成為助教後,崔寶秋收到的第一項任務是交一個Unix 腳本來幫助教學,他的第一反應卻是:“什麼叫 Unix 腳本?”

在國內,崔寶秋是同學裡的編程高手,還沒有 Windows 95 的時代,他用的都是 DOS。拼音太慢,五筆太難,就用周志農的自然碼敲論文。當時國內很多工程師,對開源的理解還僅限於共享軟件,對 GPL 這樣的開源許可證理解也非常弱。

到美國後,他成了最早一批 Linux 用戶,自己買了電腦,有了 root 權限,感到“整個都不一樣了”。Emacs、GNU、Linux、FreeBSD 的龐大功能讓人目不暇接,崔寶秋感到“被傳教”一樣的興奮。“原來我之前一直都是土老帽。”他在心裡感慨。1996 年,崔寶秋關於 XSB 的博士論文立項,並基於 GPL 開源,在學術界和工業界都得到了廣泛接受。

1999 年,接入因特網不久的中國政府有意參與 Linux 建設,但 Linux 重要貢獻者、著名開源運動旗手 Eric Raymond 對此公開表達了消極態度,直言 Linux 不歡迎中國。此時的 Eric 風頭正盛,1997 年,他在 Linux Kongress 上發表的新書《大教堂與集市》(The Cathedral and the Bazaar),在技術界廣受認可,並在 1998 年促成了網景 Mozilla 成為開放源代碼軟件。作為開放源代碼促進會(Open Source Initiative)的主要創辦者,Eric Raymond 也成為這場起於90年代後期的開源運動的思想領袖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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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 Raymond

一直受開源精神感召的崔寶秋在心理上很受挫傷,直接向 Eric 發郵件,就其主觀上為開源樹立壁壘的言行,表達了失望。年輕的中國工程師在郵件裡對這位開源領袖並不客氣,他說,開源不分國界,中國有大量工程師堅信 Linux 的力量,如果 Linux 進入中國,會得到來自政府、學校、企業的貢獻者支持,這正是開源界所急需的,身為開源運動的領導者,你應該積極擁抱可能來自於中國的開發者。

“開源的力量會讓人上癮。”崔寶秋說。博士和 IBM 時期,他每天跟進 Emacs 的進展,參與社區討論, “深深陶醉在裡面”。雷軍出差到美國,崔寶秋興奮地向他演示 Emacs 的高級功能,“慫恿”他把這些功能放進 WPS。

2002 年,在微軟和盜版軟件的倒逼下,雷軍帶著一百多人的金山團隊重寫 WPS,沉迷開源的崔寶秋向雷軍提出做金山版 Linux 的建議:在 Windows 平臺,和 Word 正面競爭勝算微弱,在自己的 Linux 裡直接做一套辦公軟件更有潛力。

和意氣風發的青年時代相比,如今的崔寶秋在積極分享小米開源經驗的同時,也開始更多地在行業裡呼籲,謹防寡頭壟斷。尤其在 AI 的方向成為行業共識之後,開源的重要性也更為凸顯。“AI 是群雄爭霸,沒有一個勝者,甚至領先的也沒有,開源是一個迅速打造領先地位的途徑。”

崔寶秋感嘆,回國快 8 年了,中國的開源環境仍然有些散,業界對開源的認知千奇百怪,千差萬別。他也見過不少呼喚開源的人,熱情雖然值得讚賞,但常常又很快發現其中大半對開源其實一知半解,真正的使用者、管理者、推動者和消費者,在中國仍然不多。

他言論剋制,但唯獨對開源表現出一貫的充足信心,認為不瞭解的人需要謹慎發言以免造成誤解,但真正理解的人有必要積極倡言。在認定“開源是軟件的未來,中國 AI 未來”的前提下,如何讓中國的開源聯盟、組織、平臺形成合力,是他最下一步最想完成的工作。

Q & A:

左林右狸頻道:這幾年你代表小米對外講了很多,為什麼對開源這麼擁護?

崔寶秋:一個互聯網公司的領先不取決於技術比別人領先三五個月或一年半載,而是取決於它的商業模式,這是我在雅虎悟出來的,也是我堅信的。基於這個理念,我才敢於喊小米要開源。

開源是要在技術上大家平起平坐:我用,你跟,你用,我也學,大家都貢獻。我偷偷摸摸搞些東西,比你領先半年?我在乎的不是這個。

今天技術的發展是擋不住的,你有兩把刷子,別人可能還有三把刷子,靠著技術三板斧那是小兒科,形不成真正的勢能。小米也不在乎自己這三板斧比別人精準,比別人亮,或者比別人鋒利,我只要保證這三板斧跟你一樣或接近於你。開源讓我保證這個。開源相當於草船借箭,我開放沒關係,你 copy 我也沒關係,我的自信在於小米自身的模式強。

左林右狸頻道:小米這些年開源具體有哪些可歸納的經驗?

崔寶秋:我講了 5 大原則,每個都是精準到位的。

第一,快速選型。不要太拖了,快速定位,快速佔領市場。

第二,不重複造輪子。社區裡面大部分人都會重複造輪子,我看得多了。厲害的工程師太多了,很多人提出“我自己做一個”,都有自己的理由,他的理由其實是自私。屁股決定腦袋,有的人覺得自己牛,這個不行,我要搞一個,想先把自己的能力體現出來。

第三,不用則已,要用則精。不要隨便亂用,你不能駕馭它等於沒用。要讀透代碼。有時候你說挺牛的,跑起來挺爽的,但只是可以跑個 demo,不能搞大了,10 臺機器可以,到 100 臺就有問題了,1000 臺更不用想了。

第四,在重大項目上有自己的 Committer。要不然社區你是進不去的。

第五,永遠抱著開放與共享的態度。

左林右狸頻道:

現在很多公司開源做不好的原因在什麼地方?

崔寶秋:封閉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因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很舒服,巨人可以帶你跑。但很多剛開始跑得挺溜,不貢獻,也就享受一次紅利。

有幾種原因讓人貢獻不到社區裡面:

一,自私,沒有貢獻精神。有些可能從社區拿過來一百萬行代碼,自己加了五十行,也不願意放回社區去。

二,懶,因為貢獻代碼還得寫註釋,得給別人解釋,要說服 Committer,很多人不願意做。

三,有勇無謀,有的人是想貢獻,但別人不理你,因為在社區沒有話語權。

這三個原因讓一個公司的代碼很難進去:有時候你想進去別人不讓,有時候是你不想進去,得自己拽著自己。

2014 年我在外面分享小米的打法,有一個大公司的工程師線下來交流,他說崔老師你講得非常好,但是我有一個問題,比如要像你總結的這樣長期投入,需要給團隊足夠的時間,這些其實是很大的問題。這不是一個小的項目,一個晝夜可以搞定。他說我也是一個小主管,但是我的老闆通常只給我一星期時間,最多兩星期,搞不定就換人。他沒有決策權。這個確實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我覺得也應該好好總結一下。

左林右狸頻道:中國現在的開源看起來還比較亂,更偏向拿來主義,很多參與者不想回饋。

崔寶秋:我在小米推開源,還是比較順利的。拿來主義是中國很多企業和個人犯的一個錯誤,拿來只用,不掌握,更大的問題是,沒有反饋回去,這樣是融不進社區的。小米開源戰略真正的核心是,不僅要站在巨人肩膀上,還要為巨人指方向。

巨人像大象一樣,是屬於大家的,屬於全球的,不屬於任何一個人和一家公司。但是你要讓他捎帶著兼顧你一下,就要為自己贏得話語權。你不能指方向,他是不理你的,但如果你能駕馭他,他會兼顧你的需求。

一個人的項目,跟一個團隊、一個公司是一模一樣的。站在巨人肩膀上是開源的第一步,真正想長期吃透開源紅利,要做到第二步:為巨人指方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也要讓巨人跟你走,跟你走就是讓你的公司利益最大化。

左林右狸頻道:小米具體是怎麼融入開源社區的,哪些可以為國內的公司參考?

崔寶秋:融入社區,用俗話說,最開始就是先要混個臉熟。剛開始誰認識你?我跟我們相關的同事說,你們要學,不會代碼沒關係,先改改代碼,加個註釋,甚至加個回車換行也可以。先混個臉熟,之後再通過貢獻贏得尊重,一步步贏得話語權。

到今天,我還是鼓勵同事,在開源社區裡面,如果有正確的觀點,要堅持,不要被某些人唬住了,老大、大佬、在社區多少年了,不要把這些當成障礙。花時間寫好郵件,清晰表達自己的觀點,描述自己的算法、架構。只要你是正確的,據理力爭,不要被權威嚇到,不要被人唬住了。

左林右狸頻道:現在可能很多公司還是沒有從這裡得到現實的好處。

崔寶秋:我是這樣想的,開源不是一個標籤,它的好處很多,其中有一個就是人才互補,比如今天到市面上不用擔心有人不會 MySQL,大家都貢獻出來,市面上人才就多了。就像我原來在開源社區一樣,見多了,自然就會了,讀的代碼多了,貢獻一些,水平自然就上去了。開源是真心為產業界貢獻人才的,比如說,Kaldi 、Hadoop 是大家都在用的,也都是符合公司做泛 AI 需求的。開源最重要的是人才庫的打造。我是真心認可這個,所以我希望小米能夠打造社區,聯合中國企業,走向世界。

左林右狸頻道:你讀書時曾給 Eric Raymond 寫郵件批評他的觀點,現在你怎麼看待他在開源發展中的位置?

崔寶秋:Eric Raymond ,說實話我之前真的不喜歡他,他對中國政府有偏見,當然後來稍微好一些。

因為自由軟件發起人 Richard Stallman 太理想主義,他認為開源軟件是意識、理念的問題,他有自己的政治觀點,把自由軟件上升到了哲學的高度,但他的純粹、極致限制了自由軟件的快速發展。

Eric Raymond 讓開源軟件更為企業接受,壯大了開源軟件,所以我覺得他對開源的整體貢獻是功不可沒的。

小米崔宝秋:开源是软件的未来,中国 AI 的未来

4 月 29 日,AI 研習社和 GMIC 將聯合推出以“開源框架之美”為主題的開發者峰會——「GMIC*AI源創全球開發者峰會(北京)」,雷鋒網旗下 AI 源創會將邀請全球頂級開源框架作者現場演講,與上下游生態專家共聚一堂盡享乾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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