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繪畫題材漫談系列之六十四
生肖鼠為首。老鼠登上大雅之堂，這在傳統文化中是一個有趣且頗有深意的現象。
在神話傳說中，據說上古時期天地一片混沌，正是老鼠咬開了一個洞，從此天地有了陰陽之分。這樣的一個故事賦予了老鼠這樣一個其貌不揚的動物具有某種超自然的神秘靈性，由是成為一種神性光芒的化身。除此之外，老鼠成為生肖之首還有著各種各樣的說法，比如投機取巧騙過貓並躲在牛背上捷足先登爭到了第一的位置，還有一說老鼠前足四趾後足五趾正好奇偶同體暗合著陰陽一體於是成為生肖之首。這些有趣的傳說賦予的象徵意義使得老鼠成為子神，在生肖文化中牢牢佔據著首席代言的角色。
《二鼠戲瓜圖頁》
《瓜鼠圖》
基於這種寓意，儘管老鼠生性被人詬病甚多，但老鼠入畫在傳統繪畫題材中卻並不鮮見。據北宋《宣和畫譜》記載，最早的鼠畫有唐代邊鸞的《石榴猴鼠圖》、北宋徐崇嗣的《茄鼠圖》，此外，早期的這類畫作還有五代黃筌的《鼯捕鼠圖》、南宋李安忠的《鼠啖荔枝圖》等。而從相關的資料來看，宋代的鼠畫已經成為當時的一個常見的繪畫題材，其用筆典雅、畫面風趣且隱含著各色美好寓意 “使觀之者變憎為玩”。而早期的這類鼠趣圖至今可見最早的乃是宋末元初錢選的《黠鼠圖》，畫面中三隻老鼠在啃齧荔枝，工筆細描，設色典雅，三隻老鼠形態各異活靈活現，呈現出一派天趣盎然的場景。畫面左側題詞頗有一種幽默詼諧的文人情趣：“右黠鼠圖，竊食可恕，但勿損吾書帙，不然狸奴當前，吾無策以應汝也，習懶翁錢選舜舉。”此外，錢選還有一幅《鼠戲圖》也別有趣味，畫面中花瓶中的梅花和花盆中水仙相映成趣，而一隻老鼠正趴在一個打翻的花瓶上，正對著潑了一地的瓜子，地上還有兩枚看上去像核桃的堅果。上面題詩字面意思與老鼠無關：“珠蕊冰花相倚開，風清月白映瑤臺。酒醒夜半春多興，時有幽香入石來。”再進一步推敲，老鼠出現在畫面中應該是寓意著夜半之意，這幅圖很可能就是一幅歲朝圖，而這樣的構圖使畫面生動了許多，亦或許這幅畫與鼠年歲朝有關。畫史上記載錢選所創作的鼠趣圖之類的作品還有許多，比如《鼠圖》《桃枝松鼠》等等不一而足。從
這些作品以及上面的題詞來看，宋元時期的鼠趣圖這種題材更多展示的是生活中那些看上去不經意的或有趣或美好的瞬間，並在對這樣場景的描述中表現出那種幽默風趣的況味，抒發一種帶有文人雅緻意趣的性靈世界。
宋末元初 錢選 《黠鼠圖》
宋末元初 錢選 《鼠戲圖》
宋末元初 錢選（傳）《鼠圖》
宋末元初 錢選 《桃枝松鼠》
鼠趣圖這類題材自出現始，幽默風趣的畫面語言就是其基本特質，畫面構成元素基本上以老鼠和瓜果組合而成，既從寫實層面上凸顯出老鼠的自然特性，同時又從象徵層面彰顯出老鼠的文化寓意。 從那種鼠咬天開萬物生的原初意義出發，加上老鼠生殖能力極為強盛有著子鼠母神的雅稱，與瓜、瓜子、荔枝、葡萄、棗子等組合在一起，寓意著一種子孫綿延、富足安康的寓意，從而使這類作品更富有一種世俗化的氣息。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明宣宗朱瞻基的鼠趣圖，作為號稱“遂與宣和（指宋徽宗）爭勝”丹青妙手，他的作品在文人筆墨情趣之下隱隱透露出一股呼之欲出皇家氣派和帝王心思，從他流傳下來的這類題材的作品來看，畫面背後的寓意各有奇妙，比如他的《苦瓜鼠圖》就是喜得皇子之後的喜悅心情的流露，並祈盼自己後嗣興旺，而另一幅賜給太監吳誠的《石荔鼠圖》則隱含著勉勵之意，希望吳誠能盡力為國做事多得紅利（紅色的荔枝）之意。而清代八大山人的《瓜鼠圖》則延續著文人筆下的鼠趣圖的畫面特質，巨大的冬瓜之上一個小小的老鼠趴在其上，不過從八大山人諸多畫作的寓意來看，或許這幅作品其中還隱含著江山覆滅之後不便明言的一種心境。清代虛谷的《五鼠財運》、鄒一桂的《鼠趣圖》等作品都延續著這樣一種正面寓意。
明 朱瞻基 《苦瓜鼠圖》
明 朱瞻基 《石荔鼠圖》
明 朱瞻基（傳） 《荔鼠圖》
清 八大山人 《瓜鼠圖》
清 鄒一桂 《鼠趣圖》
就鼠趣圖這一題材來看，既有從正面詮釋那種多子多福的寓意，也有從反面表達那種根絕鼠禍的寓意。在世俗化的題材中，後者所代表寓意更是在傳統農耕社會中更是符合底層民眾的心理願望，特別是隨著清代民間年畫這樣一種民俗畫的興起，以老鼠嫁女、老鼠娶親為題材的鼠趣圖年畫這一題材更是在民間興盛一時，畫面構成中濃郁的民俗風情特點更是貼近民間文化心理，構圖飽滿的畫面中充滿著熱鬧喜慶的氣氛，與文人情趣不同的是，這些作品的寓意卻是對老鼠禍害一方安寧的一種無奈，有一種不得已而為之的矛盾心理，通過送嫁的方式並以迎合鼠類習性喜好的獻媚行為將老鼠送走，這種矛盾的心態中透露出趨利避害的現實主義選擇，從而表明一種除舊佈新、送陰迎陽、祛災納吉的樸素願望。對這種願望的表達形式還有一種是以貓叼著老鼠構成的黑貓銜鼠的畫面，這樣的意味就更直接更明顯，這種構圖而成的畫面在民間繪畫中也經常可見。軟硬兼施、剛柔相濟中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表明著民間底層大眾心裡最深處的那種對美好前景的嚮往和追逐之情。
《老鼠娶親》
《黑貓銜鼠》
而及至近現代以來，鼠趣圖這一題材更是呈現出百花齊放的態勢，各種各樣的鼠趣圖從正反兩面寄託著人們淳樸良善的情懷。比如齊白石筆下的鼠趣圖堪稱集大成的表現，他的《鼠趣圖》《蠟燭與鼠》《老鼠偷油》《燭鼠圖》《畫鼠》《鼠子齧書圖》《豐年》等以老鼠為主題的作品，通過詼諧的畫面以及幽默的打油詩，以調侃的方式將老鼠所代表的文化寓意詮釋的生動而有趣，既有那種以“倉鼠有餘糧”而代表著富足的正面祝願，更多的是對老鼠貪婪狡猾的一種諷刺，隱喻著當時上社會中各種醜態。張大千、徐悲鴻、溥儒、李苦禪、黃永玉、韓美林等人筆下各式各樣的鼠趣圖也各有特色，更是將鼠趣圖這一題材的內在正反兩面涵義娓娓道來，經常被人們津津樂道。
齊白石 《蠟燭與鼠》
齊白石 《老鼠偷油》
齊白石 《燭鼠圖》
齊白石 《豐年》
張大千《燈鼠圖》
徐悲鴻 《十二生肖冊》之《老鼠》
溥儒 《鼠趣圖》
李苦禪 《鼠瓜圖》
劉繼卣 《老鼠蘿蔔》
鼠趣圖這一題材的演變與發展，體現出傳統文化的多元性和包容性，蘊含著精英文化和大眾文化的不同的審美取向和價值訴求，但最終卻殊途同歸，在妙趣橫生的畫面之中，始終湧動的著是那種淳樸真摯的熱望，協力共築那種子嗣繁衍、生活富足、天下承平、乾坤清朗的盛世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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