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新冠肺炎疫情在日本蔓延，我國熱心網友操心了起來：
我們應該給日本回贈什麼詩句？
不少網友積極討論之餘，求生欲肉眼可見的《人日》也發了條微博間接參與答題：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之所以說它有“求生欲”，是由於早前日本給湖北捐助物資時常常附贈一些文雅而貼切的漢語古詩詞，如“山川異域，風月同天”、“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等等；
而這種做法不僅意外地得到我國網友的廣泛稱讚，更引起一些學者專程撰文（《為什麼別人會寫“風月同天”，而你只會喊“武漢加油”？》）比照國內的聲援口號“湖北加油”，直斥其“修辭貧瘠”。
於是，到了當前給日本回詩的時機，大家都重視了起來，生怕在漢語素養上輸給了鄰邦，以及辜負了鄰邦先前寄情詩句的心思。
重視語言藝術是好的，不過，早前被貶低的“湖北加油”其實也沒那麼差。
要討論“武漢加油”與“風月同天”孰高孰低，可以提及兩個重要的修辭學概念：
消極修辭與積極修辭。
這兩個概念由已故修辭學家陳望道提出，其中消極修辭以明白精確為要，目的是使人“理解”；積極修辭以靈活具象為要，目的是使人“感受”。
舉個例子，如要向人表達愛意，用消極修辭則是：
“ 我 愛 你 ”
而用積極修辭，則可以是：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或更現代化的：
“月亮代表我的心”
“在有生的瞬間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運氣”“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與你躲過雨的屋簷”
……
消極修辭是直截了當清楚無誤地表達，而積極修辭則是曲折婉轉詩情畫意地表達。這兩種手法有形式策略之別而無高低優劣之分，兩者常常混合使用，偶爾則有所側重。
只是質樸無華的表達容易被認為未曾運用修辭，這是一個常見的誤區。實際上，質樸的、通俗的表達也可能是修辭——即有意識地裝配組織語言文字的結果。
因此，不是隻有積極修辭才算修辭，消極修辭也是修辭。
那麼再回到“風月同天”和“武漢加油”便不難分辨，前者屬於積極修辭，後者屬於消極修辭——這與《為什麼》所批評的“修辭貧瘠”不是一回事。
既然“武漢加油”不是修辭破產的表現，那接下來的問題就是，這個消極修辭用得好嗎？
雖然都是寫給武漢的表達鼓勵的話，但“風月同天”和“武漢加油”的語境其實並不相同。“山川異域，風月同天”是鄰邦寫給我國，即外人寫給自己人的。
我們不妨把國際的交往比作鄰居之間的交往，這樣的交往多多少少需要注重禮節，自然會在措辭上鄭重一些、儀式化一些。
而“武漢加油”卻是國內寫給武漢，即自己人寫給自己人的。
疫情危急時，在毋需注重禮節的場合，如果把“武漢加油”換作積極修辭的同義句子，又未必不會因斧鑿痕跡而惹上“消解嚴肅”“形式主義”的嫌疑，從而落得“虛情假意”“表面文章”的罵名。
就如一個悲痛欲絕的人通常不會有情調去雕琢文章，他或者沉默或者寡言，整個人都是消極下沉的，即便咆哮呼叫也是直抒胸臆的。
如果他還有心思去表現其文采，旁觀者反而會質疑他的悲痛。“武漢加油”亦然，它看似蒼白，卻也一定程度反映出旁觀者對於疫情無能為力的無奈——只能喊“加油”了啊。
@瀋陽理工學院
《修辭學發凡》指出，語言文字的美醜在歷代都是由題旨和情境決定的，並非語言文字本身有什麼美醜在；而語言文字的美醜全在用得切當不切當：用得切當便是美，用得不切當便是醜。
因此，如果僅僅因為“武漢加油”沒有引經據典、缺少詩詞歌賦，就認為它低俗、沒文化、沒水平，其實是對“修辭”的狹隘認識。
我們要注意的是，語言藝術不是對古漢語的粗劣模仿，而是調動一切可能的語言材料對所處時代進行生動記述與深刻反映。
“武漢加油”確實欠缺詩意，但作為災難的倖存者與當事人的“親屬”，此時刻意地迴避詩意，樸素地表達鼓勵，或許是更為切當的選擇。
那我們給日本的回詩可以有哪些？能不能“秀水平”呢？
除《人民日報》之外，小編翻了翻其他網友的高分答題卡：
“平生一寶劍，留贈結交人”唐·阿倍仲麻呂《銜命還國作》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詩經·鄭風·子衿》
“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南北朝·陸凱《贈范曄詩》
“片雲會得無心否，南北東西只一天”
宋·蘇軾《蜀僧明操思歸書龍丘子壁》
“恩深轉無語，懷抱甚分明”
唐·朱慶餘《上張水部》
以上這些古詩詞都比較文雅而貼切，想必能夠幫助我們優雅地回詩日本。不過，讓小編印象最深刻的卻不是這些詩意洋溢的句子，而是推薦貼在核酸檢測試劑盒外的那句：
“多測幾遍，一遍不準”
許多網友都被這句充滿實用主義色彩的泥石流文案逗笑了。但它雖粗糲，卻有種格外叮嚀囑咐的殷切意味，蘊含著返璞歸真的邦交情感。
其實積極修辭也好、消極修辭也罷，最重要的還是真情實意。
我國古代有一種特殊的詩歌傳統——贈答詩。
贈答詩由贈詩和答詩兩部分構成，詩人來贈、友人相答，在一贈一答的交互中自然地形成一種情感交流結構，成為文人之間情感交流的重要形式。
“同氣連枝”的中日，就這樣通過相互捐助物資與問候關懷，無意中進行了一次現代化的贈答詩聯誼活動。
中日關係源遠流長而又曲折唏噓，相信這次疫情中的正向互動對所有嚮往和平與友愛的人來說，都是一種鼓舞。
撰文丨黃詩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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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日本回詩，你心水哪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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