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8 曹彬︱豐子愷的佚詩和佚簡

1961年4月11日,常熟詩人俞友清的第二任妻子童素貞半夜嘔血,遽然離世,距離她六十歲生日僅僅過去三十四天。俞悲痛難已,寫下十五首悼亡詩,排遣哀思。好友盧彬士、黃石昌、吳浣塵、程小青、豐子愷、範煙橋、蔣吟秋、鄭逸梅、徐碧波、吳進賢等紛紛寄來輓詩。四年後,俞友清鬱懷稍釋,將這些悼亡之作匯為一編,繕寫油印,曰《友紅豆室悼亡詞》。書中收錄了豐子愷悼詩一首、唁函一通,為《豐子愷全集》(海豚出版社2016年版)失收者,可視作豐子愷的佚詩和佚簡。

曹彬︱丰子恺的佚诗和佚简

《豐子愷全集》

豐子愷的詩是一首五絕:

月滿常逢缺,花開有謝時。當年紅豆在,開匣慰相思。

俞友清素有“紅豆詩人”之譽,一生痴迷紅豆,集藏、吟詠、結交同道,不遺餘力。早在1936年,俞輯錄《紅豆集》一書,熔近代有涉紅豆的詩詞、掌故、論說於一爐,在吳中掀起一場紅豆熱潮。而此時,漫畫家豐子愷正熱衷於為各大書刊繪製封面圖。俞可能看到了豐子愷公開發布的潤例,遂持書請託。《紅豆集》封面即由同為紅豆迷的豐子愷執筆:一截蠟燭,一面銅鏡,一雙紅豆,配以緣緣堂畫箋,畫風清雅而切題,透出淡淡禪味。豐俞二君也因這樁雅事結緣。

曹彬︱丰子恺的佚诗和佚简

《紅豆集》

豐詩中說到“當年紅豆在,開匣慰相思”,並非因襲套語,他確曾多次從俞友清處獲贈紅豆。

1945年6月,豐子愷赴四川隆昌參加立達學園成立二十週年紀念活動,並舉辦畫展。時俞就職於中國農民銀行重慶分行,得知豐子愷的行程後,請他途經青木關時,在農民銀行先設預展。豐在給友人夏宗禹的信中說:

我定於六月十五日(端午後一天)出門。由此坐滑竿上歌樂山,到青木關。到青木關農民銀行友人處小住。此友人名俞友清(江蘇人),平生愛收集“紅豆”(即相思子)。國內各地紅豆,彼均收集,自號“紅豆室主人”。戰前當教師,即與我通信,要我畫關於紅豆之題材。戰後改行,做了銀行主任,但紅豆癖不改,亦難得。此次他知我到隆昌參加廿周紀念,又開畫展,要我到他行中小住,即在行中預展,已準備一切,我也欣然從命。青木關預展是意外之事。可見世事隨緣。

預展雖屬意外,但想必很成功,老友相逢,談文論藝,對於雙方都是一種慰藉。俞友清不勝唏噓,臨別時以紅豆贈友,寄託相思,豐子愷則寫詩兩首為報。三十年後,豐子愷重溫舊事,仍對這次匆促的會面念念難忘:

老去情懷信可知,友紅豆室主人詩。流離蜀道音塵絕,往事依稀各自思。

1973年歲末,老境悲苦的俞友清寄了兩顆紅豆和四首詩給豐子愷,豐一一步韻酬謝。俞在其中一首詩裡這樣寫道:“多年違別寸心知,落葉停雲懶寫詩。寒士人情無物贈,一雙紅豆寄相思。”兩人長達四十餘年的紅豆交誼,在此畫下句點。

曹彬︱丰子恺的佚诗和佚简

豐子愷

《友紅豆室悼亡詞》中還收有豐子愷致俞友清的一封短簡:

友清仁兄:

屬作之件,一一照奉。但骨灰處一條,聊以副足下同穴之願,以殺哀思,備而不用也。“今後不再索畫”一語,亦璧還,俱見賢伉儷恩情之深摯,尚祈節哀珍攝為要。弟近殊忙,為招待外賓,草草奉報,即請文安。

弟子愷具 五月十八日

此信寫於童素貞去世後不久,即1961年5月18日。信中提到的“屬作之件”,當含上述輓詩。俞在原信中有“今後不再索畫”一語,可見二人雖暌違兩地,但俞時有索畫之舉。據俞在《悼亡詞》小注中透露,1946年夏,俞友清和童素貞成婚,儀式簡單,唯有少數摯友知曉。豐子愷得訊後,當即畫了一張《人月雙圓圖》,遙寄慶賀;1948年,豐子愷又為俞友清伉儷畫過一幅《鼠牛比圖》,因俞生肖鼠,童生肖牛;吳進賢輓詩小注雲:“友清有《藝林二妙》與豐子愷合作詩畫冊。”只是不知這本見證二人“詩情畫意”的藝林妙品,如今尚存人間否?

豐子愷在信中稱自己近來忙於招待外賓,並非推諉之辭。豐子愷時任上海美協副主席,就在寫此信的當天,還到車站迎接日本書法代表團團長。

誠如豐子愷所言,俞友清和亡妻“恩情深摯”。

俞友清婚後即攜妻共赴揚州。俞在揚州主要以賣文維持家計,常有小品文發表於《蘇北日報》副刊《梅花嶺》。文章寫就,輒讓童素貞品評。童素貞畢業於蘇州省立第二女師,“嗜愛文字,工詩喜繡”,故所論往往切中要害。夫婦生活雖苦,但精神世界頗為相得。

此時豐子愷和俞友清往來頻仍。俞常請豐為當地報刊提供畫稿。如1947年9月20日出版的《蕪城晚報》試刊號,刊有豐子愷漫畫“不慕豔陽,不畏嚴霜”,畫的下方有俞友清題詩《祝蕪城晚報並題豐子愷兄畫》:“不慕豔陽不畏霜,秋風聲裡好風光。蕪城從此聲名遠,都道花開處處香。”

豐子愷還為上文提到的《梅花嶺》副刊題過刊名。1947年9月19日《梅花嶺》登有編者所寫《梅嶺沙龍》一文:“感謝(俞)友清兄之助,得名畫家豐子愷先生為梅嶺題眉,已由平子兄攜京製版。”兩天後,《梅花嶺》即改用豐子愷題名。

夫婦間琴瑟和諧的生活狀態,料想俞友清也會在給豐子愷的信中間或透露一二。稱豐子愷是俞友清美滿婚姻的見證人,當不為過。《友紅豆室悼亡詞》僅區區數頁,但後世得以藉此一窺緣緣堂主人的一詩一信,也算是這段相思佳話附賜的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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