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8 張新春:“頭髮長,見識長”

張新春:“頭髮長,見識長”

民間有句極傷女人自尊的帶有歧視性的話謂“頭髮長,見識短(心眼小)”。這無疑是一種偏見,有點兒以點帶面,打擊面也太大。歷史上男人的頭髮一度也是長的,而“見識短”的也並不為少,頭髮和見識(心眼)根本就沒什麼必然聯繫,二者並不共消長;今“頭髮短,見識短(心眼小)”的男人特別是“高富帥”且“雙短”的男人更是比比皆是。

不說普遍意義上女人的智慧和識見,單說男人在場的女人的深刻深沉——那是尤為打動人的。

釐負羈妻

春秋晉國晉獻公時內亂,公子重耳被迫逃亡。停留曹國時,國君非常無禮,為近乎變態地想看看重耳的“骿脅(一種生理缺陷)”之狀,竟讓落難的重耳袒露著身體下河捕魚(以完成偷窺)。曹國大臣釐(釐)負羈的妻子知道這件事後對釐負羈說:“君無禮於晉公子。吾觀其從者,皆賢人也;若以相夫子反晉國,必伐曹。子何不先加德焉?”(《淮南子·道應訓》)不知釐負羈妻是如何得以“觀其從者”的,她的以賢識人斷事,卻是很有遠見的,有點兒“大事不糊塗”的意思。於是,釐負羈偷偷地給重耳送去了“壺餕(熟食)而加璧”,重耳接受了熱乎乎的飯菜,退卻了玉璧。

《淮南子·繆稱訓》中記“僖負羈以壺飱(熟食)表其閭”,僖負羈即釐負羈。《左傳·僖公二十三年》中所記也為僖負羈:“曹共公聞其(重耳)駢脅,欲觀其裸;浴,薄(迫近)而觀之。僖負羈之妻曰:‘吾觀晉公子之從者,皆足以相國;若以相,夫子必反其國;反其國,必得志於諸侯;得志於諸侯而誅無禮,曹其首也。子盍蚤(早)自貳焉?’乃饋盤飧(飱),置璧焉,公子受飧反璧。”《淮南子》中所記與此略有差別。“蚤自貳”,即以與君之無禮不同的方式早做打算,說明釐負羈妻之“先加德”等言中應該是沒有國家角度的。

後重耳輾轉回國,被立為國君,是為晉文公。晉文公五年三月,重耳起兵伐曹,隨即攻入,重耳“令三軍無(勿)入釐負羈之(閭)裡”,釐負羈一家老小甚至鄰里均得以保全。

可能是妻子一席話提醒了釐負羈,據載,期間釐負羈曾負責任地勸國君:“公子(重耳)非常也,從者三人(狐偃、趙衰、胥臣),皆霸王之佐也。遇之無禮,必為國憂。”(《淮南子·人間訓》)可惜國君沒聽。重耳俘虜了曹國君(曹共公)後班師。

晏子車伕妻

作為齊國宰相的晏子當然是有專車的。一天,晏子欲出門,招呼其車伕(相當於今之專職司機)備車。好信兒的車伕妻子閒來沒事兒從門縫偷窺,只見其夫套馬駕車,“擁大蓋,策駟馬,意氣揚揚,甚自得也”。車伕的狀態是常態,其妻的心理卻很不是滋味,不看不知道,一看……

出車回來,妻子不問寒問暖卻開口就提出要離開鞍馬勞頓的丈夫,車伕有點兒懵圈:怎麼回事兒?!其妻說:“晏子長不滿六尺,身相齊國,名顯諸侯。今者妾觀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自覺卑下)者。今子長八尺,乃為人僕御;然子之意,自以為足,妾是以求去也。”(《晏子春秋·內篇雜上》第二十五篇)車伕妻子之自卑還不止在於車伕地位之卑微,更在於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盲目樂觀的狀態,在於其與服務對象晏子之間的巨大反差——職位、身高且不說,令人痛心的是那“自下”與“自足”的差別。

妻子所言,如一盆冷水,澆醒了車伕的覺悟;而覺悟是痛苦的,再出車時,車伕突然變得抑鬱寡歡的。晏子覺得奇怪,一再追問下,車伕從實招來……看在多年悉心駕御的面子上,晏子內舉不避御,舉薦車伕做了大夫——或主管全部公車?不知還兼晏子車伕否。

比如車伕的自得自足、安於現狀,車伕妻子的旁觀——對“妻以夫榮”的期望——也是很典型很有代表性的,反映的都是小人物的真實生活狀態。車伕妻子並沒有盲目地望夫成龍,卻間接地刺痛了其夫的自尊。還好,結局是喜劇性的,妻子一言,車伕一抑,“大夫”上崗——估計曾經的車伕如今也該有自己的專車及車伕了。

——如果晏子妻偷窺了這樣場景會是什麼感受呢?

楚武王夫人鄧曼

釐負羈妻、晏子車伕妻之娓娓所言均是從夫家角度出發的,談不上高尚,當然也不能算狹隘,儘管沒有花蕊夫人“十四萬人齊解甲,竟無一個是男兒”那樣振聾發聵、痛徹肺腑(視角不同),卻尤有見地——一個“糟糠之妻”能有那麼深遠深刻當然也很敏感的認識,著實令人敬佩!

如花蕊夫人,楚武王夫人鄧曼也屬於非“糟糠”而視角獨到的女人。楚國莫敖(官名,相當於地方副職)屈瑕將率兵攻伐羅國,大夫鬥伯比為其送行。回來的路上,鬥伯比對車伕嘟囔說:莫敖必敗!看他趾高氣昂的樣子,防敵之心不足啊!回來後,鬥伯比趕緊見了楚武王,建議說:得趕緊加強軍隊。楚武王沒有采納,並將這事兒告訴了夫人鄧曼,鄧曼說:鬥伯比所言非單是要增加兵卒,而是讓君以信義安撫民眾、以德守訓誡百官,而以刑罰來威懾莫敖。莫敖以蒲騷之役之勝自持,剛愎自用,必將輕視羅國。君若不戒飭他,他很可能會掉以輕心、不加防備!鬥伯比的本意就是勸君……面告莫敖上天不會寬縱他的過失。不然的話,鬥伯比豈不知楚師已全部出發了?(《左傳·桓公十三年》)楚武王似有所悟,立即派人追趕屈瑕,可惜已經追不上了。後,屈瑕師果敗,愧而自縊於荒谷。鄧曼不僅看到了問題的表面,也看到了問題的實質,並給出瞭解決問題的建議。

楚武王五十一年,楚武王擺開陣勢準備攻伐隨國。為戰事齋告時,楚武王突然對夫人鄧曼說:“餘心蕩(散亂)。”鄧曼嘆息說:“王祿盡矣!盈而蕩,天之道也。”(《左傳·莊公四年》)出征不久,楚武王就猝死於樠木山下。鄧曼一語成讖。估計楚武王是死於心梗,“心蕩”乃前兆也。

如鄧曼之類尊貴且才智的女人史書上不乏記載,其故事似乎不如釐負羈妻(也算尊貴)、晏子車伕妻之事有趣味兒。

晉人裴啟《裴子語林》中記:“石崇廁常有十餘婢侍列,皆佳麗藻飾,置甲煎沈香(除味),無不畢備;又與新衣,客多羞不能著。王敦為將軍,年少,往,脫故衣,著新衣,氣色傲然。群婢謂曰:‘此客必能作賊!’”王敦後果然發動政變,製造了“王敦之亂”。是為奴婢識人。旁觀者清,旁觀男人的女人更清——可貴的、有價值的異性視角。

唐人張鷟《朝野僉載》中記:“(武)則天朝,太僕卿來俊臣之強盛,朝官側目,上林令侯敏偏事之,其妻董氏諫止之曰:‘俊臣,國賊也,勢不久。一朝事敗,黨附先遭,君可敬而遠之。’敏稍稍引退。俊臣怒,出為涪州武龍令。敏欲棄官歸,董氏曰:‘速去,莫求住(久任)。’遂行至州,投刺參州將,錯題一張紙。州將展看,尾後有字(故意的),大怒曰:‘脩名不了(連張名片都寫不好),何以為縣令!’不放上(沒正式接收)。敏憂悶無已,董氏曰:‘且住,莫求去。’停五十日,忠州賊破武龍,殺舊縣令,掠家口並盡,敏以不計上(沒上任)獲全。後俊臣誅,逐其黨流嶺南,敏又獲免。”這侯敏妻簡直神了。這可為“妻賢夫禍少”之典型案例。

已有人注意到,許多名人(男性)之成才成名都得益於母教而非父教!相反,許多貪官身陷囹圄反思懺悔時,也多願說自己如何沒有聽母親當初如何如何之教誨。孟母之教就不用說了,孟子幼而失怙;許多慈母甚至是頂著來自“嚴父”的種種壓力(所謂“父教”)而堅持己意、力行己教的,她們似乎更有“三歲看長(老)”的能力和本事。許多名人回憶起母親來也是別有深情。

簡介:本名張新春,遼寧新民人,1963年11月生人,市作協會員,編輯職稱,喜愛文史,些有文章見媒獲獎出版,現為國企管理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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