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談當年高考時

一年一度的高考又要開始了。

俗話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用到高考上就是“鐵打的考場流水的考生”。77年恢復高考，到現在已經41年了，作為恢復高考第一屆的老考生，對高考有著特殊的感情，以致每到高考時，就想起當年高考的情景——

1975年下半年高中畢業後，下一步的選擇有四條路：推薦上大學，當一名工農兵大學生；參軍，當一名光榮的解放軍戰士；去本村小學，當一名工作相對輕鬆的民辦教師；回生產隊，修理地球。我是先回生產隊修理地球一年半，又幹了一年本村的民辦教師。

1977年10月的一天，我從有線廣播裡聽到了恢復高考的消息。當時，我還真沒拿它當回事。一是才幹上民辦教師，認為這個工作已經不錯了，我自己、我的家人、我的親戚朋友、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認為很好了，再想三想四好像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二是大學離我們、離我的心太遠，遠的有點遙不可及。

可是，那個年齡的心是躁動的，特別是經過兩年半的社會實踐，雖然胸無大志，但是也不時地對未來有所憬景。高中的同學開始議論此事，學校的同事看我夠條件也提醒我。我心裡開始動、開始起伏、開始沸騰。但外表上毫無表示，照樣上我的課，對任何人都沒有說起。

我遇事不好商量，何況也沒有可商量的人。家裡爺爺那輩不識字，父親讀了兩年私塾，哥哥沒上高中，推薦讀了師範。家裡除哥哥之外所有的人，只知道上學重要，但對大學，也是天邊的事，談不進去。我們村裡高中畢業就是最高學歷，歷史上就沒出個大學生，大學是什麼樣？大學不是推薦嗎，怎麼還考？

我姑家表兄，是74年高中畢業，比我大兩歲，他上學時學習好，親戚都知道。他家所在地比我家“山”的差，他能見多識廣。我專程去請教。表兄的態度很明朗：不能參加。理由有兩點：一是考試是表面文章，不要相信，學習好，考個好成績也不管用，最後還得以推薦為準；二是即便考試是真的，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幾百個人裡取一個，你能考得上嗎？

也不知他是怎麼算的幾百個人裡取一個，反正他考慮的比我細。我問他參加不參加，他回答很幽默：我才不上那個當！

事實上，七七年高考表兄確實沒參加。但等招生結束，看到真是按考試成績錄取，特別是看到當時極力勸阻的我，都考上了大學，確信了這次高考不是表面文章，就參加了只相差半年的七八屆的高考。成績考得很好，清華大學的分數線也夠了，但陰差陽錯沒去成，可惜啊！

從表兄哪兒回來，他的勸說起了反作用，更激發了我試一試的決心。我決定參加高考。

我要參加高考的消息一公佈，在我們村不亞於放了一顆炸彈！

×××還考大學，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真是沒數，當個民辦教師還不知足，還想上大學！

還有的直接找到村幹部反映：好事淨他家的，一個推薦上了中專，一個還要上大學。

……

我即便決定了試一試，這些議論我就不在乎了。

有兩個人的意見我不得不在乎。

一是我的校長。校長的官職是我封的。我們學校有四個老師，就他一個是“公辦”，其他三個都是“民辦”，自然而然地就是他負責，所以我稱他校長。他聽說我參加高考，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只是告訴我不要耽誤教學。當時對他的這句話理解不透。現在看來多是好意。雖然校長沒直說你考不上，但心裡是打著考不上的譜。我幹民辦教師，校長也是出了不少力，如果考試前不耽誤教學，考不上時好說話。不是農村人可能體會不到，民辦教師這一崗位，對讀了幾年書的人是很有吸引力，所以競爭也很激烈。

二是我大叔，村裡的大隊會計。我和他是同一個家族，是我們家族在村裡的代言人。我哥的中專推薦和我幹民辦教師主要就是他出的力。關於我想參加高考的事，他是從村裡其他幹部那兒聽說的。他先找了我父親，希望說服我不要胡思亂想，幹民辦教師就很好，畢竟這一工作崗位來之不易。

父親和我談了這件事的利弊，考上當然好，但是希望太小；考不上，損失不小，可能民辦教師就幹不成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把“考不上”，和“不幹民辦教師”聯繫在一起。

我從小就是犟脾氣：“民辦教師幹不成就不幹，掙工分我不也好樣的？”（76年幹了一年，我掙得工分生產隊第一）！

父親的思想本來就不保守，也很希望我闖蕩一番。現在看我決心一定，也就正式表態支持我了。

父親把我們商量的結果反饋之後，我大叔他還覺得不踏實，就又和我們全家一起分析了利弊，然後讓我表態。我是義無反顧。我大叔辦事是追求完美型的。

這時，大約在11月中旬，離高考時間不到一個月了。我得馬上覆習。

還好，我平時就非常愛惜書，高中二年級的書基本沒學，可我都保存著，和新的一樣。從初中到高中所有的書都找了出來，複習開始了。

時間只有二十多天了，扣除幾天的機動時間，複習只能安排20天。由於時間非常緊急所以難題怪題一律不做，不在這上面浪費時間。重點是已學過的基本知識。

初中課程很快複習完了，計劃時間用了不到一半。可見初中課程學得比較紮實。這時想起初中老師對我們的批評，不但沒有意見而且還有點感激了。高中課程第一學期的還行，以後的就沒有了印象，複習和自學無異。

不知哪來的那股勁，白天照樣上課。農村的小學校不和大學校一樣，一個老師一個班，學生一到校，就得跟上，一直到放學。校長有言在先，複習不得妨礙教學，所以我遵守約定，不請假、不耽課。複習的時間就是早、晚和中午吃飯時間。為了不影響老師休息，早晨、晚上，我都是去學生的教室。那時還沒有電燈，用得是煤油燈。燈頭還得儘量的小，以節約用油。

玩命吧！這幾天就沒了晝夜之分，睡覺吃飯也都沒了正常。床上、桌前；走著、站著、坐著、都在想著複習……就這樣二十天過去了。

到臨考試的前幾天，母校也辦起了高考學習班，最後一堂課是作文輔導。同學告訴我，我很想去聽一聽，因為作文是弱項。我沒好意思向校長請假，校長也沒好意思讓我去聽聽。考試結束後才知道，作文題是讓他們猜著了：難忘的一天。

考試時間一天天近了，反而不緊張了。該做的都做了，該努力的也沒偷奸耍滑，考上考不上的那是命運安排的了。不是有句話叫“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嗎！

1977年12月13、14、日，我參加了著名的、以後引以自豪多年的，也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我國“文革”後恢復高考的第一次考試。

楊家河公社設一個考場，就設在母校高中。具體多少考生也不記得了。只記得我們的教室是滿滿的。我報的是理科，共考語文、政治、數學、理化四科。沒有英語。一共兩天四場。第一天上午考語文，它由30分的基礎知識和70分的作文兩大部分組成。作文題有兩個，可任選一個，其中一個題目是《難忘的一天》。我就選擇了這個題目。寫得是毛主席逝世那一天。毛主席逝世是1976年9月9日。年份相隔太近，忘不了。但是忘了是幾月幾日！那怎麼辦？“難忘的一天”，將它忘了怎麼能行呢！我的辦法是不提月日，只籠統地說“這一天”。也不知閱卷老師給扣了多少分。下午考政治，試題是什麼，早忘得無影無蹤了。我對政治課不敢興趣，當時稀裡糊塗地往上答就是了。第一天感覺考得很不好。第二天考數理化，由於第一天考得不好，認為沒戲了，反而心情放鬆了。上午考數學，下午考理化，感覺答得還不錯。

考試結束了，一切恢復正常。民辦教師也沒受影響，還繼續幹著。高考之後的頭幾天還經常想著此事，可隨著時間的繼續，逐漸地淡忘了。

說淡忘了，現在的考生肯定不信。我確實是淡忘了。為什麼呢？因為大家都認為考不上，自己也認為考不上，這麼不自信的事，忘了是很有可能的。

大約一個月後，就在我把這件事快忘了的時候，突然接到通知，讓我參加身體檢查。這又讓我重新振奮了起來，起碼是過了錄取分數線！

一起接到通知的還有一個是老三屆的高中生，姓呂。整個的楊家河考場，通知體檢的就我們倆。

體檢需要到縣城醫院。從楊家河到臨朐縣城大約70華里。那時，我們村600多口人，就是村裡有一輛自行車。我借用了。這還得感謝我高中的同學——王氏二兄弟，他倆的家庭條件比較好，上高中時就每人一輛自行車。在當時，有輛自行車，不亞於現在有輛奧迪。我就是用他倆的自行車學會騎車的。騎著村裡的自行車，和呂同學約好，我們一起去縣城人民醫院查體。

內科外科五官科一切檢查都走下來了，沒說有什麼問題。但是在量血壓的地方受阻了。受阻的不單是我，還有呂同學，還有好多人。

一聽醫生說血壓高，我就慌了，越慌，血壓越高。連續查了三次，都是居高不下。呂同學也是如此。他不知聽誰說喝醋可以降壓。就約我一起到他的母校——臨朐一中，找到了伙房的一個老師傅。呂同學認識他，直截了當地說：

“師傅，給搞點醋，喝了降壓。”

師傅去了廚房，不一會，一隻手端著一個大碗，兩大碗醋上來了。

我倆一人接了一碗。我的天呢，師傅用的碗是大湯碗，一碗能成好幾斤醋！這一大碗怎麼喝得下去！

呂同學咕咕咕地一口氣喝下了小半碗。我喝了兩口就住下了。心想，少喝兩口，行就行，不行就拉倒，不能把胃喝壞了。

遞給師傅碗，我倆也沒好上說一聲謝謝，就匆匆地回了醫院。

趁著醋勁，呂同學急著先量，一量還是高。他就纏著醫生再量，再量還高。他就和醫生爭執不下。這個醫生也很為難。這時過來了一個像是負點責的老一點的醫生，接過了血壓計，又給呂同學量了一遍，高！話也不說，更不用爭執，直接寫在了體檢表上。下一個是我，醫生把那測量血壓的深黃色的布裹在了我挽起袖子的左胳膊上，然後將聽診頭貼緊我的皮膚插在了佈下，然後咕咯咕咯打氣，然後呲呲呲地放氣。我的心隨著呲呲聲也咚咚地跳，跳得自己都能聽見！……。 138/90，合格！也不知道是呂同學領著喝得醋起了作用，還是醫生手下留情，反正我達標準了。

可憐的呂同學因血壓高打下來了。

呂同學是屬於鍥而不捨的人。七七年失利，他又參加了七八屆的考試，並且去東北參加的。只知道是錄取了，以後再沒有聯繫。

又過了幾天，大約是在1978年的2月中旬。那時候農村學校上早自習。就在早上放學吃早飯的時候，在楊家河讀初中的妹妹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了，什麼話沒說，將一張紙遞給了我。

這張紙，有半個16開紙大小，是萊陽農學院的入學通知書！

我考上大學了！

楊家河公社恢復高考第一屆唯一的一個大學生竟然是我！

我能考上大學，我自己都不信！

年齡大了，創造不出新事來，就開始回憶老事。

然而值得炫耀的沒幾件事。唯獨高考還有點自豪。

這篇文章是前年寫的，今天再掛出來炫耀一番

朋友們，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