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3 不務正業造生僻字的中國化學家,爽了理科生卻為難了文科生?

“氫氦鋰鈹硼,碳氮氧氟氖”,這應該是每一位理科生都背得滾瓜爛熟的化學口訣,而這些長著一副生僻字臉的化學元素,卻讓同樣鼓搗文字的文科生望而生畏。

不過,還沒上大學化學課真的沒資格說難。如果你剛好選了相關專業,初期必定會在各種無機、有機的複雜英文名中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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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素週期表

那些毫無規律的字母常常讓人懷念中文名稱的簡潔明瞭。可是最初隨西學東漸的大潮進入中國的化學,憑其眾多的元素,著實為難了當時想要普及化學的學者。於是化學家們轉而做起了文人的工作——對化學元素進行翻譯甚至創造出一批原來不存在的字。

造字自然不能亂造。如果說倉頡造字使得中華文明得以五千年來延續不斷,那麼19世紀後期的化學家們的造字,在中國對近代化學的吸收與發展上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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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化學始於1661年,直到19世紀後期才傳入中國,而同時期的西方已形成了較完整的化學體系。西學東漸的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翻譯,尤其是專有名詞的翻譯。當時主要採用兩種方法:舊詞新義和造字音譯,其中造字音譯是極具這個時代特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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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幹庭與英格爾共同翻譯《格雷氏解剖學》

這一時期從西方傳入的詞彙共有615個,而通過造字法翻譯的詞便達到了63個。當然,這63個詞絕大多數都出現在化學領域。不同於普通詞彙,化學元素本身具有抽象性,並且學術性較高,於是對翻譯的要求也高。在19世紀末期已發現的元素有數十種,僅僅依靠舊詞新義已經很難應對,所以造字音譯這種手段應運而生。

最早在中國進行造新字為譯詞嘗試的是德國來華傳教士羅存德。他認為在漢語中,表示“元素(element)”這一意義的字是“行”。於是他覺得絕大部分的元素名稱都可以通過將某一漢字插入“行”中得到。即把“行”分成左右兩部分,在中間夾上與化學元素有關的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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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存德造字舉例

新字按照夾在“行”中間的字發音,但是至於中間字的選擇他並沒有給出說明。從羅存德以“養”插入“行”中表示“氧”、“綠”插入“行”中表示“氯”可見,他在選字時也會考慮元素的形態和性質。

羅存德用“行”來表示構成世間萬物的基本要素,顯然是借鑑了中國人傳統的“五行”觀念,於是羅存德開創了中國第一套元素譯名。在他撰寫的《英華字典》中一共收錄了49種化學元素名,其中造字法命名的有21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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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華字典》收錄的化學元素名

不過羅存德的這一套造字法並沒有得到推廣。現在提到化學造字,我們可能更熟悉徐壽和傅蘭雅,他們共同翻譯的《化學鑑原》真正地將化學元素帶入到了公眾視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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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傳教士傅蘭雅是19世紀來華西方人士中貢獻最大的。《化學鑑原》翻譯自《威爾斯的化學原理及應用》,在譯書時,傅蘭雅負責口述,把書的原意講出來,而徐壽筆譯,即理解口述的內容,並用適當的漢語表達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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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壽(左)與傅蘭雅(右)

“西人口譯,華人筆述”的譯書方式在當時是比較流行的,外國人在口述時不得不盡可能地具體與形象,於是便產生了許多音譯的詞語。意譯也稱為自由翻譯,是隻保持原文內容,但不保持原文形式的翻譯方法。與之相對的是直譯,直譯是既保持原文內容、又保持原文形式的翻譯方法。

比如對於Oxygen(氧)和Hydrogen(氫),日語將其翻譯為“酸素”、“水素”,這是嚴格對應原詞語素結構的直譯,而當時漢語將其譯為“養氣”、“輕氣”,這是現場性極強的、通俗易懂的意譯。

氧氣是生命存在的必需品,便以“養”指代;氫氣的密度最小,所以在相同體積的氣體中更“輕”。除此之外還有以“綠氣”指代黃綠色的“氯氣”,“淡氣”代表化學性質較穩定的“氮氣”。這和羅存德選字的思想有點類似,都有考慮被翻譯的物質的性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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氯氣

在《化學鑑原》出版之前,《化學入門》《化學啟蒙》《化學初階》等化學相關譯著已經編譯出版,但是不同版本對於元素名等術語的處理不盡相同,化學也一直得不到普及。

當時的西方也普遍認為,中國的語言文字是很難被西方人理解的,因此要將西方知識的精髓傳入中國也是困難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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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學鑑原》與《化學分原》

然而傅蘭雅卻不這麼覺得。為解決漢語詞語形態的特點與化學元素名之間的矛盾,他們翻譯的關鍵是“一字原則”。這是因為化學元素既需要單獨使用,又需要以化合的形式出現。如果元素名譯為雙音節,在複合使用時就會很不方便。

“輕氣”、“養氣”、“淡氣”、“綠氣”雖然不符合一字原則,但是因為當時民間習慣這種用法,所以在《化學鑑原》中得到了保留。但是在化合物名中,這些元素是以單字出現,比如“氧化銅”在書中被翻譯為“銅養”,“水”被表示為“輕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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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壽一開始翻譯的時候,並沒有打算造字的。他對既有的元素名稱,如金、銀、銅、鐵、錫、鉛等沒有進行改動。同時徐壽另覓其他生僻字。

比如“溴”來源於《孟子》中“其漸之溴”,“溴”除了“臭水”基本沒有其他的含義。而溴的拉丁語名來源於希臘語“公羊的惡臭”。可見他們選字也並非隨意,而是結合元素的性質以及西文名來選擇合適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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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很完美,但是當時已經發現了64種元素,徐壽發現即使把所有生僻字都挖出來仍滿足不了命名的需要。那怎麼辦?造字!徐壽和傅蘭雅對化學元素的翻譯摸索出了一套成體系、規範化的方式,並創造了以西文名稱的第一音節或者次音節譯為漢字,再加偏旁以區分大致類別的造字法。

徐壽以“金石”為偏旁,對於新的不認識的金屬,一概用金字旁加上音譯之後的簡單漢字合體。比如“鋰”的希臘語為lithos,意為石頭,而鋰的中文名取自希臘語的第一個發音“裡”,在此基礎上添加了偏旁“釒”。於是“鋰”字就這樣誕生了。

除此之外,他還創造出了鈣、鎂、鋁、鈹等金屬名稱。而對於非金屬,則使用石字旁,比如硼、矽。後來大陸將“矽”改為“硅”,但是在“矽肺病”(也叫硅肺病)等詞語中仍然保留了這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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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學鑑原》裡部分譯名

值得一提的是,使用氣字旁的新字並非徐壽所創,“氧”“氦”等新造字是在益智書會1899年公佈的《協定化學名目》中首次出現的。《化學鑑原》所錄64種元素的譯名,有47種沿用至今。可以說徐壽和傅蘭雅在化學元素命名的規範化上做出了突出的貢獻。

你以為轟轟烈烈的化學造字運動到此就結束了嗎?你可能忽略了化學的另一個龐大的體系——有機化學。有機化學的造字可比無機化學有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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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機化學離不開各種各樣的官能團。比如說“hydroxyl”,我們發現這個英文單詞是由“hydro-”和“oxy-”兩個前綴拼湊而成的,也就是氫和氧。

若翻譯為“氫氧基”也太沒水準。秉著一字原則,化學家們模仿英文的造字,拿了“氫”的“巠”(繁體)與“氧”的“羊”,於是“羥”便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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羥基 紅色球表示氧原子,灰色球表示氫原子

不過“羥”這個字很早便存在了,但是化學家造字妙也妙在字的讀音上。古時“羥”字唸作“qiān”,意為一種羊的名字。

當其具備了化學意義時,化學家們借了“氫”的聲母和“氧”的韻母,將其讀作“搶”,發音類似於連讀的“氫氧”。

這種造字法便達到了會聲、會意、會形的效果。於是氫和硫組成的“巰”基(-SH,音同“球”),氧和碳組成的“羰”基(-C=O,音同“湯”),氧和酸組成的“羧”基(-COOH,音同“梭”)等字便以相同的方式誕生了。有機化學裡最基本的的物質——碳氫化合物,化學家們也將其簡化為“烴”。不妨大聲念出這些字,我相信你能夠感受到其發音的奇妙。

而當“烴”具有了不同的不飽和度(即缺氫的數目)時,“烷”“烯”“炔”帶著“完整”“稀少”“缺少”的意思出現了。這是通過會意與形聲並舉所造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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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官能團與代表物質

在有機化學裡還有一個比較有意思的是物質的偏旁,這也是讓很多理科生頭疼的事情。我們已經知道“氨”是表示一種氣體,然而還有“胺”和“銨”。首先這三個字的讀音並不一樣,“氨”發第一聲,而“胺”和“銨”分別為第四聲和第三聲,當然這三個字指代的物質是不一樣的。

月字旁的字原來大多來自於動物內臟器官或者代謝產物,如脂肪,現在引申為含有含氮官能團的一類物質,比如胺、脲(音同“尿”,又稱尿素)、腈(音同“精”,是一類含有機基團-CN的有機物)等。而“銨”指的則是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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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還有很多酉字旁的字,原來都是和酒有關,比如醇、醛、酸等,後引申為含有含氧官能團的一類物質的名稱。如上文提到的羥基、羰基等均為含氧官能團。

講到這裡,你或許會覺得所謂的化學造字不就是拼湊現有的文字與符號嗎,似乎並沒有很創新,而且很抽象。中國漢字是象形文字,現在生活中大多數的字雖然已經簡化,但仍然可以看出象形的痕跡。對於化學來說,我們一般人很難直接看到原子、分子,但是有直觀的化學結構呀,化學家們沒有想過用會意的方法造字嗎?

這個時候,出現了一類化合物,我們現在將這類化合物稱為“甾體”。我們先看它的基本結構:最下面有四個環,環上有三個取代基。有這樣的結構圖,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化學家給了“甾”(音同“災”)這個名稱。不過“甾”這個字古時候便存在了,化學家將其很形象地挪用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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甾體的一般結構

如果你覺得甾還不夠形象的話,那麼接下來看這個字:㗊。我們可以盲猜這種物質有四個環。其實“㗊”曾被化學家用來表示卟吩環,它確實是一個在四角含有四個環的結構,可以說是十分形象了。當然“㗊”這個字也是古時就已經存在的,是“雷”的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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㗊的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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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晚清開始,化學元素名被翻譯過好幾次,不同版本所用譯名都不盡相同,所以人們在稱呼元素名時,很容易發生混亂。1915年,北洋政府教育部頒佈《無機化學命名草案》,標誌著官方開始介入化學元素譯名的統一問題。

後來到1932年,國民政府組織國立編譯館,其主要任務之一,就是統一元素名稱,完成並出版了《化學命名原則》。

魯迅曾經諷刺過化學家造字這一熱潮,認為他們沒有將精力花在研究上,戲謔“中國的化學家多能兼做新倉頡”。但是他絕對沒有想到,當我們看一眼中文版元素週期表就可以迅速地知道元素的物理性質,也能夠以相對朗朗上口的口訣背出來的時候,可比像日本成日念著“奧克西津”舒服得太多了!

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新的元素不斷被發現,也需要科學家們對其命名。在氫的同位素被發現時,科學家用一個撇代表一個質子,一個豎代表一箇中子,創造了“氕氘氚”三個字,分別唸作piē、dāo、chuān,乍一看充滿喜感,細想確實很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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氕氘氚:紅色球 表示質子,藍色球表示中子。

徐壽和傅蘭雅所創的那一套命名法對現在的影響仍舊很大。2017年中國科學院發佈了新發現的4個元素的中文名稱:“鉨”、“鏌”、“石田”、“氣奧”。這四個字都是形聲字,顯而易見後兩個元素名為新造字,電腦詞庫裡甚至都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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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很容易將這些字用筆寫出來,用它們作為自己的名字也沒有問題。截至2018年,在中國名字中含有生僻字的人約有6000萬。但是在信息化的當下,如果計算機字庫中沒有這個字,網上辦事便會很麻煩,銀行開戶、交通出行、看病等活動均會受限。

另外新元素大多是人造元素。人造元素被稱為化學元素裡的“短命鬼”,因為它們往往具有較強的放射性,容易發生衰變,因而半衰期,即放射性元素的原子核有半數發生衰變時所需要的時間較短。

比如100號元素鐨的半衰期只有不足一百天;104號元素鈩的半衰期最長約為1.3小時;106號元素的半衰期不足一秒,再之後的人造元素,存在的時間都是以毫秒計算,也就是說它們剛被合成,瞬間就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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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造元素鐦(音同“開”),被稱為最貴的元素,1克價值2700萬美元

這使得這些人造元素目前的現實意義較低。且不說普通大眾了,哪怕化學家和物理學家對其感興趣的也極少,所以這些化學元素的中文名使用頻率極低。現在新造一個字,意味著全國的公安系統、銀行系統、海關係統等的字庫統統要更新,隨之而來的造字成本也就很高了。

於是有人認為可以規定在某一號元素之後,用“造詞”代替“造字”,將元素名用兩個字表示。

無論如何,化學造字對我國科學的影響是深遠的。雖然近代化學傳入中國的時候,西方化學體系已較為完善,但是我們能夠在短時間迅速地將其吸收,並跟上現代科學發展的步伐,那些“不務正業”的化學家還是做了很大的貢獻的。

不务正业造生僻字的中国化学家,爽了理科生却为难了文科生?

沈國威. 西方新概念的容受與造新字為譯詞——以日本蘭學家與來華傳教士為例[J]. 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 2010, 40(1):121-134.

伍青, 陸孫男, 高聖兵. 傅蘭雅化學術語翻譯的研究[J]. 中國科技術語, 2017(19):58.

清末民初外來詞造字音譯初探.

徐丹慧. 晚清譯著《化學鑑原》的翻譯與傳播[D]. 2015.

瘋狂的化學造字史. 中國化學通 2018.10.27

闢個謠:化學元素中文譯名,與“朱元璋家譜”無關. 名流說 2019.1.24

有機化學裡面那些奇怪的字是怎麼造的?每日頭條 2017.10.26

當西方化學傳入大清國時,我們並沒有慌. 李浩東

人造元素:無中生有的短命鬼劉楊 博物

英媒:名字中有生僻字?網上辦事很麻煩環球網 2018.7.30

審核:王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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