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2 花蕊夫人:紅顏並非是禍水(四川四大才女之三)


蓉城的稱號,與成都廣種遍植的市花芙蓉,有著很大的關係。若遠客秋天來訪,會看到城中一幅如錦繡徐展的芙蓉秋色圖,還可領略其“三醉之妙”。所謂“醉芙蓉”,是指花開之時,花色會一日三變。她清晨頂著晶瑩朝露初綻,花色為潔白或粉紅,中午逐漸變為深紅,傍晚時分,則成紫紅色。如同女子之天真青春、成熟中年、安詳慈容,又如女子之神態多姿,或嬌羞,或嫵媚,或沖淡,一日三變,本心直率。

芙蓉如好女,“蓉城”之名的由來,也和歷史上一位著名的女子有關。她是蜀後主孟昶的後宮佳麗,姿容絕豔,人面更比花面俏麗,被尊稱為“花蕊夫人”。花蕊夫人喜歡芙蓉,孟昶便在成都城牆廣栽芙蓉,“每至秋,四十里為錦繡”。可以想見,在五代十國時期,“蓉城”之美,便如此繁花似錦,秋景醉人,在如雲霞一般靜美的成都,孟昶攜手美人,款款而行,如詩如畫。

散文 || 花蕊夫人:紅顏並非是禍水(四川四大才女之三)

雕欄玉砌,花香怡人,如果歲月永遠這般靜好,江山無恙,該有多好。可是宋太祖趙匡胤的鐵騎已踏奔而來,將天下裝入囊中的雄心,驚擾了蜀地風流。宋軍勇猛,更襯得蜀軍怯懦,十四萬守衛成都的蜀兵竟不戰而潰。孟昶倒很快接受現實,面色平靜,自縛出城請降。作為蜀後主的寵妃,花蕊夫人自然與他一道,作為罪臣被押赴汴梁。

趙匡胤早聞花蕊夫人的美貌與才學,在汴梁見到這受俘之婦,果然是人間絕色。他刻意輕咳一聲,板起臉孔,要她即興吟詩,以顯才學。花蕊夫人並不驚慌,略作思忖,輕啟朱唇,吟了一首《述國亡詩》:

君王城上樹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

十四萬人齊解甲,寧無一個是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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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匡胤原本想趁機羞辱一下亡國俘虜,豈知花蕊夫人不卑不亢,無畏無懼地表達了內心的沉痛之情。此等氣魄、見識與胸襟,倒讓趙匡胤生出了幾分敬重。

歷代追究國破之詩文,多持“女禍亡國”態度,如把商亡之禍歸於妲己,吳亡之錯在於西施,李隆基被區區一個安祿山搞得焦頭爛額,大家首先罵的不是安祿山之賊子野心、李隆基之糊塗昏庸,而是楊玉環這個紅顏禍水,害得大唐江山變色。人們不但罵她,眾將士還齊心合力,逼死了楊貴妃才肯罷休。花蕊夫人一句“妾在深宮哪得知”,道的不是她一個人的苦,而是替全天下“背鍋”的紅顏,都喊了一聲冤。

災厄與險難面前,人也許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為了尋求自保,肩上的責任與民眾的苛責,當然是能減少一分都好。君王失了國,丟了位,原本是自身品德、才能或別的方面出了問題,但只要將視線往他身旁的女人一引,眾人便點頭心服口服:“對,正是如此,縱然明君英主,遇上了狐媚女子,豈能不亡國?”於是亡國之君,儘可安心躲在那“禍水”身後,躲開腥臭的口水與唾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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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多少朝代,多少“紅顏禍水”,便這樣懵懂無知地變成了敗壞男人千秋事業的絆腳石。可身居深宮的她們,又懂什麼朝政權術,什麼排兵佈陣,什麼強勢外交?她們所知所懂的,實在受限得很,就算事後被那些文人巧舌如簧地編排一通,也茫然不知如何自辯。還好,終有一個花蕊夫人,以她自身的悲痛和憤怒,替一些女人說了話,正了名。

花蕊夫人的智慧,在於她不僅說出了自身的迷惘、傷痛和無辜,筆鋒一轉,她接下來說的便是“男兒”。“十四萬人齊解甲”,整整十四萬應該保疆衛土浴血奮戰的將士,他們選擇的是“齊解甲”,毫無抵抗地將蜀國拱手讓於他人,並未負起肩上的責任。不管身為戰士還是身為男兒,其怯懦本質都清晰可見,絲毫不見丈夫氣概,連身為女子的花蕊夫人,都替他們感到可恥。最應該為亡國而負責的,難道不是這些平日裡驕傲自大的男人嗎?

花蕊夫人早期的詩詞,言辭多為濃豔綺麗,她有《宮詞》近百首,寫嬪妃、宮人、內監、文官、宮中種種習俗和賞心樂事,倒是豐富多彩,一派祥和。前代的宮詞,多是幽怨滿懷、嘆息連連,那些不得君王寵愛的女子,一開口便是酸楚與遺恨,也許和花蕊夫人集蜀宮三千寵愛於一身有關。孟昶心繫於她,念念情深,她得以安享太平,採擷繁華,讀她原先的詩詞,能讀出錦衣玉食之中的安逸和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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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蕊夫人擁有一個封建社會女子所能擁有的極高才華,可也如那金絲籠中的雀鳥一樣,所吟唱之曲,並非不華麗婉轉,始終缺了一味什麼。當她面對“仇人”趙匡胤,能淡定自若地吟出《述國亡詩》時,她才找回了一個女人為自己說話的真摯勇氣。從這一刻起,她不再是被孟昶保護的金絲雀,而是一個獨立的生命個體。

當花蕊夫人近乎潑辣地痛斥了“寧無一個是男兒”,就不再是那個溫良恭儉、柔順無骨的深宮寵妃,而是一個亡國失家的普通女子。她在丟失一切的慘痛境況下,還要承受惡意誹謗的指指戳戳,揹負君王因她而不思朝政導致國破的千古罵名。她比任何人都深省到這一點,既已被俘至汴梁,此後命運便是風雨難料,禍福不測,她還怕什麼呢?在最無懼的時刻,花蕊夫人情願用滿腔悲憤化為四句詩,這一刻的她,“真”得令人可敬。

歷史風煙裡的花蕊夫人敢於為“身為女子”說話,並且憑此詩而流傳千古,被譽為蜀中著名才女。直到今天,人們還對她的《述國亡詩》津津樂道,不僅因為她的傳奇人生,還因歲月走到今朝,世上也並未完全消除不公平。男女間有著不公平,多寡、貧富、貴賤,世間充斥著太多不公平。這些不公平,令膽怯懦弱的人怏怏閉嘴,不情不願地服從歸順,卻令勇敢率真的人大膽開口,憑著理據直抒胸臆。總有人敢於逆著風,說出心中的聲音。

為什麼我們愛花蕊夫人,因為她夠“真”。就像成都人愛芙蓉花一樣,它“變臉變色”,皆因為內心之真。這世間,太多被粉飾的太平,被包裝的圓滑,被隱藏的情緒,倘若有那麼一點真,更能讓人看清大霧之後的內心風景,哪怕洶湧澎湃,哪怕張牙舞爪,可這就是屬於我們最真的人生,有什麼理由不去正視與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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