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5 閃開,讓我歌唱老六和他的讀庫

閃開,讓我歌唱老六和他的讀庫

​2012年,一部基本沒有專業演員的電影奪得了這年金馬獎的最佳影片,參演的都是當時的微博、博客界名人。

這部影片叫《神探亨特張》,講的是一個便衣警察7年抓了1600個賊的故事。

影片裡,趙明義演了一個麵包車司機,陳曉卿演了個公交車上的便衣,史航演的是一個口吐蓮花的騙子,周雲蓬演了個賊頭,孔二狗演成人用品店的丟包男,寧財神演郊區派出所的值班警察......

導演高群書能把這些人組起來,全靠老六的飯局。

老六喜歡攢飯局,這些人都是他桌上的常客。

高群書早在拍《千鈞一髮》時就想找老六演,但那部電影是以東北為背景,他覺得河北人老六不會講東北話,就找了個東北警察本色出演。

沒想到這位東北警察大哥,一口氣拿下了上海電影節的影帝。

老六知道後,發了一條悲憤的短信給高群書:

還我影帝。

到了《神探亨特張》這部電影,高群書又找到了老六。

作為導演,高群書有的是辦法開導這種沒演過戲的人。比如需要一個憤怒的眼神時,他就對老六說:

你就像看到一個欠你稿子三個月的作者一樣生氣就行。

老六也很投入,演完一個月後還夢見自己在街上拍片。

他的影帝之夢終於實現了。

片子裡,亨特張的故事發生在北京海淀區的雙榆樹社區。

他獲得影帝稱號的這個電影節,就叫:雙榆樹國際電影節。

他是唯一的最佳男演員候選人。

雙榆樹國際電影節的幕後操盤者高群書透露:

我也答應過老六,如果不得獎,我們就自己頒發一個。

01

雙榆樹是老六實現影帝夢的地方。現實中,他的人生也是從雙榆樹開始加速的。

1987年,張立憲從河北考上了位於雙榆樹的人民大學新聞系。

考上人大在他當時的高中裡不算什麼,用他的話說,他高中就像現在的衡水中學,他們一個班裡人大就能考六個。

而報考新聞系,是因為他誤以為,廣播電視專業就是乾電器維修的,有光明的前途。沒想到學的是報紙。

竇文濤後來說他,長了一張報紙社論的臉。

多年後,他在書裡提到這件事,感慨道:

一個人在自己人生的重要關頭,往往是完全不由自己做主的。

老六的稱號也是從這時開始。因為在宿舍排行老六,他就喜歡這麼自稱。

至於大學生活,他自己是這麼描述的:

我考上的新聞系當時是學校的第一大系,人多,流氓多,加之新聞本身就是個不學無術的專業,閒人多,很快就掙得了打遍全校無敵手的名聲,所以我上大學期間沒受什麼欺負,反倒欺負了別人幾把。

大二那年,校慶杯足球賽,新聞系對陣計劃系。結果碰上對方個輸不起的隊員,拿個汽水瓶子朝老六他們主力後衛的腦袋上砸了上去,導致這名後衛不得不剃了個禿瓢。

這名後衛,叫劉建宏。

新聞系作為校內報紙《新聞週報》的控制者,迅速寫了一篇義正辭嚴的報道,對計劃系進行強烈譴責和嚴正抗議。

老六藉此明白了教科書裡的一句話:

階級性是新聞的一大屬性。

主持這次強烈譴責的《新聞週報》主編叫王軍,後來改行研究梁思成,寫了本書叫《城記》。

大學畢業後,張立憲被分配回了河北老家,在《河北日報》工作,住在集體宿舍裡,他形容自己的生活,時間跟口袋裡的錢一樣空,窮得閒得只能打麻將了。

除了打麻將,就是不停的相親。

後來他結了婚,剛結婚就分了一套房,老六專門騰出一個房間當麻將室。

這樣的日子過了六年,直到1997年,他和妻子決定一起去北京打拼。

那個年代,在畢業管分配的機制下,辭職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老六上海一個同學想辭職,不給批,他就查員工手冊和勞務合同,上面說:曠工十五天開除。

結果他故意曠工二十天,也沒給開除。搞得他恨不得打罵領導、尋釁滋事,一直熬了兩三年才辭職成功。

放棄安穩的生活重新回到北京,對老六來說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多年後,他寫道:

下車的瞬間,已經沒有一點兒是塊麻將的感覺。忙與盲的生活就這樣開始,我融入北京奔波操勞的人流中......

02

剛到北京的頭三四年裡,老六搬了四五次家。

從地下室到合租戶,也借宿過別人的辦公室,必須要在別人上班前離開及人家下班後潛入。

八年後的2005年,老六終於在北京混出了頭,成了一家出版社的副總編輯。

這一年,他準備到一家新公司任職。按照這家公司的描述,過幾年還能上市,為此老六特意打聽學習了一下什麼叫期權、股權,憧憬了很久成為有錢人之後的情景。

2005年9月5日晚間,還差兩個月就三十六歲的老六坐上從石家莊到北京的大巴車,不幸遭遇大霧,大巴下了高速改走國道,硬是晃晃悠悠朦朦朧朧走了七個多小時。

在這七個小時裡,他做了一個決定:拒絕這份新工作,要做一點自己的事情。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前半生,本質上其實一直在接受別人的挑選。

他想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做一本理想的書。

這本書的特徵必須是:

有趣、有料、有種。

於是,他創辦了一本非虛構的雜誌書。

起初起了個名字,“讀本”;後來又想出一個,“倉庫”。

最後他乾脆把它們合二為一了,叫:

讀庫。


閃開,讓我歌唱老六和他的讀庫


回北京的三天後,他就找東東槍約了第一篇稿,《非著名演員郭德綱》。

按照老六的要求,要把郭德綱做足、做透。

東東槍收集資料歷時半年,採寫時間三個月,與郭德綱近距離碰撞十幾個小時。寫出來足足76頁。

要做第一本試刊了,妻子懷著依依惜別的深情,把存摺給了他。

他取了一萬元,存摺上只剩下兩個月的月供了。

等到書終於印出來,送到家裡。他洗乾淨手,換好衣服,打開包裝,滿足得直哼哼。

他抱著書去三聯試賣,心想一千本總夠賣了吧。沒想到一會兒就賣完了。

等到《讀庫》正式出版,第一期就賣了一萬兩千本。

從此,他在手機的常用短語中加了一條,專門用在他的約稿對象身上:

要再不給我稿子,就拿彈弓子崩你們家玻璃。

03

剛開始,讀庫的整個出版流程只有老六一個人。

從約稿、編輯、校對一路坐下來,給讀者寄書的快遞單也是他自己手寫的。

多年後,有讀者在知乎發帖,說還留著他早年手寫的快遞單,配了一句話:

字跡不敢恭維。

2008年,老六在淘寶上開了店鋪,開始在網上賣書,沒多久淘寶的銷售就佔了他銷售的三分之一。

雖然,經常要跟買家扯皮,比如有人為了便宜三塊錢,跟客服糾纏三個小時;書裡出了個錯,讀者直接說你這樣就別編書了,還直接上升到器質性侮辱。

這年,老六朋友還建議他在一處樓盤裡買房子。因為開放商和他朋友認識,可以給他打一個粉碎性骨折,八千七一平米。

用老六的話說,那會兒真是求著你買,既不限購,也不限貸。但他還是覺得太貴了,沒買。

他對六嫂說:

現在我們的事業蒸蒸日上,再熬一屆奧運會,哪怕它漲到一萬七我們都能夠買得起。

但蒸蒸日上,總是不如預想中那樣實際。

短短几年,北京的房價就漲到了讓他無法想象,也讓年輕人無法承受的地步。

他年輕的同事們一個一個離開。

原來這個行業的平均工資是六千,他給員工加到八千就能留住人。但現在,加到一萬二都沒用。

這一代獨生子女已經到了贍養老人的時候。

這樣的理由讓他無法挽留,更無法用自己二十七歲北漂的經歷類比。

二十七歲時住地下室,但他知道自己到三十二歲的時候能成什麼樣子,比如能買得起一套房子,也大概知道到三十八歲的時候能還清房貸。

可是,這代人沒有這個指望了。

他只能安慰自己:

他們跟我說的理由是老人需要。當然我願意這麼相信,否則的話會顯得是我管理失敗才離開這個公司。

2012年北京的特大暴雨,讀庫的庫房沒能躲過去,被淹了,大雨過後,又被水困了兩三天。

老六說自己肝腸寸斷,看到妻子發給他的照片,浸泡過的書已經開始發黴,他第一次失去了動力,覺得:

其實你沒那麼重要,你做的事沒那麼重要,你的喜怒哀樂也沒那麼重要。

2016年,也就是又熬了兩屆奧運會以後,老六在一次找辦公室時發現:2008年朋友建議他買的那個樓盤,從八千七漲到了八萬七一平。

都不止。

這一年是讀庫誕生十週年。在讀者見面會上,他和妻子同臺出現,對讀者不斷鞠躬。滿堂掌聲。

從誕生至今的歷年《讀庫》,仍然在《讀庫》的天貓旗艦店裡排名靠前,它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拾遺補缺。

很多人知道了《讀庫》以後,都會跑去把從前落下的幾年出的書都買下來。

有人從2006年開始訂讀庫,從書店到天貓,至今沒有間斷過;有人說,每一次收到書都覺得是一件幸福的事兒。

有朋友問他,當初有沒有想過把《讀庫》的錢……

老六立刻打斷說:

我從來沒想過,我現在依然認為自己這個選擇是最美好的。

04

今天,還有兩天就過五十週歲生日的老六通過《讀庫》,發出了一封求助信。

庫房搬遷,第六次易址,北京地區其他的倉庫也用不起,要整體撤離北京了。

在2020年春節到來之前,讀庫將以八折向讀者出售庫存圖書,以在儘量短的時間內降低庫存,避免長途遷移導致的消耗磨損。

一日之內,讀庫天貓旗艦店6821人下單,共賣出去近3萬本。這個數據幾乎是平時的5000%。

稍晚時候,老六接著在自己的公眾號上又發了一篇文章,《漫長的水逆已經結束》。

文章中說:謝謝大家,懇請大家不要直接捐款或好意借錢給我……還有許多在沉默中施以援手的朋友,也不要為幫助我們而刻意下單,認為製造消費需求。

……並且,科學研究發現,天蠍座漫長的水逆期已經結束了呢。

這次,他希望能找到一個可以待八十六年的地方。為什麼是八十六年呢?

因為,對於一家立志做百年書店的跨國公司來說,已經走過長路漫漫的十四年了,行百里者半十四。

最後,他寫道:

無論如何,讀庫還得做下去,訴苦罵人曬慘,強調客觀因素而不思進取,都不該是一個五十歲老男人的人生追求;

無論如何,捨不得自己做出來的書被輕慢對待,所以要給她們妥帖安置好,為一處處庫房打工,便成為我們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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