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前，梅西首次在巴薩一線隊的正式比賽中出場。在與西班牙人的比賽中，年僅17歲的梅西替換德科完成了自己的西甲首秀，開啟了他傳奇的職業生涯。
而今，那個當時青澀的少年，已拿下了又一個世界足球先生。雖然2019年世界足球先生的桂冠略帶爭議，但這種爭議相比於他在巴塞羅那面臨的暗潮洶湧，根本不算什麼。梅西與巴薩之間的博弈，有關金錢與情感，權力與規則，並且尚不確定會導出怎樣的結果。
當最資深的巴薩球迷開始談論這樣的話題——梅西在這支球隊的權重，梅西的薪資比重和能夠提供的技術支持，梅西和他的朋友圈帶來的負面影響——你就知道，一段歷史就要結束了。
不用太遠，這個觀點放在半年前，都會顯得憤世嫉俗、標新立異，即便現在，也有不在少數的人拒絕將梅西和巴薩分開來。然而一旦站在桅杆頂端的人最先看到了大陸的輪廓，全體船員就會不可避免地談及船長的權威。
合同的抉擇
2008年4月3日，筆者坐在西班牙加的斯的小酒吧裡等著夜車啟程。當天的《馬卡》報大篇幅報道了“羅納爾迪尼奧將加盟北京國安”的重磅新聞。3個月之後，那支被稱作“夢二”的巴薩隨著瓜迪奧拉走馬上任基本拆夥。小羅以在足壇的地位以及體重相當的身價轉身來到米蘭開始新生活，那邊一樣燈紅酒綠，且少人管束。只不過，新的生活完全算不上是新的開始。事實上，小羅從無可動搖的“世界第一(檔)”、“巴薩頭牌”到一段傳奇在悄無聲息之間點出一排省略號，中間不過一年半載的時間。比梅西大7歲的他去年年初宣佈正式掛靴，實際很多年間都在大小秀場表演桑巴而不是足球。
一定有人覺得荒唐：拿一個在巴薩高光不過3年的所謂名宿來暗喻足球世界的歷史最佳，何德何能，How dare you？！然而上一個時代的小羅球迷也是這麼說的。再之後就只有懷念，沒有哪怕半分的挽留餘地。或許梅西會一直踢到38歲、40歲甚至更遠，一直到諾坎普為他舉辦一個盛大到不能再盛大的掛靴儀式。在此期間，他依舊會在各個位置扮演魔法師乃至救世主的角色，依然像全球告別巡演那樣在大小球場接受對手球迷的致敬和祝福。雖然大家都清楚，更合乎邏輯的劇本還是一個與巴薩毫無交集的足球彼岸，美國、日本、西亞或是中國。就像哈維、伊涅斯塔、比利亞和伊布，說起來都是自主選擇，但其中足球和商業各自佔的比重很難一言蔽之。一個好球員需要與其等價的團隊來拓展和維持其在商業領域的影響力，當然需要相當的支出來維護它。如果你認為讓妻子父母兄弟來代理經紀事務是個聰明的理財手段，可以看下內馬爾和法爾考的爸爸從中抽水幾成，又找來幾多麻煩？
10月2日歐冠小組賽巴薩2比1擊敗國際米蘭，梅西的突擊就頗為關鍵，助攻更促成逆轉。
隨著“足球解密”等一系列檔案公之於眾的不光是醜聞，還有該領域幾位大佬的職業合同和商業合同細節。梅西的稅前年收入估計高達1.3億歐元，已遠遠超過已在尤文圖斯的C羅。後者名義上是從一座巔峰跨越到另一座，以33歲高齡(幾乎可算再次)加盟“億元轉會俱樂部”，迎來了菲亞特等巨頭提供的天價合同，但實際上已是隨著年齡趨勢所做的最成功的保價調整了。可以想象，一旦梅西離開巴薩，即便抱著對一生一色的遺憾沒有離開頂尖球會和主流視野，商業價值也會隨著工資打折。那麼為何糾結於梅西的收入和商業價值？我們沒必要，巴薩則面臨抉擇。
9月12日，梅西破天荒地接受《每日體育》報採訪，不再以俱樂部的官方說辭打發兩位記者，而是以一個對自己、家庭和工作都負責的男人的身份給出答案。其中他不止一次提及自己的未來動向：“我想盡可能留在巴薩。這裡是我的家。錢也好、合同也好都沒太大意義。但是，鑑於我和俱樂部之間的合同包括保密協議，關於去留的問題恕無可奉告。”合同是個客觀存在，具法律效力，與感情沒有直接關係。把這樣的事實擺出來，讓人很難沉浸在“一座城市、一個英雄、一段傳奇”的幻想中了。擺在巴託梅烏和老梅西面前的情況更加實際且冷酷，該在梅西下一份合同上做加法還是減法，亦或是複雜的金融公式？或許更簡單，有沒有下一份？
隨著梅西的薪資和獎金水漲船高，與他續約已經成為巴薩的一道難題
權力困局
巴薩已不堪重負。這家西甲薪資和預算比例最失衡的俱樂部——工資支出達到6.71億歐元，佔總預算的63%，其中梅西一人的薪資和獎金佔去10%——已經連續兩個賽季在歐冠項目上受挫。對於其他歐洲豪門而言，打進歐冠四強，只差一步闖進決賽已是巨大成功。並不是只有巴薩一家在加大投入，最吸金俱樂部曼聯連年征戰歐聯杯，最燒錢俱樂部巴黎聖日耳曼也是連年在同一個坑裡跌倒，歐冠半決賽是絕對的奢望。但在巴薩球迷看來，沒有獲得成功就是失敗。就像加泰羅尼亞人不可能承認獨立公投失敗，既然做了就要爭取到最大利益。為此，要團結，要並肩。
巴薩的俱樂部章程中，最受保護也最容易受到傷害的條目就是“團結”。可以回想一下，“夢二”是如何在輝煌的餘燼尚溫時就迅速瓦解的。當時更衣室被割裂成幾個互不合作甚至互相敵對的陣營：巴西幫、法語幫、本土幫。梅西完全經歷過那一地雞毛的十幾個月。有趣的是，作為大半個本土幫，他又是羅納爾迪尼奧和德科的“寵兒”。眼見自己尊敬的兄長關係破裂而導致球隊衰落，一心只想踢球、踢好球的梅西其實對“團結”有最深切的感觸。
梅西和新援格列茲曼的關係，遠比不上他和內馬爾，不過兩人在很有職業精神地進行磨合。
因此不難想象，一個以純粹球技將一干一流球星吸引聚集在一起的人，他的“團隊”是怎樣的堅不可摧。梅西請隊友吃的一頓晚餐，其號召力大過主教練巴爾韋德過去幾周的更衣室訓話。梅西和蘇亞雷斯一同開著奶爸車去接送孩子，兩家人一起度假。與之相比，拉基蒂奇全方位無死角的讚美和格列茲曼遞過來的馬黛茶罐就顯得流於形式。在如今的巴薩，無論經理、教練還是主席，是沒辦法在不傷及梅西感情的前提下打破這個權力困局的。
9月25日，梅西召集巴薩全隊舉行了本賽季第一次聚餐，場面其樂融融。
梅西向高層伸張不符合身份的權力了嗎？似乎沒有。他只希望大家聚在一起好好踢球，多拿冠軍，如果能把內馬爾弄回來那是再好不過了。他和蘇都懷念那時候的心有靈犀，就像再之前的哈、白，再再之前的小羅、德科和亨利。如果能永遠留在那一刻……幾乎所有一輩子守著同一家鋪面的中年男人(以運動壽命論)都抱著這樣近乎童真的幻想。所以當內馬爾打來電話，而巴薩副主席真的飛去巴黎，梅西給出了自己的意見。這個意見是在什麼場合，怎樣的環境下給出的，不得而知。因為直到他在專訪中輕描淡寫地說到更衣室並沒有逼迫高層，只是應聲回答，大家才確信，巴薩更衣室確實存在這樣的影響力。
梅西是個簡單的人。或許與喜歡直白表達看法的C羅不同，但你一樣能從他的語調中聽出喜惡。比如他並不假裝與格列茲曼有多麼親切，哪怕那樣可能對球隊團結、教練工作、格列茲曼本人甚至商業合作都大有裨益，相比之下，他更願意多說一說路易斯·恩裡克早夭的女兒和他作為3個孩子父親的感受。
梅西請自省？
一般人必須遵守的規則，必須接受的階層差異，站得最高的頂級精英人士反而最難察覺。就像小威廉姆斯向裁判嘶吼，伸張一位有色人種母親的“基本權利”。巴薩曾因為妥協獲得豐厚的回報。近70年前，流亡到西班牙的球星庫巴拉引起皇馬和巴薩的關注。然而匈牙利人希望與自己一同流亡的同胞受到照顧，要求籤下他的同時，聘請他的大舅哥道奇克擔任教練。皇馬拒絕，但巴薩同意了。這樣他們才擁有了歷史上第一位真正意義上的國際巨星。如果現今的專業人士把掛在嘴邊的“專業”兩字去掉，庫巴拉的條件和巴薩的考慮是否也在人之常情的範圍內？再看一看，該如何評價裡傑卡爾德在更衣室決裂中扮演的角色，以及巴爾韋德如今面臨的權威問題。足球從來都不是某一個人說了算的運動，無論在場內還是場外，無論你姓瓜還是姓穆。
梅西並非從未動過離開家，離開巴薩的念頭。連放浪形骸的卡薩諾都會在為人父後發誓洗心革面，一串兒子的誕生在絕對意義上改變了梅西的人生。並不是說C羅的父親味道更淡薄，但父親早逝的葡萄牙人確實更能在當爹和當巨星之間找到平衡感。梅西呢，像每一個從孩子出生前就開始焦慮的父親一樣，即便他不愁在世界任何一個城市買學區房，也必須操心將來的教育問題。西班牙的普遍教育水平和英國沒法比，所以為了孩子的未來去英國踢球也不是不能接受的議項。不過談起巴薩如何錯過出售梅西的最佳時機時，總是忽略球員個人的感受。梅西現在最樂意的事情就是回家，做完自己該做的功課，陪孩子看一會兒動畫片。至於該在世界足球先生的頒獎典禮上說些什麼，隨他去吧。如果C羅願意一起坐下來談談育兒心得，或是雙胞胎養成計劃，梅西當然很高興一起吃頓晚飯。在票面上寫下C羅的名字？為什麼不！
如果你是個一心為家，為兒女創建美好未來的好老爸，打算繪製一張不只是足球和比賽，可能還包括空間探索、繪畫展覽或邦喬維演唱會的未來藍圖，最該做的就是保持愉快的心態，儘可能從老闆手中拿到更好的薪水。至於別人怎麼想，又該怎麼回應，讓皮克去操心吧。梅西已經完全過了一年70場比賽全然不覺得累也不會受傷的年齡。傷愈復出的他踢滿一場不太痛快的比賽也會感覺到疲勞了。
這是因為季前商業比賽打得太多，畢竟飛來飛去沒辦法正常訓練。梅西想了想：“但俱樂部這麼安排也可以理解。”當然，巴薩的營收和支出之間只剩一條狹縫。
解決權力之爭，加速陣容年輕化，平息球迷的焦躁情緒，最直接的辦法可能就是讓梅西重新審視自己在這套規則體系中的地位。這可能是個漫長痛苦的過程，也可能在幾個月內就會發生本質變化。就像梅西所比喻的那樣：“(球隊的磨合)其實就差‘咔嗒’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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